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已久的肠胃也清洗了,药包拿去,一天一包,一包熬一锅,一锅分一天三次喝,所有药喝完后就好了!”
“神医啊!我就是常年肠胃不畅!”壮汉泪流满面。
梅焉把尖刀拍桌子上,扭头问商辰杵在这里干什么。商辰悬起的心放下了,说明来意,梅焉挑起吊梢眉:“还真有人敢进去啊!你们胆子不小!”
再险恶但总有人不得不要走,走时马蒙眼,人也在眼睛上罩一层纱。看不清,自求多福别遇上。
梅焉领着几人进了药堂,医徒在药柜里找了找,一拍脑门:“我才想起,几天前用完了,还得再叫人捕点嗪呤虫来!”
捕虫炼药,至少要三天时间,商辰几人就在梅家呆下了。
梅焉的院子人少,从他院子进去,豁然开朗。许多房屋,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分拣草药的、炼制的、将草药装入柜子中的、闲杂跑腿的,干什么的都有。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大声聊天,那叫一个热闹。拜祖训所赐,梅家的男子都得娶上好几个妻子,妻子一多孩子就多,子孙焉能不旺盛?
明殊环视一圈,若有所思:“梅焉,你们梅家的巫医呢?”
梅焉惊讶:“梅家三代没有巫医了。”
梅家世代为医,杏林圣手频出,更为奇特的是每代都会出一个巫医。巫医的医术不一定高明,却可通过面相和疾病洞穿病起的根源,知晓解决之术。因为洞察天机,折损寿命,巫医不常与人看病。也许是先辈将运势用完,一连三代的巫医均早夭。
明殊闻言,说要四处走走,便离开了。
“巫医是半仙吗?真的这么神?”商辰长了个心眼。
“非亲眼见,难以置信,但就是很神奇。我们这辈的巫医是我亲哥,可惜,我四岁、他八岁那年,他就死了。”
“怎么死的?”
梅焉停了一下,仿佛漫不经心:“淹死的。”
其实,并不像外表那样冷漠,对于那天忆起那天的事,梅焉深铭在心。
那天早晨,哥哥叮嘱梅焉千万不要去河里玩,还一直牵着他的手,不让他四处走动。哥哥越这样,调皮的梅焉越想逃跑。于是,他骗哥哥说要尿尿,撒腿就跑远了。他躲在隐蔽的地方,看着哥哥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心情更加高兴。
梅焉天不怕地不怕,哥哥的叮咛引起了他的好奇。
跑到那条河,河水很浅很浅,实在没什么好怕。河水浅,河中央有一块一块拱起的小土包,长着草木,四周被水围着,像小洲。河里的小洲有很多,梅焉淌过河,爬上了他经常玩的沙洲上,刨着沙子玩。
阳光一晒,暖暖的,不知不觉梅焉竟在沙洲上睡着了。
等稀里哗啦的雨水打下来、四周的河水涨了上来时,梅焉这才醒了,慌了,大声哭着,绝望地喊着哥哥。
大雨中,八岁的哥哥出现了,浑身是雨水。
梅焉扑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哥哥,我们快走吧!”
可是,走不了了,平时只到梅焉小腿的河水,竟然没过梅焉的头顶了。两人都不会游泳,瘦骨伶仃的哥哥蹲下来:“梅焉,骑在哥哥的脖子上。”
梅焉爬了上去,坐在哥哥的肩膀,双手紧紧地扶住了哥哥的额头。哥哥的额头很宽,瘦骨嶙峋,却是最可靠的人,梅焉挂着眼泪,祈祷哥哥快快跑过去。可是河水勇猛,哥哥走一步一个趔趄,走都走不稳,更别说跑了。
没走几步,一开始才到哥哥腰上的水,已经涨到了腋下,很快竟然到了哥哥的脖子。河水扑过来,几乎把哥哥扑倒。走到一个小洲旁,高大的树垂下了枝桠,哥哥停下来,声音稚嫩:“梅焉,你爬到树上去,越高越好。”
梅焉够着一根树枝,蹭的爬了上去:“哥哥,你呢?”
“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哥哥快上来!”
