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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氏将腰带接下,正要解衣衫,闻到一点酒味便顺嘴问他:“老爷今日是喝酒去了?”
    王老爷没有立刻应声,先是伸手握住宋氏的手,拉着人便先坐了下来。几个丫头极识眼色,见着这般情况便连忙悄悄的退了出去。王老爷押了口茶,这才徐徐开口:“我和老吴喝了几杯,算是践行酒。”顿了顿,他看了眼宋氏的神色,状若漫不经心的道,“正好,恒哥儿这回也要同行。他媳妇年轻,怕是没经过事,你替他们收拾收拾东西。”
    宋氏闻言一惊,手上的腰带都掉在了地上,顾不得去捡,只是开口问道:“恒哥儿才刚调去户部,正是要攒资历的时候,怎地又要外派?”她膝下二子一女,最寄以厚望的便是长子,自然是事事关心。
    王老爷也知她一片慈心,于是便与她说了明白:“是皇上要派人去巡查盐务,老吴素来看重恒之才干,又想着江南那起子关系还得打一打世家的关系牌儿,便特意和皇上说了几句,点了恒之一同过去。”他握紧了宋氏的手,细细分析与她听,“若是循规蹈矩的攒资历,还要熬几年呢。恒哥儿如今年轻,自当出去历练一二,博些功劳才好。”
    宋氏也是世家贵女,少时颇有慧名,一听就知道这里头的深浅和底细,闻言不由红了眼睛,咬牙道:“你说得倒是好听!恒哥儿乃是咱们家里的嫡长子,素有才干,便是熬几年又如何?何必急在一时!江南那头还不知是何等的龙潭虎穴呢,人家都小心避开,只你一股脑把自己儿子往火坑里推!”说罢,又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推了王老爷一把,凄声道,“你这是拿刀子戳我的心啊!”
    宋氏这般说法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先帝晚年的时候,江南地界就有些不平了,盐务上面更是水深的很。只是那会儿西南刚平不久,朝中的储位之争很是激烈,先帝一时也顾不上整顿江南了。新帝登基,有道是“三年无改于父道”,哪怕是镇国长公主谢池春自然也不好直接就对江南下手,只得敲敲边鼓先从建海军这一些边角处着手。怎知道,镇国长公主还没来得及下手,她自己便忽然“病死”了。今上一贯怠懒,也就没再提起了。
    谁能想到,这个时候皇帝会突然想起这个,竟还真打算整顿江南盐务!这么多年下来,这里头的浑水怕是深得能淹死人了!
    宋氏一想起这些,一颗心好似被油煎着似的难受,含泪看着王老爷,只盼着他能改了主意。
    王老爷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肩头,轻轻道:“放心,这回有锦衣卫随行保护呢。再说,无论好歹,你也要信你儿子的本事。官场之上一贯是逆水行舟,不进就退。周云生对了时候,手里拿着从龙之功又与皇上有半师之谊,首辅的位置自然坐的极稳。可周云如今才三十三,你想想,被他压在下头的人还得要熬多久?恒哥儿已是生得晚了,幸好嘉乐郡主嫁来,好歹也算是在皇上那里留了个印象,更亲近了些。倘若不干些实事,奋勇而上,他这一辈子岂不都要活在周云的阴影下?”
    “你们男人家,整日里也就只会说这些!”宋氏心里已是服了软,可口上仍旧抱怨了几句,“我只盼着一家人平平安安便好了。”
    王老爷闻言不免摸着胡子笑起来:“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咱们这般的人家倘若都只想着‘平安’,朝堂上必是早被挤下去了,家里头的日子恐怕也过不下去了!外头都说‘王宋萧刘陈’五世家,好生的风光,可你看萧家——前朝时候何等的风光,如今朝中无人又是个什么模样?!可惜他家老爷子死得早,那老夫人又是个不着调的,嫡支的子弟亦是十分平庸,如今竟然只能舍老脸,卖女儿博圣眷!”
