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对王爷一片真心,”吕子芙说不清是讽刺,还是不屑。
从小见楚王在吕皇后身边卑躬屈膝,对她也小心讨好,心里早就存了轻视。
舒宛抚摸着肚子,笑容温和恬淡,“咱们做妃子的,哪个不对王爷真心相待?”
吕子芙不喜楚王,自然也就不愿讨论起他。对于这场婚事,她内心深处以为是下嫁。不过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法抵抗罢了。
“说吧,什么计策?”
舒宛目有不忍,语气艰难吐出三个字。
吕子芙困惑,“你不是一向认她为妹妹?”
“吕姐姐才是阿宛的亲姐姐,姐姐允我怀孕生子,已是对阿宛最大的信任。若两者之间非要选一个,阿宛自当选姐姐。”
舒宛痛苦不舍,她亦不想将此事告知吕子芙,引起对方警惕。
只如今自己怀孕不能侍寝,楚王很容易亲近吕子芙,由此对她产生怜惜。
男人嘛,纵使再不喜欢,亦管不住自己的身体。
是以昨日她献计楚王,今日便过来提点吕子芙,一事两用。若楚王知道自己的王妃为别的男人作出如此举动,还会亲近她吗?
男人,对绿帽子总是格外敏感。
自苏希锦任大理寺一职以来,颇有些困惑。
现代社会司法独立,三方分管侦查、审判、监督之权,也就是说期间不存在一言堂,大大减少了冤假错案。
而古代从侦查、审判到监督几乎都是一人说了算。虽也有三法司,只三法司共同行使审判权,且能启动三司会审的一般是涉及大型犯罪和皇室宗亲的案子。
难道他们不知侦查过程,才是最易出现问题的一环?
一次早朝后,苏希锦将这个问题抛给周武煦。
对方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制度,很是惊奇。
“你的想法很独特,新颖,这样大大减少了冤案的发生。”周武煦对此很是肯定,三司会审便是为了减少冤案发生,力求公平。
“然成本太高,不便实行。”
简单来说就是制度与土壤不匹配。
一是证据环节出错,后面一切都枉然。若事事要查,得添置多少人手?
说不定添置的人手不如知县等人经验丰富,还直接被收买了。
二是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很多时候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哪家的鸡丢了,牛跑了,猫儿跟狗儿打架了。
至于盗窃、杀人之类的,自有官员带人查案。
三是监督后的上诉成本太高,不管是百姓还是政府都承受不起。
“贪污腐败,层出不穷,鞭长莫及,”周武煦叹息,“但你说的也有道理,朕会认真思索,力求改善现状。”
说完他抬头仔细打量她,像是要在她身上找出一朵花来。
苏希锦只觉莫名其妙,难不成身上有脏东西不成?
“你这脑袋装的些什么?怎会有这样奇异的想法?”终于他问。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历代能臣众多,有哪个就想出了这样健全的制度?
苏希锦立时舒了一口气,“多读书多思考,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方法自然涌现。”
他挑眉,他又不是没想过,怎就没想到?
难不成她天生就是做官的料?
“户部郎中递交的折子朕已经看到,朕已让吩咐各州调查人口数,不出意外,明年今日便有所答案。”
苏希锦就喜欢他这种说到做到,行动能力强的领导。加上心有图谋,于是不要钱的拍马屁。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孟德仲谋,稍逊风骚。陛下您英明神武,风流倜傥,臣对您的敬仰如滔滔江水,永不枯竭。只臣还有一事相求。”
周武煦被他拍得通体舒泰,摆了摆手,“说说看。”
苏希锦道,“无论结果如何,请陛下善待天下女子。”
周武煦手下一顿,没好气道,“你的好话价值千金,以后还是莫要说的好。”
“那陛下?”
“天下子女皆为朕之子女,朕如何忍心看她们受苦?”
这是答应了,苏希锦大喜。
没过两天,苏希锦又见到了林舒正,他消瘦了许多,只不过美貌一如往常,甚至更加成熟。
他背对着秋千,见她回来,直接问道:“婚期定下了?”
“嗯,三月二十七。”
他苦笑,“若我不是你表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苏希锦摇头,“表哥还记得流苏吗?”
