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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23
    两个人对话,说着一个远在天边的人。到他们抵至蜀郡时,时近六月,算起来,二人分别已过了一年半。如今还各自处在不同的执事中,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一路上朝中事也是滞后很久才得知,但听说之前那名刺客是淮南仅次于雷被的人,想来已是刘安能派出最强的杀手了。他也死了,短期内刘安就算要派其他人,该也不再会有前次那么棘手的情况。
    蜀郡太守早就得知周边小国归心大汉的事。
    也知道他们称臣并不是为长久打算,只为兵荒马乱时有大树可依,此外这些小国之君们再白白获得些丝绸、玉器之类的赏赐罢了,与汉君拓展疆土的心思算各得其所。
    太守热忱接待了出使队伍,空闲时还陪伴他们一道往返山岭之中。
    蜀郡地势险峻,人风爽直火爆。口味辛辣,物产丰饶。途中路过洛水,水面宽宏,层层密浪随风翻涌,渔人摇橹讴歌其中。江尽头像是接到了天边,让关靖心怀旷怡。
    原来天下还有这种地方!
    若是不亲眼看到,他的记忆中只有塞北的黄沙韧草,长安的皇家气魄。蜀地山水气派天成,若有一日能与那个人一道观赏此间风物,哪怕什么都不说,也该是无以言喻的陶然自得。
    造访过邛地后,一行人再启程往巴郡的i地行进。七月到了群山深处的i都,出使之事毫无障碍,各小国国君众口一词称归心。接下去要做的事便是为他们重划疆域,并为今后大汉能更为便捷地治理、以及从这些地方调兵遣将,而立州郡,修桥路。工事浩大,工期漫长。使臣们每晚相聚,从巴、蜀两处的谒者口中听说朝中事。
    听说五月时,雁门遇险,朝中诏发更卒一万人前往修缮险要关隘;同月,代丞相韩安国因为不慎失足,摔坏了身子而因病免官,薛泽拜为新相;
    五月中,黄河瓠子口再溢,刘彻命主爵都尉汲黯,以及被贬后,一年之内重新启用的大司农郑当时同赴堵缺,境况竟与两年前一模一样,刘彻似乎还在挂记田`当初说的鬼话,并不全力支持,直到汲黯奏请修陈北水道,将此事与兵工事联系起来,刘彻才勉强允了;
    七月,天地肃杀,听闻皇后陈氏因坐巫蛊,被废长门,连坐被杀的有三百余人;
    同月,纠察陈皇后之事的侍御史张汤,纠察有功,一跃升为大中大夫,连同其好友赵禹奉诏修订汉法,前途不可估量;
    八月……
    关靖人在深山,听到这些世事变迁,令他倍感功名利禄,忠臣佞幸之类,都似浮云。
    眼下又是十月,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他裹紧身上狐裘,远视着巴蜀崇山峻岭之上的繁星,后悔当初那个人举起一壶酒向他辞别时,为了避免伤怀,自己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给他,一句祝语都没有说。
    只能企盼下一年回长安述职时,看看能否找个理由赴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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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门边防城墙塌坏,水渠被阻,导致出征一事被推迟了近半年。
    十月末,治焯和所有将领应诏回长安,向刘彻详述边关布局进展,并商讨四门联合灭胡之事。他和李广在应诏日前一日到了长安。
    尽管已从各途径得知关靖作为副使出使西南夷的事,但回到宅中,见到空空荡荡的庭院,治焯还是倍感孤寂。
    尤其得知关靖出使西南夷,是因为公孙弘的“举荐”,治焯皱起眉头,在三省室中静坐良久。
    公孙弘说到底,也是他种下的祸端。公孙秋兰离开时放了一把火,他则是没有将火好好扑灭的人。
    此事需要有一个了断。
    深思中,治焯察觉柯袤在三省室外无声无息站起身。
    这名田`曾经的家臣,有一种类似影子的作态。平日少言寡语,只说该说的话,但于周遭境况却感知灵敏。随着他起身,治焯接着便听到石驹一路飞跑上楼。
    “主人,圣驾至!”
