郑春红的丈夫是杂志编辑，和广告部有业务往来，滨海市有几位导演有档期。他拿着电话，询问眼神看着郑春红，“你们甘总真这么说的？找难看的？”
    郑春红干脆点头。
    “啪！”
    “啪！”
    “啪！”
    果然，提起广告，对方很有兴趣，没谈价格，把甘总条件和风细雨摆出，涵养较好能客气几句，大多数是直接挂断电话。
    “嘟……嘟……嘟”
    董事长为什么要找难看的呢，两口子坐在屋里寻思，有些犯难。
    300万，长相难看，要广撒网才行，燕京导演多。他记得去开会，有个眯缝眼的青年文学编辑，姓马，左右逢源，聊得不错，一口京片子。
    张嘴就是有事您说话，他找到那张褶皱的小纸条，是青年文学编辑部，这次他学机灵，只谈有广告接洽，其他一概不说。
    当天晚上郑春红两口子踏上去往燕京的火车。
    马卫都人很地道，虽然不熟，总归是桩生意，出站举个醒目牌子，对他们招手，郑春红客气，把公司招牌极地人保暖内衣送一套。
    “哟呵，让您破费。”马卫都端详一阵，“听说极地人新式保暖内衣，不错啊，有想法，大手笔。”
    捡好听的说，现在广告还没打，哪来的耳闻。
    “样品，您试试质量如何。”
    马卫都眯缝眼打量，普通穿着，气质一般，可能是公司管理人员，但级别不高，估计这笔广告费也就几万。
    “走，两位先上车，带你们去看看拍摄现场，那边导演管够。”
    马卫都属于如沐春风，一路上介绍风土人情，不会让你感到枯燥和生疏感，郑春红按照标准看完马卫都。
    “小鼻子小眼睛，一笑都看不到眼睛，按照董事长标准找难看的导演，小东，他是导演吗？”
    “嘘，小点声，人家是编辑。”
    马卫都嘬牙花子，品味这两位滨海来的话语，有怪癖，找导演要相中相貌难看，现在大院拍摄那几位，个顶个都是万中无一。
    东城张自忠路，段祺瑞执政旧址，欧洲古典式灰砖楼，东、西、北各有一座楼房。一个戴眼镜的平头男人叼着烟，望着敞开的大门琢磨。
    这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组，米兰的家拍摄现场，一场戏已经卡壳两周，姜纹足足用了2本胶片，就拍不出那种味道。
    情节很简单：片中米兰家里挂有一张照片，马小军一见就丢了魂。
    就是丢魂的味道，姜纹号称鬼才，其实除了一丝难以捕捉的灵感，拍摄都靠磨。
    顾长伟刚和蒋文丽成婚，凭借《孩子王》和《红高粱》最佳摄影奖，现在剧组依旧是负责掌镜，姜纹喜欢他的镜头语言。
    冯裤子也是经历人生起落落落落的低点，刚和郑小龙一起执导《北京人在纽约》准备94年上映，自己马不停蹄执导《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开机10天后被停机。
    人生的美好还未开启，就被社会教做人。
    现在剧组里给姜纹帮忙。
    马卫都悄悄把两位带到剧组里，工作人员认识，就没阻拦，姜纹在磨情节和情绪，郑春红第一次看到剧组拍摄，很好奇的打量。
    胡子拉碴戴眼镜，拧着眉毛，有点难看，不过距离太难看稍微差点。
    马卫都朝着瞎忙活的冯裤子招招手，郑春红眼前一亮，小眼睛、一笑大板牙，笑比哭还难看，嗯，甘总肯定中意这位。
    “导演？”
    “嗯，这位是冯导。”马卫都憋着坏，没提对方具体要求，说找拍广告的。
    马卫都等着看笑话，片场气氛沉闷，别给姜纹找不痛快，四人来到咖啡屋边喝边聊。
    郑春红越看越觉得符合董事长标准，瞧得冯裤子以为是来相亲的，旁边这位不是两口子吗？
    “郑姐，贵公司想拍什么广告？”
    “不着急，他们还有要求。”马卫都抿口咖啡眨眨小眼睛。
    郑春红：“我们董事长希望找到一个相貌难看的导演负责广告拍摄，您的样貌符合我们标准。”
    虽然勉强，郑春红按照指示当面提及，丈夫小东喝口咖啡观察冯裤子。
    冯裤子：“？”
    滨海人头次见面就这么不见外？汪朔大拿也不会当面拿脸蛋开涮，长这样也没吃吃你家大米饭，没费你家布料？
    管得太宽了吧，比家门口的戴红箍的大妈管得都快宽。
    马卫都捂着嘴，眼角都成月牙状。
    “两位不好意思啊，稍等片刻。”拉着马卫都私聊，“咋回事，你拿我开涮。”
    “我哪知道，这两位就找你这样的奇男子，滨海保暖内衣广告，19岁董事长，被报纸怼得没办法，想从广告下手。”
    有病乱投医，也没有这样办事。炒作在滨海玩，跑燕京装什么象。
    冯裤子文人气质上来，估计是疯子，有两个臭钱了不起，“不伺候，拜拜吧您那。”
    马卫都笑眯眯回到咖啡屋，“两位，不好意思啊，冯导有事先会片场。”
    肯定是不同意，确实不尊重导演，郑春红想起片场还有一位问道：“还有一个耷拉眉毛，不言不语，胡子拉碴，抱着摄像机。”