哥哥刚伸出手,一个浪翻过来,瞬间将他卷走了,梅焉眼睁睁地看着,难以置信,泪如雨下。等梅家的人将他抱下树时,他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
而等梅家的人在河网里找到了哥哥时,哥哥已经没气了。早夭儿不兴厚葬,何况父母双亡。席子一裹,哥哥被埋进了土里。梅焉以为死了,埋土里养一养,就能活过来。
第二天,他拖着铁锹想把哥哥挖出来。可惜,人不是树,不能死而复生。
梅焉低头:“后来被毒打过好几次,我终于明白死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预知会被溺死,可为了救弟弟,哥哥还是跑进了河里。事情过了近二十年,梅焉的悔意也被时间冲淡,所以说起来只是淡淡的伤怀,一边述说,一边飞快地将草药分拣成一小包一小包。
。
第61章 异人?梅药一
【六一】
一个年轻男子手撑着门,面色犹豫。这个男子长了一副认真的脸,就是那种一板一眼、循规蹈矩、因为太想获取他人认可而略显忧郁的脸。
梅焉察觉,扭头,惊喜万分:“伏晔。”
名为伏晔的男子尴尬:“还在想你哥哥的事?”
梅焉不由分说跑过去一把将伏晔拖住,压低声音说:“你不怪我了?你想通了?”
商辰很识趣地眼观鼻鼻观心。
有人看上去很随便,却总是能随随便便成功。有人则很努力,可无论怎么努力都离成功差了好大一截。梅焉是前者,伏晔很不幸是后者。伏晔是邻村人,十来岁送去修仙,灵性太差,又太刻苦,每每被累到吐血,连师父都不忍心了。修了几年没半点长进,经过几次宗派血战后,一无所成,便回来了。
伏晔曾想学医,梅家医术概不外传。
梅焉暗地里教他医术。奈何伏晔的天资实在可怜,只能认清简单的药草,每每采回一堆,被梅焉扔掉的十之有九――虽然伏晔真的是很认真用用心,经常学到半夜。
梅焉气得跳脚:“毒草和药草都分不清!你是想开医馆还是寿衣馆啊!”
学医一事就此作罢,伏晔回家耕一亩三分地,闲了会来找梅焉玩耍。兴许是做什么天赋都差的缘故,伏晔越发显得忧郁,一双眼眸经常微微下视,不与人对视。
一起收拾瓦片上的灯笼草时,伏晔极认真,一根一根清理干净,不抬眼,不说话。
商辰没话找话:“听说以前惊马陵不叫惊马陵?”
伏晔才开口:“以前叫止马谷。”
“为什么改了?”
“出了场大灾难。”
“什么灾难?”商辰步步紧逼。
伏晔终于抬眼,随即立刻垂目,那一瞬,眸子极黑极黑,黑得像初一的夜――这模样太像受气包了。
“两百多年前,山谷那头有一个修仙宗派,人极多,出了一个大魔头,一夜之间把教里的人全杀了。当时血流成河,顺着道流进了山谷。当晚,有人看见阴兵把这些死人的魂魄都引走了――看过的人都吓得不轻,后来全死了。之后有了阴兵、黑白无常专走这道的传闻,所以改名了。”
“什么教?”商辰一惊。
“玄阳教,听以前的师父说是挺有名的一个教派。”
玄阳教?难道明殊走火入魔的那一次?难怪明殊对七卿坊、封魔界、阿含斋和这些路这么熟悉!可是,明殊为什么要重走这些路?自我折磨吗?
“以讹传讹吧?”商辰定了定神。
“未必,死的人很多。”
梅焉听了二人对话,白了伏晔一眼:“过来!”
伏晔犹豫了一下,过去了,梅焉将他的手臂一拐,转眼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留下商辰一个人把灯笼草全收拾完了,也没见这二人回来。
因刚才对话,商辰明越加疑惑,也四处走一走,想找到师父。
梅家药堂的设计极巧,不太规则,大抵排列是环状的,最里边是炼制草药、熬药的地方,往外一圈是晒草药的屋子,最外边一圈是住人的院子,再往外边就是田地,种着粮食和蔬菜。再往外是黑乎乎的群山绵延。最东边的院子是梅焉的院子,院门虚掩,没点灯却有声响。
商辰蹑手蹑脚进去,听见了一阵喘息声,伏晔的声音微弱:“梅焉,你们梅家……”
梅焉说:“梅家上下几十口人,还欠我一个?”