自己记得,当初他让流苏过苏府,对方不愿意,最后被他打发走了。
“韩大哥身边无此类女子。”亦不会轻易踏足红楼。
林舒正惊愕,“我以为……”
苏希锦笑着摇头,“别人不会介意,我介意。”
三年前入京,她就已经看出些猫腻。
“表哥,亲情是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感情,”她说,“这样不好吗?”
不好,他想,却无言以对。
她微微一笑,自去屋里拿了两罐东西交给他,“这是辣椒酱,你拿到食为天看看食客反应。”
她想推广辣椒。
二月二十七是苏希锦的十六岁生辰,周武煦以前说给苏希锦补办及笄礼,是以苏家请了全福娘子梳妆。
等到吉时,许迎年便带了圣上御赐之物到达苏府。全程周武煦未曾露面,但这一举动彰显了他对苏希锦的重用与喜爱。
除了皇室公主,天下哪个女子及笄,能得陛下赏赐?便是三大家族的女子也是没有的。
一时间京城贵女圈炸开了锅。
齐王妃、广平王妃自然也来了。
添簪加礼,好不热闹。
及笄礼举办了一日,傍晚时分,一抬抬珠宝华服如游龙一般送进苏府,堆满了整个院子。
“表哥?”苏希锦看向来人,十分不解。
林舒正只吐出两字,“嫁妆。”
“不是给过了么?”
“那个不算。”事后皇上给林家补了个八品官。
“谢谢。”
他不言,自桌上取下一坛酒倒上,“陪表哥喝一杯?”
“好。”
两盏清酒下肚,他眼眶微红,“若他对你不好,表哥总是在这里的。”
苏希锦心酸难忍,哑声道:“好。”
他无言,起身摸了摸她脑袋,转身而走。
“哇,你不守妇道,本宫要告诉夫子!”
正是伤心处,身后传来稚童叽叽喳喳的声音。
苏希锦回头,便见六皇子指着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她心里“咯噔”一下,谁放这小孩儿进来了?
若被他说出去,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许是几杯酒给了她胆量,她捂住他嘴,“小孩子,别瞎说。”
六皇子一口咬住她手指,“不说也成,给本宫满上。”
“不行。”
“那我告诉夫子。”
“奶茶成不?”
“不成。”
“那你去告吧,”她说着坐下,“看夫子信你还是信我。”
六皇子歪头,张嘴欲叫,“夫……”
“哥,大哥,一杯成不?”
“成。”
苏希锦不知六皇子只有一杯酒的酒量,亦不知他喝醉了酒会是这个反应。
是以当她拒绝为其续杯,他哭着回宫要向周武煦告状时。
她混沌的脑袋滑过一丝清明,当机立断,右手狠狠掐住大腿,眼泪汪汪。
于是苏府中人便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哭着往外跑,面面相觑,充满疑惑。
彼时周武煦正与吕皇后商讨各宫事宜,吕皇后忽然提议,“陛下,自您登基以来,从未选秀,后宫就只有我们几个姐妹。而今艳古妹妹去了,后宫更是空虚,朝廷上下颇为微词。臣妾想着,不如开春便挑选几位贵女入宫陪伴陛下,也好为陛下开枝散叶。”
其实内心深处:淑妃宠冠后宫,她得选人进来分宠。
周武煦拧眉,“去年南方雪灾,登州时疫,如今正是朝廷用钱之际。扩充后宫,实属不明智……后宫之事,乃朕之家事,哪个敢在背后议论?”
他狠狠盯着她:你吕家又想往朕的后宫安人?
吕皇后难得贤良一次,就被拒绝,神情尴尬。
正不知如何解释时,外面传来两道哭声,一男一女,一小一大。
很快殿门大开,两道身影跑了进来,一人抱着周武煦大腿,哀嚎:“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呜呜呜~”
后面那女子扑上来,抱住另一条腿,“师兄,您要为师妹做主啊!呜呜呜~”
周武煦愣了一下,赶紧问身边的宫女怎么回事。
宫女不敢欺君,如实回答。
两个酒鬼!
周武煦只觉得太阳穴跳动得厉害,他本来心存怒气,被哀嚎之声弄得愈发烦躁。此刻又闻见两人身上的酒味,怒从心中起。
一脚一个,“滚出去。”
立刻有公公上前拉走两人。
殿门关闭,门外的两人对视一眼,哭得悲天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希锦隐隐约约听见一声轻笑,朦胧中看见一道白影在她眼前蹲下。
那人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比划,“这是几?”
“二?”
“嗯?”
“三!”
