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很丰富，顾念一天下来确实也有点饿了。
    随着身体一天天憔悴，她的胃口大不如前，陆明似乎是考虑到了这点，准备的菜式虽多，份量都是点到为止，而且都是一些开胃，容易下肚的食物。
    陆明表现得十分大气，邀请助理和手下一同进餐。
    大家虽然有些尴尬，但也不能违背，吃完一轮之后，陆明轻咳一下，侍应生把餐盘收拾了下。
    其他人也很识趣地先退出了包房。
    陆明看着顾念，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
    顾念只觉得不寒而栗，终于要进入正题了么。
    “今天去哪儿了？”陆明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见个朋友。”顾念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朋友？”陆明轻蔑一笑，“什么时候，你和这种搞安乐死的机构还成为朋友了？”
    顾念心下一惊，“你派人跟踪我？”
    陆明摆摆手，“是保护你的安全。不管怎么说，这部电影我也是参与投资的。我可不希望我们的女主演出什么意外。”
    顾念冷哼一下，没有搭话。
    陆明盯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我同样的话说过很多次了，但是你真的不再考虑回我那里么？让我来照顾你，剩下的时间。”
    “我为什么需要你来照顾？”顾念没留情面，“以前不是没有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都这个时间点了，你说来照顾我，是同情我，还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那点私欲？弥补你以前没有做到的事情？”
    陆明沉默了下，内心深处他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面对顾念最终的命运，陆明体会到了一种无力感。
    “我不是余梦，我就算死也并不是因为你的原因，你不必内疚。”顾念缓缓说道，“就算救了我，也救不回余梦，更何况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
    当顾念在提及余梦名字的时候，陆明心中一痛。
    他不得不承认余梦的死是他永远甩不掉的心魔，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眼前而无能为力，这是对他身为一个大男子主义者无法忍受的事。
    他心痛的不仅是余梦的死，更是自己的无能。
    也就因此，他更不甘心就这么看着顾念走上一条不归路。
    若不是因为知道得太晚，他怕是会绑着顾念让她去接受强制治疗。
    陆明平复了下情绪，“对不起。”
    这一次却显得格外真诚，顾念也是愣了一下。
    “我没有把你当成任何人影子的意思。或许以前有，但现在绝对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语言，“我知道你现在的病情已经不可逆了。但是我还是想尽我最后的一点力气。你现在和我回去，我会找最后的佣人照顾你，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最好的营养师给你搭配食物，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不想让你最后的时光留下什么遗憾。”
    顾念的心微微一动，这番话听起来确实是难得的真诚。
    但是她心里也太明白陆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或许这一刻他是真心的，但下一秒就很难说了。
    顾念并不否认，有的时候，陆明真的很有魅力，自己确实也有心动的时候。
    但是相比这些时候，陆明给人更多的是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而他对女性的态度更是让人反感。
    傅琛虽然腹黑，但至少待人接物还是十分得体，在明面上还算是个绅士。
    陆拾则是风流随性，但是也算是有分寸，倒不至于物化女性。
    而陆明有时候就是赤裸裸地将轻蔑写在脸上，无论是他换对象的方式，还是以前对顾念的蹂虐。
    顾念忘不了那段日子。
    只要一想起逃出别墅前的时光，她就无法原谅陆明。
    心念至此，她决绝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太晚了。我现在想要做的就是在最后的日子里做最真实的自己，完美地走完最后一段时光，不再受任何人的束缚可以么？”
    顾念看着陆明，语气无比坚定，“我不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还像金丝雀一样被关在笼子里，我不再属于任何一个人，我只属于我自己。如果不想让我有遗憾，不要再干涉我的私生活，就是最好的方式。”
    陆明看着现在的顾念，心中又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顾念的眼睛比当初更加的深邃了。
    最初吸引陆明的就是顾念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但这一年下来，顾念成长得太多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弱小无助的小透明了。
    现在顾念的眼里有了从前没有的光芒，这点上确实和以前的余梦更像了。
    但是一想到，顾念也将不久于人世，陆明的心又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眼里就破天荒地泛出一丝泪光。
    陆明赶紧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他可不想自己的硬汉人设因为这一滴泪花而垮掉。
    他煞那间又恢复了冷静，“既然这样也行。不过在商言商，我另外有一个请求，顾小姐你看可以么？”
    这一声顾小姐又变回了冷冰冰的语态。
    顾念愣了一下，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了，刚才那个还有点深情的陆明突然就消失了？
    她冷笑一下，“你说吧，你是老板，自然可以提要求。”
    陆明嘴角微扬，“既然你已经约谈了那个机构，我想你的心意也应该很明确了，我说什么也没用。”
    顾念点点头。
    “那么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我想组织一支专业的团队跟踪拍摄你，怎么样？”
    “什么？”顾念脑子没转过弯来。
    “就是拍一个纪录片。一个当红小花旦最后的日子，你说这么一个纪录片在你走了之后，会不会很火爆？”
    “你疯了？”顾念气得声音都发抖了，“我都这样了，你还想拿我最后的日子赚钱？”
    陆明摇了摇手指，“不要把我想得那么丑陋。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当红的小花，如果突然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太可惜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将自己永远保存在人类的记忆里。我也可以承诺你，这部纪录片只做公益，不做盈利，一来可以让粉丝们有一部继续怀念你的影像，二来也可以普及以下安乐死的事情。”