“我们这样会断子绝孙的。”
“咱俩都没爹没娘,断就断了能怎么样!”
“你真的不后悔?”
“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才后悔!后悔一辈子!”梅焉抱住了伏晔。
春光旖旎不提也罢。
自上次明殊说过双修,已经三年了!商辰心里一冲动,想找到明殊,谁知压根儿不见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人没找到,商辰的心气先没了!商辰晃荡着两条细腿,惆怅地想,公子夏十岁就双修了,梅焉现在也才十八,人生苦短,为什么要蹉跎呢!
不一会儿,梅焉喜滋滋地出来了,眉毛鼻子眼睛全是喜。
商辰趁机向他讨教秘诀。
“我是大夫,什么药不是手到擒来?他软得像水一样,想怎么样还不是随我了?!”
“……万一他生气呢!”
梅焉压低声音:“其实,我也不太敢确定。上次伏晔又气又急跑了,我找了他半个月,没见着人,还以为他都不打算见我呢!今天他忽然来找我,就证明他心里有我!趁热打铁,生米煮成熟饭!”
“……伏晔真好说话。”
“那不一定,如果我不下手,打死他都不会主动说的。”梅焉志得意满,“所以!要主动!主动!万一被别人抢了,就等着哭吧!”
“……”
下药这种损招,借商辰一百个胆也不敢!
退一万步,明殊真的被撂翻了。他不说愿意,商辰敢上?明殊会说愿意吗?就他的脸皮,死也不会说的!算了!欺师灭祖这种事天打雷劈!
果然,还是要挑软柿子!
次日,清晨,伏晔坐在椅子上,半睡不睡,倦容无比。梅焉高挽裤腿,时不时地过来飞速亲伏晔一下,毫无掩饰。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商辰越发沮丧。
商辰说:“今天干点什么啊?”
梅焉笑了,吊梢眉一挑:“什么也干不了,老太太要大家捞捣药盅呢!”
正说着,好几个人恼火地抄着家伙,噼里啪啦一阵响,愤愤往外走,杂七杂八地说:“老糊涂了,人都忙忙的,没事捞池塘干什么!不过是一个铜捣药盅,就算是金药盅又怎么了!”
“老太婆最近怎么了,几天前就见她坐立不安。”
“人老了,糊涂。”
“都别说了,赶紧把池塘水一放,东西一捞,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吵吵也不是事。”
原来,梅焉有一个曾祖奶奶。今年八十七,耳聪目又明,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她是梅焉曾祖父的小妾,没等诞下一子半女,丈夫不幸仙逝。因她带了丰厚嫁妆过来,这些阔气的宅子都是拜她所赐,所以子孙们对她并无怠慢。慢慢的,老一辈都死了,比她小二三十岁的都死一波了,就剩她一个。
今早一起床,曾祖奶奶想起几十年前,她跟曾祖父吵架,把一个祖传捣药盅扔池塘里了。这不,她就把子孙们折腾起来,捞捣药盅去啊。制药堂里,捣药盅要多少有多少,大家怨声载道。曾祖奶奶遂大骂众人是不肖子孙,要自己下塘捞去。
大家一见不行,只能依了她。
野池塘离宅子不远,在止马山的山脚下。止马山是由绵延群山组成的,中间山谷过道就是惊马陵。
野塘大,地势高,与其下去捞,先放干水,顺便把野鱼都捕了。众人有的张网捕鱼,有的挥锄引渠,忙活一阵子后,池塘水呼呼的往下边流。如此一来,等塘水流完,塘底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手头有事的人先行离开,留下了几个人等着。
曾祖奶奶站在池塘边,一头稀少白发,脸如橘皮,双目阴鸷。因为太老了,整个人都有一种森森鬼气。
梅焉的伯父梅长生,主持大局,指挥着众人走的走留的留。
梅焉堂哥梅藕,年轻持重,用草绳将捞出的鱼栓好。
其他人,来得快,去得快,来不及认识。
梅焉、伏晔、商辰三人在塘边等着。梅藕瞟了伏晔一眼,对梅焉说:“玩一玩还行,别太过分,小心那群老头老太把你打出去。”
梅焉愤慨地说:“哼!从小就没人管我,现在倒想管了?迟了!”
