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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断臂维纳斯
    不论在哪个年代,外科医生都不会安于现状。他们需要时刻想着自己病人的手术,不断完善技巧,开拓创造新的手术方式,所以想象力一直都是外科不可或缺的东西。
    伊格纳茨是奥地利最著名的外科医生,有着有着远超常人的头脑和接受新兴术式的能力。
    但即使以他那异于常人的想象力,也不会想到竟然有年轻人来假扮自己的学生。而且最离谱的是,对方给出的理由让他根本无法拒绝。
    “你刚说什么?”
    “我说您的解剖画集是解剖学历史上不可磨灭的瑰宝,解剖学发展的基石,外科医生进步道路上的阶梯......”
    年轻人说得慷慨激昂,斜四十五度看向办公室的墙角,甚至还动用上了肢体语言。一手搭住胸口,一手配合着万分仰慕的视线伸向前方,声情并茂:“我认为,所有阅读过这本著作的人都应视作为您的学生,否则就是对外科,对手术的亵渎!”
    伊格纳茨愣住了,看了他许久,千言万语汇流进心头只剩下一句话:so vernunftig!(太tm懂事了!)
    学生数量就是讲师能力最直观的体现,任何在vienna大学医学院做讲师的人,都希望自己的课能吸引足够多的学生,场场爆满,伊格纳茨也不例外。
    但他终究只是个外科医生。
    说好听点是医生,可要是和穿礼服戴高帽的绅士内科医生相比,根本算不上医生。从理发师进化而来的外科,最后只能和卖药商人进化而来的药剂师在一起抱团取暖。(1)
    也就是男爵的身份为伊格纳茨添了点彩,再加上过硬的手术实力,要不然他也就只是一个窝在剧院里天天做截肢碎石的专业户罢了。
    他知道对方在拍马屁,只是这一巴掌的掌力太过深厚,拍得恰到好处。这时再去细细打量一番他的模样,本就不算难看的脸上处处都是加分项,要是再换套衣裳,怎么也能够上“英俊”两字。
    这样一位优秀的年轻人,一位如此肯花时间研究自己解剖画集的好学生,伊格纳茨怎么忍心不出面作保呢。
    “维特探长,我看里面肯定有些误会,作为我的学生,他不可能犯下这种罪行......”
    ......
    卡维裹着一件破旧的黑色大袄,就坐在伊格纳茨的对面。
    衣服是由上好毛料制成的长礼服,名流绅士们冬天外出时的日常服装,做工精细,价格不菲。卡维这种社会底层自然买不起,连看上一眼都是罪过,这是之前工作时抢来的。
    地点就在东郊高尔夫球场外的一个垃圾堆里,原来的卡维和两位流浪汉友好交流后的战利品。
    衣服的原主人肯定非常有钱,只因袖子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就被随手扔掉了。
    现在到了卡维的身上,虽然大小不合适,但总算够体面。
    长长的破袖子能盖过大半个手掌,搭上扣子后,肩膀和腰身都显得松垮垮的。也许是为了防止被人抢走,衣服被刻意蒙上了一层细灰,营造出一种低廉的感觉,看着特别旧。
    他就这么坐在角落里,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伊格纳茨和维特说话。
    对卡维来说,从穿越到贝辛格大街73号开始,这一整个下午都只能用魔幻来形容。
    那位自称“米克”的黑衣人刚离开没多久,他就在家被一队警察打了个回马枪。本以为只是再提几个问题,谁知领头的维特二话不说直接就把他带了回来。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没证据,只是单纯觉得他可疑罢了。
    在这个年代,这座城市,低薪的工人阶层毫无地位可言。为了自保卡维只能把桌上那本解剖画集当做挡箭牌,用“外科学徒”来提一提自己的身份。
    然而才刚到警局,竟然直接撞见了伊格纳茨本人,简直太倒霉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未尝不是个机会。反正自己要去医院找工作,现在要是能靠解剖学知识靠上伊格纳茨这座大山,接下去的应聘环节就会顺利许多。
    卡维马上就按十九世纪的风格来了一顿马屁,把伊格纳茨抬到了一个他一直梦寐以求但却远没有达到的高度。
    运气不错,对方似乎特别吃这套。接着两人又经过几轮眼神交流后,在自己是否是外科学徒的这个问题上,很快就达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默契。
    伊格纳茨拿过小警员递来的奶茶,解释道:“那具女尸我看过,也征求过穆齐尔的意见。从解剖学角度来说,应该是从高处失足跌落造成的。”
    “你确定?”维特有点不信,“刚送来的时候穆齐尔医生并没有下结论。”
    “我确定。”
    伊格纳茨这句肯定既是在帮卡维,同时也在帮自己。只要案子定成了自杀,那他很快就能拿到这句尸体,一举两得:“这是我个人的意见,仅供维特探长参考。”
    维特是警局的探长,平时就滑不溜手,遇到这种情况没可能鸡蛋碰石头。
    他看了看两人,笑了起来:“唉,既然是伊格纳茨男爵说的,我没有不信的理由。是我有些唐突了,看来确实是误会,也没必要做什么记录了......”