    治焯顿了顿,理好冠发起身去迎,刘彻已在几名郎官守护下坐到了中厅里。
    “陛……”
    “快起身!”刘彻两大步抢到他面前,执起他的手,治焯一怔,才抬起视线。
    原来朝夕相处十多年的两个人,关系从毫无隔阂变得复杂纠结,经历过这些事,时隔两年,治焯也未料到再见刘彻时,心中也生出莫名的震动感慨。
    长安薄暮,石驹入室点上了灯。摇曳黄光映照下,一君一臣就像是被琉璃固封,执手半晌,相视无言。许久才回过神到中厅促膝坐下,一同微微笑了起来。
    刘彻眼中似有水光,治焯也双目发酸。
    “你……听闻你在边关,做了不少离奇事……从言官历练为武将,不愧是我的兄……肱股良臣!”
    听他“兄弟”二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治焯怔住,平息片刻才微笑道:“托陛下洪福,治焯身在营中,时时想起陛下……陛下别来无恙罢?”
    刘彻微微点头:“朝中发生一些事,不过不打紧……”
    二人一时无话。
    “听闻申公今年二月卒了。”
    治焯眼神一滞,缓缓道:“三月时,小窦遣人至善无县营传话,说了此事。”
    “你……”刘彻端详着他,“这么多年,你始终无法承欢膝下,连申公离世也不能为他送终,你……”
    治焯笑了笑:“前年义父到长安讲授道义,耳提面命 ‘臣于君’、‘子于父’二义,在义父看来,臣为陛下效命才是无忝所养的孝道。至于扇枕温衾之类,臣虽心所想,但义父并不看重。”
    刘彻兀自感叹了一声。又说:“你难得回来,关靖却深入巴蜀,帮我理顺西南之事。现下你二人生别二载,是牵肠挂肚罢!”
    治焯听他似在惋惜,可遣关靖的决定,不正是他做的么?帝王的心思难以揣摩,刘彻不久前的情谊是真的,临到事前,包括此刻的试探,也是真的。他只好也顺着说了几句抚慰的话,等刘彻最终放下心来,再过问他边关如何度过时,他以身外事的调侃语句,把结识路博德等人、善无县营平荀彘,以及升擢后与李广冰释前嫌的故事说了一通,听得刘彻开怀大笑。
    二人之间的生分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了,治焯才深思熟虑重新开口。
    “路博德一干人……原为淮南国兵曹掾史骑士,为淮南王效命。”
    刘彻疑惑道:“那为何做了椎剽?而后又随你去做材官?”
    “说是同样效死,愿为九州死,不为一国死。”
    “……有何分别?”治焯不答话,刘彻深思一刻,便皱起眉头,“小火,你的意思是,淮南王欲反?”
    “唯。”治焯望着刘彻道,“先前臣奏请陛下遣使者密探淮南国盗铸之事,原以为淮南只是在此事上暗做文章,谁知淮南王的心比这个大得多。”
    “可有凭据?”
    治焯摇摇头:“只有路博德等人的说法而已。”
    “哼!”刘彻站起身,在中厅里来回踱步,“淮南国历来就有不正之风,高祖时的黥布,文帝时的刘长,刘安在先帝时就欲谋反,事败后先帝仁慈未与他计较,如今他又欲与我分庭抗礼么!”
    治焯道:“陛下不若遣人前去刺探,毕竟臣也听闻,淮南国确有盗铸之事,且多为淮南王信赖的臣子及其亲属。仗着淮南王的权势,加上淮南王也没有心思放在这件事上,他们便造伪/币外流,中饱私囊。陛下可以此为由细细探查。”
    刘彻像忽然记起什么,说:“今年四月,淮南王向我讨要关靖,之后司马相如驰传上疏,说途中遇到淮南籍刺客……是因为关靖知晓他欲反之事?”