阴阳和谐,本是常理。只是修仙当道,现在这理有点儿弱了,双修的仙侣不限于男人和女人,影响到平常百姓也不那么死理。但寻常百姓,传宗接代,还得男人和女人,所以对断袖之事仍然避讳。奈何梅焉是一根孤苗,伏晔家更干脆,三代以内就剩下他一人,这二人真是谁都管不了。
就在梅藕和梅焉斗嘴之际,商辰无意中,惊见明殊竟然跟曾祖奶奶站一起了,看那模样,似乎在问询。水从商辰脚边溢过,商辰忽觉不对劲,低头,池塘水怎么越来越红?
何止是溢出的水,整个池塘忽然都变红了。
众人哗然,心惊肉跳地盯着池塘,急切地等待着。那水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在“拨开最后一层云雾”后,露出了一片暗红色的――铁皮。池塘底就像埋着一个巨大的暗红铁皮箱子,微呈弧形,中间高,四周低,残留的淤泥也好。
不,不像箱子――它只露出了冰山一角。
这可是一件大事!
梅家的人沸腾了,年轻力壮的抄家伙过来了,顺着露出的地方继续挖凿。两天两夜之后,竟然还没挖到边缘,但出现了大致的模样,像地下的大宫殿,被扣得严严实实,有一个像门一样的机关。
门上有大门钉,朴拙笨重。
梅家的几十号人叽叽喳喳围一起,商量着怎么给弄开。有人主张强行挖开,指不定里边有什么呢;有人则说万一有瘴气或毒气,就把人害了;还有人说,不如先去邻村找个盗墓的,兴许有办法呢。
老太太发话了:“把祠堂供奉的石兽拿来。”
石兽缺耳朵少腿,圆头圆脑,又傻又楞。老太太颤颤巍巍,把石兽斜斜嵌入那铜门上,缺了的耳朵正好被门钉卡住,老太太扣住门把手,一掰,咔擦一声,可不正是少的那条腿。
众人来不及啧啧称奇,就听见轰然一声,门开了。
好一阵乌烟瘴气。
梅家的人商量怎么个进法。商辰则靠近明殊:“师父,你昨晚去哪了?等你等得好辛苦!”
“四处走走。”
“师父,你是不是很熟悉这一带,七卿坊、封魔界、梅药堂,后面是什么?”
“阿含斋,臧尺修行的门派。”
“你带着我们故地重游?”
“嗯。”
“什么目的?”
“……你想多了!”
商辰暗中握住明殊的手,赌气:“师父,你又把我当成傻瓜!”
“我自己没明白。”
“你告诉我,我们一起弄明白啊……我不想像傻瓜一样什么都被你瞒着!”
“……”
“你要是还瞒我,我就把共血意念去掉!”商辰撂下狠话。
“……你想听?”
果然,正如商辰猜测,玄阳教,就在惊马陵的尽头――止马山的北端。曾经浩瀚的宗派,如今已化作尘泥和惊马陵的传说。明殊不想故地重走,奈何祁子尘非要跟林之风习琴,他只能来了。
因为修了百里界的魔极之术,明殊的面容与以前完全不同,行走起来倒还方便。
谁知道,来了之后,陆陆续续发现了一些疑惑。
商辰好奇:“为什么?”
明殊说:“我以为还活着的修仙圣者,要么惨死,要么隐世,至今,连一个都没碰上。”
修仙者,活的时间长,总是能剩下些硕果的,不至于这般惨淡。明殊越发好奇,他想知道这两百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所有活得稍长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潜心修行的人,比如太叔九,出世也只最近这些年的事。
论起来,竟还是惊马陵的传说,最接近事实。
红门的乌烟瘴气渐渐少了,商辰凝思:“这条密道以前有吗?”
“没听过,但可能是通往玄阳教的。”
“为什么?”