    “哦，顾长伟。”马卫都乐了，对方真有趣，正牌导演姜纹不要，专找丑导演，顾长伟有颗转型的心，等到未来他会拍摄《孔雀》，对，就是张净初主演。
    顾长伟陕北人，片场说话不多，性子本身闷，一般都是镜头表达，坐下来单刀直入问：“两位是想拍什么？”
    “先说条件，是公司选导演的要求，而不是对你个人的攻击。”郑春红先来免责声明，“我们挑选导演的要求是难看，您比较符合我们的要求。”
    顾长伟沉默没说话，马卫都和对方不熟，没敢凑热闹，在外边等着。
    “先别着急拒绝，300万，由您全权负责拍摄，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是展示公司极地人保暖内衣。”
    顾长伟点点头，呲着牙笑比哭还难看，咖啡都没喝转身就走。
    剧组在姜纹魔鬼低沉的气氛下，越发失去默契。夏宇和宁靖都找不到感觉。
    “休息会，吃饭吧。”
    剧组现在很困难，几度弹尽粮绝，现在拍摄器材都要借。
    后勤挺机灵，给大伙弄几盆捞面，配上一大盆炸酱，焯过水的大白菜切成块，胡萝卜丝，拌在一起，呼噜呼噜吃个热闹。
    不过姜纹没吃，8月23日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开机日子，也是汪朔的生日。结果拍摄从夏天到冬季，他的情绪也越发急躁。
    顾长伟回来研究镜头，冯裤子窜到跟前，“滨海那群人也是说你难看？”
    他点点头。
    “拒绝了？”
    “300万的广告啊，拒绝确实有点难。”不过内心无悔，对方是把自尊踩在地上，看不对眼的事，他不干。
    冯裤子突然一激灵，连忙确认，“一个广告三百万？”
    “嗯，他们说一旦选择，导演全权负责拍摄，他们的要求就是展现保暖内衣的特点。”
    “我艹，你真不去啊。”顾长伟摇头，“丑不丑都是爹妈带来的，有钱才是大爷。”
    冯裤子急忙拦住准备打道回府的郑春红夫妇，“郑姐，不好意思，刚才拍摄任务着急，咱们再谈谈？”
    马卫都小眯缝眼滴流乱转最后目光停在皮箱上，郑春红恍然，喊着丈夫将三个皮箱摆放桌上，全部打开，都是提前码放整齐的老人头，每箱一百万。
    “冯导，怎么样？”
    太直接了，冯裤子先严肃皱眉头，深吸一口气，然后五官向中间堆积，呈现出一团褶子般的笑容，和哭一样，“郑姐，你们甘总看人真准。”
    郑春红松口气，原来甘总说愿者上钩，真有导演愿意拍摄，不过相貌和拍摄成反比？还是甘总暗示找冯导，不像好人啊。
    人不可貌相，她安慰自己，相人这方面董事长有绝对发言权。
    “94年1月上映的《北京人在纽约》就是我拍摄，联合导演，喏，拍摄现场导演就是当时男主角姜纹。”
    冯裤子穿上样品，感觉不错，虽然是小厂子创意出品，保暖性舒适、弹性适中，广告可以做。
    郑春红字斟句酌说：“冯导，既然你同意，300万可以马上转交给你，虽然是全权负责，我们也不要求工期……”
    冯裤子是人精，收钱办事为甲方着想，“郑姐，没工期要求。保暖内衣什么时候上市开卖？”
    “已经在卖了。”
    “嗨，那时间紧迫。这样吧，我先弄个样片您瞧瞧，没多少钱，这边有片场，姜纹也在，一天就弄好。”
    郑春红笑道：“全听冯导的。”
    甘总，我没要求，都是冯导自己主动要求。
    冯裤子拎着皮箱，土里土气，滨海真是有钱人，也不怕我带钱跑路。
    “我们领导说，找到你这样的，都不怕跑了。”
    冯裤子知道现在姜纹拍成片都费劲，没资金，拍摄广告，给电影续命也不算趁人之危吧。
    虽然汪姬不在，姜纹和宁靖搭伙，顾长伟拍摄，广告题材多简单，他拿着保暖内衣，走进拍摄现场。
    姜纹一听就腻了，正在磨剧情，怎么来个广告商，晦气。
    冯裤子劝道：“别介啊，10万，一天拍摄，现在不是广告费问题，你用胶片太多，等上映，制片人会怎么想，贴补一下剧组，给大家一个交代。”
    “真有10万？”姜纹皱眉，10万不算小数目，最近立项电视剧才两三百万。有10万，剧组的账目能宽松不少。
    姜纹不知道的是这部片子消耗了4本胶卷，亏本一千万。之后一直演戏，等到《太阳依旧升起》上映，同样赔钱，等到《让子弹飞》才算回血成功。
    这部冯裤子草创，顾长伟掌镜，姜纹身穿黑色全身保暖内衣，宁靖是全身红色保暖内衣，尽显曲线，两人咧嘴说台词。
    姜纹一脸不屑，镜头对准突然嘴角上扬：“极地人不怕冷，怕冷就穿极地人。”
    宁靖搭着姜纹肩头：“穿保暖内衣就信任极地人。”
    没错，冯裤子也没琢磨任何剧情，20分钟准备，2分钟甲方的广告语，10万到手。剩下的290万，拜拜吧您那，导演全权负责，留着拍电影用啊。
    郑春红欣慰，冯导比我们拍摄迅速，这钱确实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