    治焯一怔,刘安果然有所作为,但看来没有得手,他放下心道:“淮南王忌惮知情人至此,可见确有其事。”
    刘彻沉思片刻,望着治焯:“诺。我稍后就令张汤遣人去淮南。”
    治焯微笑点头,如此一来,淮南王就无暇再去祸害关靖。就算谋反之事探查无果,朝中借此机会将刘安的左膀右臂斩除部分,也可以多少削弱他的势力。于公于私,都是好事。
    治焯心下暗松,刘彻却忽然以一种感念的目光看向他,半晌道:“小火朝政兵事皆通达,幸亏我当初没有……明日朝中细讨出征策略,接下去尽灭匈奴,大汉江山之固,我要依托于你了。”
    治焯回望着他:“臣一定肝脑涂地为陛下分忧。”说着深深一拜,在重修旧好的君主面前俯下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更卒:与“正卒”相对,正卒指年满二十岁的青年去边关服役两年;之后为更卒,每年中有一个月参与修缮边亭等杂事。但一旦战事,国家募兵,两者就差不多了。
    ☆、卷五十九战庐中
    次日,刘彻在中朝与此次派遣的武将商议过策略后,众将领无法在关内过冬节,径直奔赴各自驻守的边关。
    一旬之后,上谷郡在白日里升起三缕狼烟。
    刘彻在早朝中听到这个消息,一改之前的愁眉不展,拍案叫好:“胡人又犯我上谷,来得正是时候!”
    殿外飘下雪花,算时日,离长安最远、离上谷最近的公孙敖和路博德也一定到位,正好支援。一见狼烟,四路兵马分别北出,直奔上谷。先前已布好阵,就算匈奴不进犯,他们要先围剿的,是雁门关外的单于本部。李广、治焯正面对抗,驻军于雁门东面代郡的公孙敖、路博德,从长城出,自右路杀入,使单于大军分心;离雁门最近,屯兵雁门西的云中郡,公孙贺从左路拦截匈奴兵,卫青则带武骑向北远走一千里,从单于背后包抄。
    四路骑军沿长城将单于本部围困,攻线形成一个“口”字,围灭匈奴首领,如果胜,今后再以单于本部的地域作为驻军地,向左攻击楼烦王、白羊王,向右直取匈奴左贤王部。
    若一切如排布般顺利,大汉的整盘攻胡局面就会打开。
    现今计划不如变化,匈奴自上谷郡犯入,但其实总体而言境况一致。那一点变化,他相信他的武将们能够因地制宜,随机应变。
    雁门至上谷路途七百里,由于先行师皆骑军,李广和治焯的军队总共不出五日便可赶到。
    然而实际状况并不若刘彻所想那么简单。
    军中约定,狼烟一柱,表示进犯胡人在五百以下,三柱为二千以上。同时人走马驰,分三路快马加鞭沿边关,同时向长安朝中通信。
    看到烽燧上沿长城传来的警讯时,雁门附近县尉立马带各地骑军至,李广誓师后便下令出军。
    “而今我等同赴上谷,各位惜命,也愿有功有赏,我都懂!所以我等一定要把胡儿斩尽,将来才可有好日子过!”
    治焯站在李广身边,听到这样一句话,心下一顿。
    这种誓师之辞,的确符合很多将士的心声。但他们收到加急军报,说进犯胡人过万……若是小仗,自然可以这种言辞让士将同心,但眼下如果不调集同袍之义,把国难家难抬出来,士气高时,自然可以助长士官更强的信心,但倘若出师不利,需要背水一战,那时人人回想起此誓师一词,万一苦难中想,我不要功赏了,只求惜命,又该当如何?!
    眼见演武场上,连同他的军部在内,总共一万骑军,人人意气风发的样子,治焯缄口把心中的疑问按捺下来。
    也许不循规蹈矩,也是李广领军的技巧?
    可接下去奔赴上谷的两三日,治焯对于李广的疑问越发强烈。
    骑军顾及马匹,每过一个时辰便要停下慢步几里再疾驰,但由于国难当头,理应星夜兼程,一万骑军,实则有一万五千匹马。五千材官照顾累坏的马匹,并将休息完毕的马与之相交换,尽所有人之力,以不误战机。
    但由于天寒地冻,李广心疼兵士,天色黑尽便命令驻营,天破晓才重新启程。夜里听到军营中,人人感念李将军爱兵如己出,偏偏看到李广还与众士同吃同住,治焯感觉自己心焦得头发都要白了。
    第三夜,驰传传来新报,说公孙敖与路博德的骑军前夜遇突击,一万骑军已损二千,杀敌数险险过百。治焯回望李广正亲手喂几名冻坏了的材官饮药,他眉头一皱,上前求李广到他营帐中商讨。
    “将军威仪高贵,晚辈求将军切莫再亲自做那些事!尤其……求将军莫再与士官同吃住!”