    宋氏也知道萧家如今情况,心里对王老爷的话已是服了八分。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才勉强笑道:“我听老爷的便是了。只是万万不可单靠锦衣卫,毕竟人家首要保护的乃是吴御史,家里头也要选几个侍卫随行才好。”
    “你说的很是。”王老爷点点头,捏了捏宋氏的手掌,露出笑容来,“我就知道,夫人不是那等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自来最是能干体贴。”
    宋氏嗔了他一眼,今晚本是要与王老爷说一说王若蓉的婚事,可如今一颗心全都搁在长子上头,哪里顾得上庶女的婚事?她很是仔细的想了几回,扯着王老爷絮絮的念叨了好一阵子要准备的东西,正说到衣物的时候,外头忽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翠色衣衫的丫头从外头跑来通报道:
    “老爷,夫人,不好了!”那丫头声音又急又快,还带了几分哭腔,“二奶奶在园子里摔了一跤,流了好些血。”
    这下子,王老爷和宋氏都坐不住了——谢晚春那头一直没个消息,两老自然很是看中李氏这一胎,想着若是个男儿就是长孙了。
    宋氏急的脸色发白,捏着帕子站起来,连声道:“快说,怎么回事?!”话声还未落下,她已是急的起身往外去,打算亲自瞧瞧,嘴里一叠声的道,“可是请大夫了?春晖堂的许大夫最是擅长保胎,可是请了他?”
    “已经派人请了,大概快到了。”那丫头低着头应声道。
    宋氏转头与王老爷说了一句:“我去瞧瞧,等会儿就回来。”
    这会儿王老爷自也急得很,只是他这个做公公的过去反倒不如宋氏这个婆婆有用。所以,他索性挥挥手,叫宋氏先去照料,他留在房中等消息。
    谢晚春也听到了消息,她毕竟是做大嫂的,总也不好不过去,于是只得与王恒之略说了几句赶去李氏的院子里。因她那处离得有些远,来回皆是费时,故而到得最晚。
    她赶到的时候,宋氏、王若蓉以及王望舒皆是已经到了。王望舒那件靛蓝色的褙子还未换,此时正搂着王若蓉的胳膊抽泣着,见着谢晚春来方才小声说了一句:“娘在里头安慰二嫂呢”说罢,又低头擦了擦眼泪,咬着唇与谢晚春道,“孩子没保住,不过万幸没有伤到身子。”
    说到这里,王望舒抽噎得更加厉害了。她与李氏乃是表姐妹,李氏腹中又是她嫡亲哥哥的孩子,她这会儿自然难过得很,眼泪一滴滴的滚下来,嘴里喃喃着:“二嫂她也太命苦了,她自小就喜欢大哥哥,后来没法子只得嫁了二哥哥,偏二哥哥又是个胡闹的,整日里与她吵,屋里也一群儿的人!直到现在,二哥哥他人都还没回来呢。二嫂她好容易才有了个孩子,也算是个盼头,这,这可怎么办!?”
    边上的王若蓉听她提起“李氏喜欢王恒之”这桩旧事不免有些尴尬,轻轻扯了扯王望舒的袖子,可王望舒这哭得厉害哪里能明白她的意思。王若蓉只得开口与谢晚春解释道:“三妹的话,嫂子莫要放在心里。大哥哥一贯是守礼之人,原就是拿二嫂当妹妹看待的。再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大了些后,大哥哥统共就没见过二嫂几回”
    谢晚春听她解释的小心便也不免宽慰一句:“我明白的,你大哥哥的为人,我自然也是信的。”又转开话题问道,“这好端端的,怎地就滑到了?”
    王望舒已是哭得“物我两忘”,王若蓉只得担负起解说的重任:“二嫂一贯就有饭后散步的习惯,今日用过晚膳后就只带了个丫头,在园子里走了走。路上想起忘了帕子和扇子,便遣丫头回房去拿,她自己则是留在假山那头等着。没成想,丫头拿着帕子和扇子跑回来的时候就见着二嫂她一身血的躺在地上。假山那头通着池塘的湖石,怕是有些湿滑,二嫂一不小心就滑倒了。”
    王望舒说得仔细周全,井井有条,谢晚春一听便明白过来了,不由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柔声道:“你这孩子,也吓坏了吧?脸都白了。”
    王望舒不觉垂下眼,细声道:“是有点儿。”
    几个人正说话的时候,宋氏从里头转出来,扫了一眼在场的诸人,叹气道:“也晚了,你们站这儿也没什么用,早些回去歇息吧。我留这儿再守一会儿。”
    王望舒哭得泪眼朦胧,红着眼睛抬起头,扬声道:“我不走,我也要陪二嫂!”
    宋氏满面疲惫,瞪了女儿一眼,也没了劝说的心思,直接就给王望舒身边的几个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丫头都是宋氏精心挑选出来的,立马上前,一个劝“二奶奶如今必是疲倦,姑娘在这儿岂不打扰了她休息”,一个劝“姑娘眼睛都哭红了,二奶奶看见了岂不是触景伤情?”
    王望舒脑子哭得一团浆糊似的,被几个丫头簇拥着劝说,不一会儿就被半推半劝的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