呵。
身子腾空,如坠云端。
第二日酒醒,早已忘了昨日之事,只觉得众人看自己的目光令人发毛。
“怎么了?”她问。
花狸摇头。
一直到下朝,苏希锦都觉得不对劲儿。
朝臣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儿,周武煦看她的眼神亦不对劲儿。
等终于知道真相时,已是三天之后。
周绥靖拉着她嘲笑,“小矮子你行啊,跑到皇兄面前耍酒疯。”
苏希锦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断片了?周绥靖更乐了,添油加醋将事情说了出来。
“你倒好,韫玉把你抱了回去。”他幸灾乐祸,“旒儿可被淑妃娘娘训惨了。”
苏希锦埋头,双袖捂脸,逃也似的跑开。
三月初,初雪融化,阳光照射着进房里,暖意扬扬。
林氏拉着她试嫁衣,“快起来,韩家的人等着呢。”
嫁衣本是女方准备,只她成亲仓促,实在来不及绣。
幸好韩家准备充分,昨日将嫁衣送了过来。
“你起床试试,若是不合身,刚好送回去改改。”
苏希锦羞于起床,脑袋伸出被单,眨了眨眼。
入目一片红色,大红色的嫁衣,以金丝绣着繁琐的图案,整个看起来华丽而庄重。
许是被这嫁衣刺激,她立时有了结婚的感觉。
林氏仍在催促,苏希锦起身试穿。
自然是合身的,韩韫玉做事一向周到完善。
“你别懒了,趁着不上朝,快些起床绣个荷包。”
按照习俗,一般女子出嫁之前得绣嫁衣,纳鞋底,苏希锦作为官员,自然没这个时间。
林氏是个传统的女子,嫁衣不绣?可以!鞋底不纳?可以!
但你总得绣个荷包吧?
于是苏希锦日常又多了一件事。
这日早朝,户部向周武煦抱怨税收减少,收不起税,国库空虚。
按说双季稻和木薯的推广,百姓吃得饱,喝得足,合该税收加倍才是。
且前年征战大理,还发了一笔横财。
周武煦肃然,“查明缘由了吗?”
税收是国家财产主要来源,若没了这大头,朝廷拿什么发俸禄?
户部尚书迟疑,终是摇头。
又有楚王报道,“城外新增了一批流民。”
“流民?”
众人疑惑。
你说冬天有流民,大家不惊讶。毕竟吃不饱穿不暖,都往富裕的城里靠。
而今最严寒的冬日已过,大家都开荒种地,哪里来的流民?
税收……流民……
唯有苏希锦心中思量,悄然上前,“回陛下,臣以为是土地兼并所致。”
她衣冠楚楚,干净整洁,面色严肃,神情正经。
众人纷纷转过头看向她,神情微妙。
苏希锦抬起下巴,默念不尴尬,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周武煦嘴角一抽,“何为土地兼并?”
“土地兼并便是官僚不收税,富豪男丁有限,因此买走大量土地。这导致百姓无地可种,亦交不起税费。才有了税收减少的症状。至于流民,造成的原因有许多,臣以为还需查过再做决论。”
早在去岁,或者说她给周武煦上交《关于治理陈国的建议》时,就已经料到有此后果出现。
当时她还在建议书上写道,“抑制土地兼并”。
周武煦也想起了,豁然开朗,暗夸她见微知著,高瞻远瞩。
苏希锦又道,“土地兼并危害甚大,亦造成经济状况恶化,贫富差距增大,民不聊生,长此以往,影响国家稳定。还请陛下早作定夺。”
周武煦眯眼,“苏卿有何看法?”
苏希锦道,“要想断源头,土地国有制,当然这不现实。所以当采取抑制方法:比如重新划分土地,改革税制,至于富家土地,也应当适当抑制。”
这……
殿中众人神色各异,在场哪个不是她所说的富豪、贵族?
苏大人这意思是让他们将吃进肚子里的地,吐出来?
好家伙,有了一个中央钱庄还不够,又打上他们土地的主意了。
实在可恨。
而周武煦低头沉思,重新划分土地,伤筋动骨,于国不利。周武煦沉思,抑制富人田地,不能改善如今困境,只能延缓病症。至于改革税制……
众人之中,楚王挺胸垂目,右手转动手中扳指,目光沉沉。
“依苏大人之意,土地兼并是为危害,土地兼并之人呢?”他突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