    李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左军将军在营中赏罚分明,老夫还以为你是知轻重之人,谁知你特意找老夫,就为了吃住之事!”
    说罢就要走,治焯赶紧拦住他,揖礼道:“将军为一师首脑,士官食饮粗糙,营帐简陋湿冷,万一将军不慎患病,岂非令众军无首而军心大乱?”
    李广叹口气,说:“战场之上,将士同袍。将军若不爱兵,又凭什么让官兵为一个将军战死?”
    “但是……”
    李广不耐烦道:“你也知道他们食住不佳,若要患病,我愿与我的士官同甘共苦。左军将军莫再劝,还有别的事么?”
    治焯怔了怔,向李广禀报驰传所说的内容。
    “哦?如此不堪一击,”李广沉吟半晌,“接下去你我兵分两路,我沿外长城带主军自匈奴西侧攻入,与骑将军公孙敖会师;左军将军带你的二千军骑绕到匈奴后方,助公孙敖引开匈奴攻势,并与我遥相接应,如何?”
    治焯一惊,劝道:“将军用兵如神,可当初我们与其他三门将领约定……按照今日局势,我们也该领兵自胡人西北侧全力进攻,虽然骑将军暂时落败,但长城之内也有四周郡县的王师支援……”
    李广一吹胡须,怒道:“左军将军,你虽初为将领,也不该胆小如鼠,事事按计划行事。且你既然初为将,刚才指责老夫不会带兵,此刻又要教老夫如何打仗吗?”
    治焯无言以对,只好说:“李将军征战无数,治焯不敢。但也如将军所言,治焯新为将,患得患失,还请不要兵分两路……两千骑军由治焯领,恐怕一日也抵挡不了。”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李广笑了笑,“那就分你骑军总三千,军导和幕僚也给你最有经验的人。”
    “治焯……”
    “莫再说了!”李广伸手按着自己的额角,“此乃军令,去罢!五日之后上谷郡外你来应援我!”
    说完就走了出去。
    治焯见劝解无用,只好心怀忧思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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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破晓,李广把约好的一千骑和数十军导,以及等比的材官、军医、辎重等归到治焯的两千骑中,率主队往东前进。马蹄踢踏的积雪不久脏污成泥,雪天下,治焯望着自己严整以待的士官,重新梳理麾下部曲,可惜赵破奴等人都被分去了李广处,眼下只有粗略相处了一年的人。
    “诸位同袍义兄义弟,我等即将从北路以奇军为李将军做制敌牵引。临行前,我有一言奉劝。”
    他停了停,环视眼前凌然骑在马背上的骑士,以及跟在马队四周的材官。人人口中呼出白气,眼睛望着他。
    “李将军曾说过,建功受赏,话不错,但那只是为留给胜仗之后,还活着的人。”
    眼见众人神色肃穆下来,他才接着道:“这一行,人人生死难料。但诸子与我既然身赴沙场,首要任务是杀敌,以保全你我的子孙后代不再受战乱之苦。我们不杀胡人,就会被胡人杀。诸子可愿因自身不慎,被他人夺命,或因一时贪生畏死,眼见同僚身首异处?”
    大半人齐声回:“否!”军中却有几人面面相觑,表示不以为然。
    那是从李广军中分来的几名曲长,近一年来已习惯李广随和随性的管制方式,其中一名叫范光,他斜着眼望着治焯,鼻梁皱起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一般。
    治焯扫了他一眼,接着道:“为了各位既能立功,亦能保命,我重申我军约法三章。
    “其一,以军令为唯一行事标准。杀敌时,若见闻军令为 ‘进’,则只可前行和左右杀敌,后退者斩;
    “其二,谎报、瞒报军情,私自脱阵,动摇军心者斩;
    “其三,今后起,以刁斗为信,卯时启程,戌时驻营,亥时入寝。值夜、入寝时,无故四处游荡者,军法处置;伤病者,轻伤照顾重患,康健者不得无故帮扶;炊食者,若让我同袍义士因饮食害病,伤及十人以上者,斩。”
    他顿了顿:“以上,记下了么?”