    “那我能走了?”
    “能。”维特点着头忽然站起身,走到卡维身后,抬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过在走之前,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贝辛格大街73号,也就是你住的地方,那栋楼里一层几个房间?”
    “四个。”
    “你的301和罗莎的302是紧挨着的吧?”
    “对。”
    “当时你说你在睡觉?”
    “对。”
    “罗莎掉下去的时候,你没醒?”
    “没有。”
    “那为什么在罗莎坠楼后,街上一位行人说看到三楼有人探脑袋出来看了楼下两眼?”维特身材不高,大概只有一米七,但低沉的嗓音特别有压迫力,“位置就在罗莎所302的隔壁!”
    卡维确实探头出去看过,毕竟刚来,总得知道楼下为什么吹警笛吧。
    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自己都和罗莎没瓜葛,也没必要躲躲藏藏的。但黑衣人的到来彻底搅乱了这一切,最后只能谎称自己在睡觉了。
    “我当时太害怕了,怕你们把我抓回来。”
    卡维紧了紧大衣,蜷着身子显得特别委屈:“因为明天就有vienna美术学院的考试,我特地辞了工作留在家练习。万一真因为这事儿耽误考试,我......我......”
    “维特探长。”
    伊格纳茨也站起身,郑重地说道:“他可以算我半个学生,我有义务帮助他。如果你手里没有决定性证据的话,还希望能把他放了。一位勤于美术绘画练习与人体解剖学研究的年轻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维特两手空空,自然没什么证据。
    现在唯一能算得上线索的只有罗莎的日记本,上面详细记录了一段恋情。从轰轰烈烈开场到黯然落幕,只持续了三个月。主要还是因为她的男友有了新欢,想分手,而罗莎想要挽留,结果关系就变得纠缠不清。
    从动机上看,男友不是没杀人的理由,73号的房客也经常能看到一位穿黑衣的男性出入。
    只不过现在黑衣人没了踪迹,罗莎的男友又找不到,他只能从一些询问的记录内容里鸡蛋挑骨头,找卡维过来继续问话。
    现在伊格纳茨施压,自己手里又没证据,维特只能放手:“既然男爵都这么说了,怎么可能再留他。来,我送你们出去,正好出门能和车夫说一声,让他带你回家。”
    这看似合理的做法,其实更体现了维特的不甘心。
    就在这短短1分多钟的路上,他又给卡维出了道“难题”:“现藏于法国卢浮宫的断臂维纳斯你应该知道吧,那可是镇馆之宝。”
    “嗯,知道,我有幸看过其他名画师的素描图。”
    “我一直有个疑问,之前问过几位画家都没得到答案。既然你称自己是伊格纳茨男爵的学生,那应该比其他美术生更了解人体解剖才对吧。”
    “这......”卡维感觉自己踩到了坑,“应该吧。”
    “断臂维纳斯的两条手臂,断的位置在哪儿?”
    卡维凭着记忆,很快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这儿......”
    “这里是哪儿?”
    “右手是上臂的中上1/3处,左手自肩峰往下整根齐断。”
    维特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能不能详细些?艺术解剖学也是学肌肉解剖的吧?能不能说说具体是那块肌肉?”
    “具体点?”
    “对,要具体点,不然怎么能算男爵的学生呢。”
    卡维点点头,在心里理了个横截面的顺序,然后上下嘴唇一碰,开始跑火车:
    “维纳斯的右臂断了前方的肱二头肌和肱肌,后方的肱三头肌,中间是肱骨和两根主要血管。左臂就比较复杂了,断掉了三角肌,劈开了肩关节囊,连带着断了肩背部的冈下肌和小圆肌。肱三头肌肯定也段了,还断了肱深动脉、旋肱后动脉......”
    维特越听脸色越差,见他说得起劲,只能开口打断了他的发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谢。”
    “哦,探长要是以后还有这种问题,大可以再来找我。”
    维特被秀得非常尴尬,只能清了两声嗓子,跑去叫车夫想尽快把他打发走。忽然这时,身后的伊格纳茨走了上来,一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探长,你先去忙吧,我送他回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