“红门上的门钉,镌刻着玄阳教的独特标记。”
可惜,世事流转太快,知道的人大概很少很少了。商辰扭头,望着一脸沧桑的老太太:“她真的丢了捣药盅?还是有意引导人们涸泽而渔的?为什么以前会一直没有发现?”
明殊沉吟说:“其实,她是巫医。”
商辰大惊:“什么?”
这个号称曾祖父小妾的老太太,其实是曾祖父的小妹妹。梅家的巫医太烧灵气,要么早夭,要么因洞晓秘密而惨遭毒手,而梅家的人医术高,却不修行,无法保护巫医。祖上几人遂把妹妹送出去,照顾至十五六岁时,让曾祖父“娶”回来,瞒过了众人耳目。
老太太从不显山露水,因此无人知晓。
而就在那天,明殊独立高处,俯视对他来说崭新的梅家群屋,老太太出现了,明殊静默转身,却听老太太说:“我一生已至尽头,本不想插手。但是,既然玄阳教的主人回来了,秘密就不该封存。”
她,一语道破明殊的来历。
明殊追问,老太太却说,她洞穿的只是片鳞碎甲,只算出明殊的来历,以及暗波涌动的池塘。如不继续追寻,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所以,便有了今天早上的这一出。
商辰想知道所有秘密。
但他必须等待,等待着乌烟瘴气慢慢消散,有人掌灯进去了。梅焉跃跃欲试,伏晔小心谨慎不让他去,拉扯之间,梅焉遂跑过来,拽着商辰一同进去了。
这是一条密道。
很长的密道。
可也仅仅只是一条密道而已。
走过长长的直直的密道,是一处荒野。高过人头的茼蒿苍翠,茼蒿之中,偶尔可见断壁残垣。明殊望着夕阳下的断壁,神色哀伤,坚毅的脸庞有着琉璃般的脆弱。
商辰问:“是曾经的玄阳教吗?”
明殊说:“是的。”
“你知道这条密道?”
“不知道,第一次过。”
密道通向的是玄阳教,身为玄阳教弟子的明殊却不知晓。
密道铺设朴实无华,隔不远就有一个灯座,灯座上有残留的蜡炬,约莫三个灯座的距离就会有一个房间,大小不一。人们兴奋地推开,却大失所望,大部分房间空空如也。
整条密道,竟然连一点儿宝贝也没有。
梅家的人难免沮丧。
梅焉在密道中细细搜索,期待能有一些发现。商辰和明殊也回到密道,挨个房间流连,发现一些端倪,比如大部分房门都有被强行推开的痕迹,严重的还留有斧痕;屋内偶有家具的话,一定也是被砍碎或踏翻在地――被封之前,这条密道发生过严重的打斗。
密道很直很均匀,仿佛特意让人一望到底,商辰随手画下:“师父,这密道好长。”
明殊若有所思。
梅焉嘀咕说:“费这么老大劲挖一密道,什么也不藏点儿,是想怎么样!”
伏晔牵着他:“有人进来过吧?”
铛铛
铛铛铛
梅焉踹了一个大铁门:“终于有扇没破的门了。”
可屋里,拉拉杂杂堆着几个破椅子外,什么都没有。梅焉等人离开后,商辰掌灯,凝看半晌说:“师父,这个房间,似乎不一样。”
明殊移开了所有东西,在地脚线的地方敲了敲,试探几下,就在墙壁上拍了十几下,灰尘纷纷落下。
兹的一声,仿佛沉重的机关在移动。
墙上,出现了一门洞。
商辰捂着鼻子,望着灯火通明的房间:“师父,这里有,长明灯。”
背后又是兹的一声,门洞悄然合上了。商辰倒没担心,继续往屋里边走去,忽然停下,一个骷髅,斜斜躺在角落,被人拦腰砍断。当时惨状未为可知,如今已触目惊心。
商辰急忙回头,只见明殊竟然露出了惊疑之色,手指压着胸口。
“师父,怎么了?”
