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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水落石出
    “民妇沈秀琴,拜见大人。”
    堂下跪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头发高高挽起做妇人打扮。一身白色孝服,神情悲痛,一看便知家中有亲人去世。
    “有何冤屈,一一说来,本县令为你做主。”龙县令表情有所缓和。
    “民妇乃东街口钱府的妇人,十一月十二日当天,相公外出会友,告知妾身晌午回家。谁知到了申时,还不见回。民妇正打算叫人去寻,就见相公被几人抬回家,鲜血淋漓。”
    沈秀琴哽咽一了一下,继续道:“民妇一问之下,才知他去了勾栏院,与人挣妓子,被……被人打成重伤……”
    “我立马请大夫来家治病,可伤势太重。经过几天治疗,还是无力乏天。相公已与今日三更时分去了。”
    沈氏说完,泪如雨下,捧着胸口悲痛欲绝,叫人心生怜惜。
    “如今家里就我一个妇道人家,带个女儿,没了顶梁柱,以后可让我们孤女寡母怎么活啊……”
    人群中嗡嗡直闹,都在感叹沈氏命苦,年纪轻轻守了寡。
    “那苏义仁忒不是个东西,好好的毁了一个家。”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有人喊。
    于是便有一大片人跟着叫:“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肃静!”惊堂木再起。
    观众安静下来。
    龙县令沉着脸,问道:“可知罪犯是谁?”
    “正是苏屯田的弟弟,苏义仁。如今被关在衙门地牢里。”沈氏痛哭流涕。
    龙县令于是让衙役带苏义仁上场。
    一盏茶的功夫,苏义仁便由衙役领着上堂。他双手带着木制镣铐,疲惫沧桑。形容落魄却掩饰不住周身的文质彬彬,一表人才。
    “我的儿!”苏母一见到他便哭嚎起来。
    龙县令叫着肃静,而后问苏义仁,“堂下可是苏义仁?”
    “正是。”苏义仁站着回答。
    “你可认识钱有光?”
    “认识。”
    “今有民妇告你……”
    ……
    堂上一问一答,又有数个证人作证,杀人之罪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大人冤枉啊,”苏母奔到堂子中央,朝着上首不停叩头。
    “我儿是为了救人,才失手伤了人。那个钱有光不是个好东西,霸占良民,大家都可以作证,我儿子是为民除害。”
    “大人,”沈氏挺直腰身,柔弱知礼,“我相公虽平时流连于勾栏之地,但做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且就算他有错在先,也罪不至死啊!他死了,我们娘俩今后怎么活啊。”
    说罢又嘤嘤哭了起来,声音悲切。
    百姓听她哭泣,同情心顿起,个个指责苏母咄咄逼人。
    “事到临头,竟然还咄咄逼人。”
    “这老妇人看面相,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苏大人那么善良,怎地家人如此不明事理?”
    “你不知道,其实苏大人早就不是他家人了。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十几年前……”
    有人自动科普起苏家的往事,无外乎过继、偏心等等。有人感叹苏义孝可怜,同是爹娘生的,为了老三,自己被过继了。
    有人幸灾乐祸苏重八夫妇偏心,有眼不识黄金玉,活该。
    苏母听得面红耳赤,这却是她心头的悔事。
    “不是我瞎说,前段时间我儿子带着京城的大夫,去钱府给钱老爷看病。沈娘子就是不给开门,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古怪。”
    沈氏道,“大夫交代人多了,不便相公痊愈。”
    “那你怎么不让大夫进去瞧?京城来的大夫,医术高明,你就是心里有鬼。”
    ……
    苏希锦站在人群中,突然觉得有人在敲打自己背部。她转身便见红宅的一个小厮朝她使了个眼色,伸手指了指外面。
    她猜是韩韫玉那边有话要说,恐怕事情有变。
    跟着小厮去到对面的茶楼,韩韫玉等人端坐在二楼靠窗位置。
    从这里看出去,衙门的情形一目了然。
    苏希锦上来直接问:“可是查到了什么?”
    “正是,”韩韫玉点了点头,“我把给钱有光看病的大夫找了来,据他所说,钱有光病情没那么严重。”
    苏希锦心中一凛,“这件事有诈?”