    顾念叹了口气，“算了，这种选择本身也是一种逃避，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具体拍成什么样子的内容，完全可以根据你的意愿来改动。如果需要，完全可以剪辑成你和病魔抗争到最后一刻才选择走这条路之类的。你要正能量也好，什么都行。我想做的只是多留下点你的影像罢了。别无它意。价格你可以随便开，之后影片所得所有收入也可用于公益和慈善，同样都可以有你安排。”
    顾念盯着陆明的眼睛，仿佛像看透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单纯的想和自己多相处一段时间，还是想利用自己圈最后一笔钱。
    顾念叹了口气，像陆明这样的人，内心想法又怎么会当真被看透呢。
    顾念站了起来，“陆先生。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就这样吧。你这个请求我恕难从命。我还是那句话，你当真还想为我好的话，还请不要打扰到我的私生活，让我独自安好就好了。”
    陆明脸色微微一变，虽然他知道顾念拒绝的概率很大，但没想到她那么直接。
    “你想清楚，我好歹也是这电影的投资人之一，一点面子都不给么？”
    “电影是电影，我是我。如果是和电影相关的宣传，我自然当仁不让。但这个纪录片涉及我的隐私，我有权拒绝。”
    陆明开口解释道，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刚才态度太过强势，让顾念起了误会，“我并没有牵涉你隐私的意思，也并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是当真觉得太可惜了，如果你这么突然走了。你现在正处上升期，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你难道不想让大家都记住你么？”
    顾念思索了下，她确实挺享受现在自己红了的感觉，但是离开这个世界后，别人记不记得她，这好像也并没有太大关系。
    不过陆明的这番话倒也提醒她了，自己当真走后，确实还有很多身后事需要解决。
    这个世界没有她依旧还会运作，但是如果她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点，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沉吟道，“你的想法不错，我会考虑的。但是即便我当真要找人帮忙录制，我也不想找你，明白么？”
    陆明眼睛抽了一下，没有说话。
    “先这样吧。”顾念叹了口气，“我要走了，我不想和你闹得太僵。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会找你。可以了么？”
    陆明点点头。
    顾念的这句我要走了，一语双关，一下子又触痛了陆明。
    陆明也不忍心让顾念在待着，怕自己忍不住也要落泪了，之前就差点控制不住。
    他摆摆手，顾念便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热水澡，顾念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拿出手机，录了一段自拍。
    陆明的话无意间提醒了她，如果就这么走了，未免有点可惜，而且万一走了之后，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了就更不合适了。
    她从现在起，决定每天录一段视频，主要讲解自己的心路历程，当然也有给粉丝的一些祝福。
    同时也考虑到一些粉丝会不会去攻击别人，她在视频里也要讲清楚这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本意。
    自然也要说清楚，自己之后的遗产如何处理，她虽然赚得比不上一线女星，但是这部电影的成功和之前电视剧的大火还是带给了她不小的流量。所接的广告也赚了不少的钱，除去治病和安乐死的钱，应该还有盈余。
    再加上她现在还没停止工作，回国之后在身体完全扛不住之前，还有一段时间的盈余，再挣点块钱，应该不成问题。
    之后两天，陆明便和顾念他们一起行动了。
    只是餐桌上的事情却是再也没有提起。
    不过关于顾念打算安乐死的事情，陆明也是守口如瓶，这一点上两人确实是难有的默契，互相心照不宣。
    甚至私底下，陆明还偷偷派人调查过这机构以及当日和顾念约谈的几个人，确认了是一家有资质的正规机构，这才放心。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陆明却难得地理解顾念这样的做法。
    他也有去了解过那些癌症重症患者末期的样子，如果换做是自己，可能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没有尊严的需要靠人或者，对陆明这样的强者来说是不容允许的。
    但是顾念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却挺让陆明意外，甚至当知道顾念从一开始还有机会的时候就已经放弃积极治疗的时候。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陆明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错了，是不是因为自己才让顾念变得这么决绝，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
    众人停留了几天便回国了，毕竟有陆明大佬跟着之后，游玩也变得无味了，大家都不太自在。
    顾念私下里还是用邮件和机构在连续，后续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回国后，顾念又去做了次全面的检查。
    如预料之中一样，病情依旧持续恶化。
    傅琛看着顾念，依旧心疼，但是无计可施。
    顾念自己反倒看开了，她没有对傅琛他们提及安乐死的事情，但是自己已经做好了享受每一天的准备。
    她加快了社交平台的更新。
    借着热度也正式开了几场直播。
    当然她的直播不是为了带货卖货，纯粹是为了跟粉丝有一个互动，同时对最近的事情有一个阶段性的交代。
    毕竟如果将来她突然死在异国他乡，不知道会不会有阴谋论者借题发挥。
    顾念的直播自然引来了高度的关注。
    虽然顾念一再要求不要刷礼物，但每天的礼物还是多得数不胜数。
    每天都在热榜上。
    对于次，自然也有黑粉攻击顾念，但是她也无心解释。
    时间会证明一切。
    何况她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飞快，转眼就是年底，顾念躺在床上，静静地放空自己。
    现在没有药物，她已经完全无法入睡了。
    往事历历在目，她深呼吸一口，明天就是国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
    可能也是她最后一次光鲜亮丽的出现在公众场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