“原来,不是做梦。”
商辰惊问,明殊说出了缘由:他对走火入魔一事记不清晰,只记得杀过很多人。以及,他被人联合困在一个地方,那地方又阴又暗,怎么闯都是闯不出来,隔了这么多年,他偶尔仍会梦见。前者是事实,后者,他一直以为是梦魇。
冷峻的明殊靠在墙上,闭目:“不过,梦中那些密室是环状的,怎么闯都闯不出。”
即使隔了两百多年,明殊依然没有脱离梦魇的笼罩吗?
商辰动容:“师父。”
明殊走向那具白骨骷髅,衣服半数已化,旁边也没武器之类,看不出是什么人。明殊端详着骷髅,蹲下,说:“这个人,是被我杀死的,梦中的人,都是被我拦腰斩杀――商辰,如果有一天,我再一次――你害怕吗?”
怎么能不怕,大魔头啊,商辰点了点头。
明殊黯然:“果然如此!”
商辰却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我会好好修炼,一定比师父强大!”
“……想的美!”
“……师父舍得杀我吗?”
明殊凝望商辰,泛出微笑:“倘若,再有一次走火入魔,我会先杀了我自己。”
商辰倾身,亲了一亲:“不会有第二次的。”
在白骨之前,两人深情拥吻,一吻,涩涩甜蜜。明殊恋恋地松手,要离开,商辰却笑说:“师父,你不忍心看这个房间吗?其实,这个房间还有一个门。”
明殊端详,手在一个血印上一摁,门开了。
赫然,是另外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比白骨屋更加凌乱,桌、椅、板凳全部都保持着踏翻的样子,墙上的一副画被撕扯了大半,画上有干涸的斑斑血迹。商辰用箭头依次画出三个房间,像从密道茬出了一条路,又如同密道斜长出的枝桠。
“师父,房间的排列不是纵横,而是呈现出一定角度。可以想象,别的房屋若是如此,最后就会形成繁复的密道――师父,我们再看看。”
明殊却拿过纸和笔画出了一个整齐的图形,好几个环环相套的八角形,最中间是那条笔直的密道。
繁复,环环相扣,而有规律。
囚禁在梦魇中,明殊一次次打开所有的通路,试图闯出去。两百年,梦过多少次,所以生生将走过的路烙印脑海――走火入魔的明殊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闯入了这样的迷宫,难怪会成一生梦魇。
“师父,你是怎么出来的?”
“不知道。总之,醒来后玄阳教的人都死了――身上都烙印着我砍杀的痕迹。”
“也许是别人……”
“不可能,我有一部分记忆。”
最残忍的莫过于还有记忆,明殊深深记得,他一剑过去,温热的血从师兄们的身体涌出,而他自己的眼睛,只有血红。
“后来呢?”商辰轻问。
彼时,明殊已伤痕累累,筋骨尽断,心如死灰。
百里界的真人,是百里界最后一个修行者,白发苍苍,日薄西山,拼尽力气最后一次穿越了封印。时不待我,真人要寻找的已不再是懵懂的徒弟,而是一个拥有强力的人。
机缘巧合,他们遇上了。
真人将试图自尽的明殊带回百里界,为他疗好伤,让他修习了魔极。百里界宛如另一个天地,明殊想,如果可以解开封印,大概就是另一种赎罪。却不知,不久,祁子尘就被吞噬在火之封印。杀过那么多的人,却未必能救起一个想救的人。所以,明殊要救祁子尘,除了情谊,也有赎罪。
强大的明殊,一直活在黑暗里。
。
第62章 异人?梅药二
【六二】
强大的明殊,一直活在黑暗里。
商辰说:“师父,我们重走一次密道吧,你以后就不会梦魇了。”
明殊冷然:“即使梦魇我也没有输过。”
就会逞强!一定是无数次的梦魇,才能将在疯魔之下走过的路记得如此清晰!
不过,恰是这样的师父,让人敬佩呢!