    “臣部有一事不明,”治焯回过视线,见范光果然开口了。他朝四周轻蔑笑了笑,说,“左军将军三章不离 ‘斩’,李将军可从未如此对过我们。再者,若不是为了加官进爵,何人愿提头去为王师卖命!将军不提功,只提过,究竟是为何?”
    他话一出口,治焯察觉自己训导一年的左右皆朝范光怒目而视。
    范光问完话,还低声跟自己麾下骑士说笑着什么,治焯冷冷一笑,道:“理由我最初就说过,功与赏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享受,死了即便家人受赏,也与本人不相干。军中文吏将日日为各位记录杀敌之数,立功者绝不会被亏待。同样,有过者也绝不会被轻饶。范光,你可知罪?”
    范光愣了愣,接着又环顾嬉笑起来:“将军莫要骇我,若将军容不下我,我请命跟随李将军去!”说着朝他一揖礼,带着身后一曲百人就要走。
    治焯朝自己的校尉赵食其望了一眼,赵食其立马上前,以环首刀挡住范光去路。
    范光讪讪笑道:“您不会要杀我罢!”他带领的人跟着笑起来。
    治焯正色道:“军令如山,李将军命你跟我军部,你违令,当斩!我刚才就说过,私自脱阵,你自说自话就要走,当斩!此外,你身为曲长,却说 ‘为加官进爵而入军’,辱没为国为民而战的所有有志之士,动摇军心!三罪当诛!”
    他对赵食其道:“枭范光之首悬于军旗下三日!刚才与他一同妄走之人,同罪斩首!”
    骑士阵中闻言一片混乱,人人虽未敢接话,但一大群马却低低嘶鸣着躲开,留出一片空地。
    范光等骑士被拽下马背,见治焯说一不二,才吓得脸色煞白,跪地连连求饶。
    治焯叹口气,摇头道:“尔等贪生惧死,还有人敢与你们一同战斗么?此种人,留不得!”
    话音一落,赵食其带领麾下一同举起腰刀,顷刻之间,惧死惨叫声被冲天飚出的血雾阻隔。军阵空地上的新雪和泥淖被红色染尽,四周却霎时静谧得能听见雪片落到树上的声音。
    “还有人有异议么?”
    场上士官气贯云天道:“否!唯将军马首是瞻!”
    治焯点点头:“军导探路,北进!”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提到战争,总免不了要硬看。以下附两张图,用以缓解诸位大人脑补的痛苦~
    1、刘彻原定破胡计划:
    2、实际李广及他让治焯领军的线路:
    ☆、卷六十愈沉疴
    上谷一役,战了近两个月。
    治焯率三千骑军北行五百里,再往东进,沿路数次遇到几队胡人,由于士官前后都悬着刀,然而后退是死,前进不一定死,还可能立功,人人顾命奋杀,斩敌三千时,他的骑军只折损了不到二百人。
    如此一来,全军兵士斗志高涨。加上平时治焯也并非暴戾之人,与文吏言谈、幕僚议计,皆思虑明确,进退有度,新入军的兵士也很快归心。
    可一路都未遇到匈奴大军,治焯如约在上谷郡外的荒漠中驻军数日,向东打探的军导却先带来了一个人。
    “小火兄!”霍去病疾步入营,脸上是久别重逢的亲近笑意。
    治焯迎上前:“去病!你为何在此?”
