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林掌柜阖上手上书本,掸了掸衣角,朗声道:“夜深露重,远道之人何不进屋坐坐?”
夜静谧无声,半晌,门扉轻动,一身黑衣的顾砚之出现,他警惕走进屋,视线窥着林掌柜一举一动。
第五十七章 林掌柜
林掌柜毫不意外,率先走到鸡翅木嵌螺纹案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推到另一侧,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知道少爷想要杀了顾涣,但顾涣毕竟是定平侯的嫡次子,若是死的不明不白,顾家不会善罢甘休,定会追查到底,很可能会惊动到少爷,所以我自作主张,派人将顾涣挖了出来,给他喂了药,保证他一生痴傻,再也不会开口说任何事。”
一豆灯火闪烁不停,窗牖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暴雨正在酝酿。
林掌柜抬起眼,朝着顾砚之方向道:“上次少爷杀了墓园打更人,我便一直在想你何时会来,却不想是今日。”
林掌柜一身麻布青衫,看面容四十几许,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儒雅尽显。他坐在灯前,孤身一人面对顾砚之,却不慌不忙,姿态舒展,好似全然不害怕。
“你知道很多。”顾砚之开了口,在林掌柜面前,他感到了压力,这个人根本不怕他,胸有成竹,好似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你长的很像小姐,特别是唇线,是林家人的唇。”林掌柜自顾自说着,“但眼睛不像她,反而像你的亲生父亲。”
一声惊雷响彻天边,滚滚雷雨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拍打着支摘窗,有些从缝隙中溅到屋内,开出朵朵水花。
林掌柜瞟了一眼窗外,又随意的看了看门扉外。
“你在找这个么?”顾砚之终于动了,他慢慢行到案桌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随手将两块腰牌掷到案桌上。
两块木质腰牌,一块写着“七”,一块写着“八”,腰牌一角有些暗红,似是被血浸透。
目光触到腰牌的瞬间,林掌柜脸色大变,再维持不住平静面容,声音带颤,“你……你杀了林七林八?!”
“砰”一声响,疾风撞开了窗牖,窗牖吱呀响动不停,带着寒凉雨丝的风灌进了书房,吹动对峙两人的衣角。
顾砚之眼角溢出一丝笑意,但眼眸中笑不达底,“方圆五里都没人,你又不擅武,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他坐在椅上,右手随意搭在椅背,脊背却挺得笔直,左手搁在案桌上,食指中指一下下敲着黄梨木案桌。
一声声轻响,敲进林掌柜耳中,他淡定自若的神情有了一丝波动,额间沁出豆大的汗珠,眼神闪烁,不敢直视顾砚之。
他不由想起多年前,林家还是簪缨世家,有一回有幸他见过还是太子的安庆帝。
那时安庆帝随意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左手搭在石桌上,漫不经心敲着石桌,那动作神态与如今的顾砚之一模一样。
失算了。林掌柜喟叹一声。不愧是流淌着皇族血脉的人,即便是只幼狼,顾砚之的爪牙已经锋利到他无法抗衡的地步。
心底升起臣服之意,林掌柜俯身跪地,行了个叩头大礼,“林家影卫,林一,见过少爷!”
“林家被抄家削爵,流放千里,但林家仍留有势力在京都,这是林老太爷给小姐留的最后依仗。可不知为何,我在京都多年,小姐却从未联系过影卫,我也不知少爷存在。”
“直到近几年,我追查当年林家落败真相,无意间调查到小姐竟然还留有一子,我与影卫多方调查才找到少爷,但我仍是不敢贸然相认,前段时间才会雇佣打更人去试探少爷,请少爷责罚。”
雨丝密密麻麻,屋檐上,雨点滴滴掉在青石板路上。屋内烛光摇曳,案桌的影子映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巨兽蛰伏着。
顾砚之盯着林掌柜后颈,那里的衣领被汗水洇湿了一片。
他心中闪过多年前林望舒死去那一晚的记忆。
林望舒唇角蜿蜒着一道血迹,映衬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仍执拗的拉着顾砚之的手,断断续续开口:“你……发誓,别去追查你的身世……就这样平凡活下去,答应我……”
当时他怎么说的?
“我发誓。”他跪在林望舒的床边,五岁的顾砚之对母亲要离世一事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光影交错,岁月流转,转眼,曾经的孩童已经成长为少年,他狭长的桃花眼含着浓稠的黑,一眼望不见底。
他望着林掌柜,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娘,对不起。
以往他可以平静一生,但如今不行。他需要力量、权势去保护心尖上的那个人。
他不想再看着她受伤。
少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神果决,“起来吧,跟我讲讲林家影卫在京都还剩多少势力?”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个不停,林掌柜拿了剪刀,将烛芯剪短了一截,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缓缓说道:“当年林家兴旺,影卫有数百人。可如今算我在内,只剩下七人。”
“当年林家的产业卖的卖,赔的赔,所剩无几,只有三间商铺能支撑,黄金屋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间。但幸好商铺生意可以,银钱充裕,才能支撑我这么多年寻找少爷。”
林掌柜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似乎深了些,“林老太爷膝下两子一女,其中小姐和二老爷乃是龙凤胎。当年流放边疆,林老太爷身子骨弱,在路上便……去了。两位老爷在边疆,影卫消息传递有限,也联络不上。所以如今少爷是林家唯一的掌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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