明殊很娴熟地开启一个又一个密室,有的有枯骨,有的没有,惊悚而陈旧,商辰的心变得越来越淡定,他们离那条直路也越来越远。走进一个房间,明殊忽然俯身,拾起一只菡萏五钉,吹去灰尘,盯着横躺在地上的骷髅说:“是我的师父。”
商辰一抖。
明殊默默的跪下,双手撑地,灯影下,看不清眼眸。
商辰悄然地退了出来,站在门外,竖耳听着。只听见许久,明殊说了一句:“师父,为什么我会走火入魔?全教灭门,是否真的只是我一人之过?您若地下有知,就请让我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言语之中,几乎哽咽。
永远强大冷静的明殊,依旧困在梦魇之中。
商辰的心钝钝的疼。
明殊很少提过往的事,他总习惯于一个人承受,除非问,才可能说出一两句。商辰想,魔极镜中意气奋发的小师弟,被噩梦笼罩,被良心谴责,所有的折磨加诸在身,他终于走向了沉默与黑色。
明殊出来后,商辰抱住他的肩膀:“师父!”
明殊轻笑:“怎么了?”
“明殊。”
“……”
“师父,我们一起探寻以前的事,清楚之后,答应我,忘掉一切。”
“我何尝不想。”
“所有的事情你都要告诉我。”
“……嗯。”
商辰和明殊两人大致将所有密道走了一遍,回来后浑身就是灰尘和蛛网。在梅家,商辰拿着厚厚一沓标记详细的纸,每个房间、每个朝向、每个细节都有记录,琢磨许久后,商辰发现,这些房间,有些保持着明殊肆虐过的样子,有些,则被开启过。
开启的证明就是:屋子特别干净,无物,无人。
商辰将被开启过的屋子连起来,发现密道纵向将八角形切成两半,而这些干净的房间,横向将八角形一分为二。
这条道,又是通向哪里的呢?
而迷宫,正是铺设在止马山下的。
商辰凝望良久,若有所思:“七卿坊的建筑规划最宏伟有序,封魔界最善于铺设机关,迷宫又有着玄阳教的标记――我觉得这个迷宫至少三个教都参与建筑了。师父,七卿坊、封魔界、玄阳教、阿含斋到底是什么关系?”
“离得不远,有来往,无深仇大恨,各人自扫门前雪。”
“你那次……”
“我的走火入魔,与其他教派并无瓜葛。”明殊直接否定了。
“师父,我们明天顺着干净的房间走一走,兴许能发现什么。这个迷宫为什么而建,建成后为什么连你都不知道。以及,是谁故意散布谣言。”商辰停了一下,留了一句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为何明殊走火入魔之后,会走进这里,将诸多师父兄长无情误杀。
次日,两人掌灯,顺着这些房间一一走过。
但是最东边和最西边的房间,都再没有机关可开,二人冥思苦想,明殊忽然扶着眉心说:“也许,不在两端。”
不在两端,却在中心。
最中心那间房子,空空荡荡,但一看却知常有人来往。商辰心想有戏,正将屋子细细打量,发现最中央的吊梁有被摩挲过的痕迹。才要欣喜,就听见梅焉脆生生的声音:“嗨!竟然有这么房间!商辰!你竟然还瞒着我们!”
梅焉掌着灯,背后是伏晔。
商辰说:“这里又没有宝贝,有什么好瞒的。还有,你没有法力,最好远一点,这上面,是惊马陵!”
梅焉一撇嘴:“嗤!你们敢上,我就敢上!”
伏晔拽着梅焉,低声说:“算了,万一真的有阴兵或者无常,你跑也跑不过。”
梅焉鼻子冷哼一声:“那东西,真见了你们也跑不过啊。”
嗯,大家都跑不了,那就一锅端了。
商辰纵身而起,将吊梁往前一推,咯吱一声,上方宛如开了一扇天窗。四人仰望,往上看,是一方蓝天,绿树摇摇,风轻摇。
似乎,很平静。
明殊忽然飞身而上,袖中飞闪出的杀气击出天窗之外;商辰亦纵身,手心散出万千飞沙;伏晔伸手将梅焉护在身后;梅焉茫然:“他们,在干什么?”
“窗外有人。”
何止是有人,是有一堆人。
明殊和商辰很干脆地挥出了绝招,电光交织之中,不断有人倒下――是白影飘飘的人。激烈的打斗之后,师徒二人利落地解决了一大波人,剩下的人一见不妙,纷纷闪退于绿树之中。
明殊要追,商辰说:“算了,师父,他们自己会回来的。”
郁郁苍苍的树和藤纠缠在一起,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