    两年未见,少年窜了一大个头,相貌长开,戎装更显英姿飒爽。
    “胡人犯了上谷便往北逃了,舅父未等到其他三路将军,决定一军追敌,经过此处。但哨探说往前再行百里便有数万胡人大军屯聚。我们暂驻下来,打算先看看其余几路我军战况,找各路将军商议后重新布阵。恰好小火兄军导见到我们,舅父遣我来请你。”
    “数万胡军?”治焯眉头一拧,“可是我与李将军有约,不过驰传失联,不知他的下落。”
    “将军!”治焯话音未落,遣往上谷郡的哨探冲入帐中,面色苍白道,“骑将军公孙敖一仗损骑军七千余,剩余伤病无可抗敌;李将军自出长城,便遇上了匈奴大军,损兵折将大半,残部去向不明。”
    二人一惊,治焯上前问道:“那李将军人呢?”
    “李将军出战首日便负伤生病,听闻被胡人掳走了。”
    治焯与霍去病对视一眼,当机立断道:“兴许就在你们看到的那支胡军中,”他出营帐吩咐,“即刻拔营,二刻以后班师向东北,与卫将军会合。”
    之后近一月的征战中,治焯与卫青、霍去病合兵,一路杀到茏城。然而胡人行踪一直在变,追踪无果,而汉军的辎重中,粮草将尽。
    此时,派往胡军中的密探回报了两件事。一是胡人节节后退的原因:此次胡军进犯上谷时,左谷蠡王伊稚斜趁军臣单于和左贤王合力攻汉之际,欲借机篡位,单于本部和左贤王部大乱,无心恋战一路北退;二是李广的下落:李广最初被掳,但几日前凭一身勇武,加上胡人听过李广声名,下令要活捉他,虽是俘虏却无人敢怠慢,他伺机夺了胡人的马和弓箭,成功逃跑了。
    “事到如今,我们也不可再战。”卫青对治焯和霍去病道,“班师回去罢!”
    二月中,三人带着胡人俘虏和部分护军回到长安后,恰逢李广也独自一人策马奔向西宫。
    三人一同上前嘘寒问暖,李广只皱着眉扫了治焯一眼,敷衍两句,便先往非常室走去。
    卫青察觉异样,霍去病倒是心无挂碍,亲自带领护军押胡人俘虏去往长安狱。等治焯和卫青到非常室时,见李广已请罪完毕,刘彻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此事明日朝议来定,将军先回。
    见到他和卫青,刘彻眼中却瞬间焕发了一层喜色。
    “二位将军快上前来!”他一手拉住一人,用力握了片刻才放开,眉飞色舞道,“前日驰传已报,卫青初战便一路势如破竹,为朕斩敌七百,俘虏二百,带马羊、物产数以万计至关内,实乃我大汉猛将!”
    卫青回不敢,刘彻喜色更浓地望着治焯:“左军将军,听闻你与李广兵分两路,三千骑士,却斩敌三千,俘虏二千,自身完整无损。我要赠你食邑千户,封侯为……”
    “陛下,”治焯打断刘彻,“臣不敢领封。臣为李将军属将,雁门一军,共损车骑材官近万人,无功可说。何况,陛下说我军 ‘完整无损’,但臣出征前,便斩李将军麾下一曲,若再受赏,恐人心不服。”
    “哎,那件事若不做,只怕你还未出师,你那三千军内部已溃为一盘散沙。”
    刘彻不以为意,卫青也一旁接口道:“征战大事,是死一曲还是全军覆没,身为将军,必须有所选择。”
    但治焯坚持推辞,最终刘彻答应只赏治焯麾下立功的人,以及战死沙场的士卒至亲。至于他本人,只能作罢。
    “臣还有一事相求,”治焯深思熟虑道,“李将军本战被俘,加上损兵数太大,恐怕明日朝议难逃死罪。但李将军事二世主,就请陛下允许李将军以钱赎命。”
    刘彻微笑着望他:“一心为李广说情,你似乎忘了一个人。”
    治焯一怔。
    “我遣去西南夷的使臣,本月尽已回长安。但去年以来,西南之事顺遂,现正通灵关道,架桥于孙水。工事紧凑,需至少一位使臣驻守巴、蜀,以防万一。公孙弘谏我续用关靖,”他顿了顿,望着治焯的视线闻言便垂到了簟席上,接着道,“加上司马相如也来信说,关靖为使者,才华横溢,还有得力家臣一名,就是你昔日门客郭涣。我想,西夷事大,关靖来助我,我再放心不过。不过如此一来,你二人今年又无法相见了。”
    听到这种事,坐在一旁的卫青都忍不住望了治焯一眼。治焯顿了顿便微笑道:“国事前,陛下肯信任他,是他为臣的福分。治焯敬谢陛下。”
    刘彻开怀道:“何苦强作欢颜,我看你,不如去拜访一下公孙弘罢!他谏言总是能通晓大义,论雄辩,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言下之意治焯顿时明白了,对刘彻俯首一拜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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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空落落的邸宅,治焯命石驹关门不见客,接着把柯袤叫到面前。
    柯袤年及弱冠,却不肯取字,说是投奔关靖和治焯二人,为弃暗投明,愿效仿二人所有做派。可如此一来,他既成人,姓名只能由父母和天子直呼,治焯只好叫他“柯公子”。
    “去年回来,我托柯公子替我打探之事,可有结果?”