    “也不尽然,”韩韫玉摇头,“大夫说钱有光虽然伤口不深,但流了许多血,身体虚,加上发热,是有病逝的可能。”
    “那……”苏希锦皱眉,沉心聆听。
    既然他叫自己来,就说明事情并不简单。
    “但早几天,钱有光就退热了,病情十分乐观。昨夜又突然发热,大夫也拿不准是什么原因。”
    苏希锦眉头轻拧,敏感的察觉里面大有文章。
    韩韫玉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十日前,有人见过沈夫人与翠萍在一起。”
    一个端庄的富家主母与人人唾弃的青楼女子私下见面,怎么看都透露着诡异。
    “我可以见见翠萍吗?”苏希锦问。
    一直没说话的周绥靖冷哼一声,“翠萍刚收拾了细软,逃跑出城,我们的人正在追的路上。”
    这不就坐实了事情不简单吗?
    或许钱有光真的不是苏义仁杀死的。
    ……
    衙门里,苏母与沈氏还在争论。苏母认定自己儿子手无缚鸡之力,这件事情有古怪。
    她说话粗鲁低俗,富人出身的沈氏,毫无招架之力。
    朝着龙县令长长一拜,“请大人做主,民妇还能杀害自己的相公不成?”
    荒唐,龙县令也觉得苏母粗鲁,由古至今,哪有妻子杀丈夫的!
    若非看她是苏屯田的亲生母亲,他早让人上棍子惩戒了。
    “肃静,休要胡言……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本官宣布……”
    “大人,请稍等,”苏希锦从人群中钻进堂内,“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苏母如获救星,气势暴涨,锦丫头历来聪明,鬼主意最多。一定能就儿子。
    苏义仁死寂的心燃动起来,或许有生的希望。
    “你是何人?”龙县令皱眉,一个小孩儿怎的也擅闯衙门,实在没有规矩。
    “我是苏屯田之女,苏希锦。”
    苏希锦?龙县令眉头舒展,他有印象。这次捐献棉被之策,就是她提出的。
    “你且说有什么异常?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也要治你擅闯衙门之罪。”他依旧铁面无情,只语气放缓了许多。
    苏希锦一挥手,便有治病的大夫上前。她让对方将钱有光的病情如实而详细的向众人说出。
    “……大概就是这样子,三天前,钱老爷伤口就结了淋,也退了烧,按理说不会再出事。”
    苏母闻言激动的手颤抖,“我就说我儿子不可能打死人吧。”
    “你也说是按理,可我家相公就是昨晚突然发烧去的。”
    沈氏嘤嘤哭泣。
    龙县令镇定自若,“你也说是按理,那有没有可能还是会发烧。”
    “也有这个可能,”大夫恭敬的说到。
    龙县令宣布他站在一边,对苏希锦道,“此事并不能证明钱有光之死有异,如果你只有这一个理由,那还请受罚吧。”
    苏义孝坐在一旁,神色担忧,想要站起身替她挨罚。
    “还有一点,”苏希锦示意爹爹不要着急,而后从容不迫继续拿出证据,“我想问沈夫人,你可认得翠萍?”
    沈氏眼神流露出许多慌乱,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
    “我乃良家女子,怎会认识那种地方的女人?”她说。
    “那就是不认识了?”苏希锦笑了,“可前段时间,有人看见沈夫人与翠萍在外,相谈甚欢。”
    “我不曾出去,怕不是认错人了?”
    沈夫人忧郁无辜,抵死不认。
    苏希锦叫来两个证人,两人都证明她们见过沈氏与翠萍。
    “是在贤福运的布庄,当时沈夫人还给了绿萍小姐一锭银子。”
    看热闹的人顿时安静下来,龙县令也皱起眉头。
    “沈氏,”他拍了拍惊堂木,“你到底认不认识翠萍?”
    沈氏不曾想被人记得,内心慌乱。脑袋灵活一转,很快道,“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她。原来她就是翠萍啊。”
    “那你方才怎的说不认识?”
    “一是我确实忘记了,二是我怕说出来大家误会我与勾栏女子来往,影响我的名誉……”
    两条理由都说得通,情有可原。
    龙县令转头,看向苏希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苏希锦俯身一拜:“方才翠萍已经收拾细软,逃跑出城了。若真的没有异常,她跑什么?”
    “我希望大人将翠萍捉拿归案,并请仵作给钱有光验尸。”
    震惊,一个半大孩子竟然说出验尸的话,众人唏嘘出声。
    沈氏
    苏希锦盯着她,眼睛深沉,一字一顿道:“前有大夫说伤不至死,后有翠萍携细软逃跑,两个都是这次事件的当事人,难到还不足已证明这件事有古怪吗?”
    “且前几天,我带着京城里的大夫,想上门替钱老爷治病,夫人一连几天全部拒绝。说是为钱老爷看病,怎的就不让医术更高明的大夫看望?焉知没有鬼?”
    沈氏嗫了嗫嘴唇,双眼含泪,想要辩解。
    苏希锦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朝着龙县令作揖,“我三叔醉酒打人是为不对,但这件事处处都透露着诡异,请大人彻查。”
    公堂上一阵肃静,所有人都在等龙县令最终决定。
    一个是秀才,一个是死了丈夫的妻子,两边都有各自的理由。
    龙县令扫了堂下一眼,沉吟道,“此案有疑,暂且歇堂三天。三天后本官再次开堂,必定给大家一个真相。”
    “来人,押苏义仁进牢房。退堂!”
    “威武!”
    沈氏闻言,摔倒在地,脸色发绿。
    苏母由忧转喜,笑嘻嘻来到苏希锦面前,一个劲儿夸她能干。
    苏希锦心无波澜,看着她道,“大人只说给三天时间彻查,具体情况还未可知。”
    “如果钱老爷真是因三叔而死,那么该抵命抵命。”
    苏母闻言大恸,沮丧着一张脸求苏希锦一家救人。
    “只要能救你三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希锦不语,拉着爹爹娘亲回家。到家时,看见苏家一大群人都在门口等着。
    阿贵脸色难看,见苏希锦等人回来,松了一口气,“大人,他们说是你的大哥大嫂,我不认识,没你吩咐,不敢放行。”
    苏义孝示意他放行,带着众人进门。
    一家子人坐在桌子前面发愁。
    一直以来,苏义仁就是苏家的希望,苏家的全部。如今他出事,整个苏家都坐不住了。
    苏希锦没与大家一起,她回了自己的房间,捧着脸思考着一个问题。
    “动机呢?”
    但凡杀人总得有动机,如果人真的是沈夫人杀死的,那么她的动机是什么呢?
    古往今来,女子杀人不过为钱、为名、为仇、为情……
    她在最纸上写了几个字,又叉掉,而后又写了几个字。
    写写画画,最后将纸收好,让商梨带给韩韫玉。
    查案需要三天,这三天苏家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迷中。
    苏母整日骂人,觉得自己儿子被冤枉了。苏重八则与苏义孝在一起,让他想点办法,走走后门。
    苏义孝为难,却拒绝不得。
    房间里,林氏问:“三弟妹怎么没来?”
    大伯母刘梅兰冷哼,“被接回娘家养胎了,这桩婚事是她求来的,怎么舍得和离?”
    一家人就这样争吵不停,心事重重,等着县衙最终判决。
    三天后,龙县令宣布再次升堂。
    早就得到消息的百姓,一大早便围观在衙门之外。
    “升堂!”
    “威武!”
    “带沈氏和犯人苏义仁上堂。”
    龙县令身着官服,不苟言笑,肃然危坐。
    所有人都看向他,等着最终的判定。
    龙县令呼出一口气,瞬间在空中形成白雾。
    “经过三天查明,死者钱有光确实不是死于头部撞击,”龙县令道,苏家人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道,“真正的原因是高热不退。”
    苏母哀嚎一声,整个人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苏重八也腿脚发软,面无血色。
    “除此之外,仵作还在他体内查出安定丸。”
    安定丸,服用之后患者无知无觉,全身麻痹,若是高热时使用,则病情加重,患者会死得无知无觉。
    “啪!”惊堂木响起,龙县令声音发狠:“罪人沈氏,还不速速召出实情?”
    苏家人惊愕,苏母从昏迷中醒来,“我没听错吧?”
    人不是她儿子杀的。
    沈氏脸色苍白,跪倒在地,仍不承认,“他是我相公,我为何要害他?我这辈子就靠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