    柯袤点点头:“唯,公孙秋兰每逢月初便会至左内史大人府上,与公孙大人举家一同常祭,这几日也在左内史宅中小住。”
    治焯无奈笑了笑:“……我欠她两样东西,是该还她的时候了。”说完便命石驹备车,到左内史府邸南门,治焯单刀直入道:“晚辈想见大人府上一个人。”
    公孙弘以一种难以捉摸的神色看了看他,道:“请至中厅,她料到将军要来。”
    身为治理长安的左内史,公孙弘的邸宅相较其他重臣府邸而言非常简陋。门厅漆薄,前后院狭小,中厅四角以石为镇,地面簟席甚至好几处破了洞。倒是处处堆放着书卷,这副清廉克俭的做派,令治焯不禁对他另眼相看。
    静坐中,有人脚步轻盈走了进来,治焯抬眼一看,公孙秋兰身着丧服,身后跟着的果然是小莺。
    治焯不顾尊卑,先朝她行礼,开口道:“公孙贤人他……?”
    秋兰笑了笑,说:“唯,去年冬,大父病殁。秋兰家道不济,幼年丧父,不可祭祖,是以请公孙大人代为祭礼而已。”
    治焯点点头:“姑娘一向看重宗祖之事。贤人在世时身随性至,也算无憾,姑娘莫伤怀。”
    秋兰怔了怔,莫可名状笑道:“原来将军还愿挂记秋兰。”
    治焯不接话,从身边拿出一只漆木盒递了过去。秋兰接过,打开一看,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回治焯。
    治焯淡淡道:“三年前许姑娘的横吹。治焯在雁门驻守时,偶见一丛翠竹,想起昔日承诺,便取了一段。之后再在沙场斩敌的间隙里,为姑娘做好,镶以珠玉,坠以绦结……”眼见秋兰眼中闪现百味杂陈的神色,他微笑道,“看还合姑娘心意么?”
    秋兰把木盒中的横吹取出来。竹管通体漆成绛红色,音孔平滑,绦结编工细致,鲜艳夺目惹她双眼刺痛。
    “将军费心,是为秋兰,还是为昔日一诺?”她双眼微红,却又笑起来,问,“还是为了关子都的清静,来向秋兰说情?”
    同一个问题,时隔那么久,治焯不答,她好像就不肯放下。但现今已不能再回避,治焯看着她道:“赠姑娘彤管,是因为当初认为彤管配姝女,是一幅美景。不为情意,也不为诺言,更不为他人。单单为彼时彼刻,此物此人。”
    “是么?”秋兰敛去眼中水光,冷笑道,“将军雅兴,什么都不为,单为一幅 ‘景’就肯费时费力做这些事?”
    “信与不信都在姑娘,”治焯望着眼前人,叹口气道,“世间有太多人和事,值得奋力求索,并非只有情意一样。只要姑娘是为自身悦然,哪怕挥霍韶华,海中筑沙,水里作画,又有何不可?全在作为者自身意愿罢了,何必在意沙塔被海浪湮没,丹青被清水稀释,而使心血无以示人呢?”
    “秋兰能将此横吹毁了么?”
    “治焯心意已到,姑娘毁不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