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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可说。
    颜掌柜提袖抹去泪渍,唤道:「少爷,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日,这间铺子永远都是你的,咱们表面上做做文章骗过外人即可。」
    他不置可否,别过脸庞,闷声道:「老掌柜,我缺盘缠,得伸手跟您要了。」
    「这是应该的,别说要,铺子的银两都是你的,请少爷记住这一点。」颜掌柜打开桌案的抽屉,取出一张银票塞给少爷。
    「我不需要这麽多,给我几两银就好了。」他递回银票,坚决不收。
    「少爷……」
    「别拖延了,我还得赶路呢。」勉强笑了笑,他的精神和体力几欲透支,收了几锭银两後,他又带著哑夫一同离去。
    来到另外三间铺子,如法炮制一番,身为掌柜的无不感激他有情有义,如同他爹处世待人的态度。
    告辞後,上官修在邻近的一家食肆买了食物给哑夫。「我们俩无论到哪儿都不受欢迎,只好委屈你待在车篷内。」明知哑夫不会说话,他仍改不了诉说给他听的习惯。
    两人相处一段时日,虽无法入住客栈或找到农家、民宅愿意借住一宿,也不见哑夫显露一丝不满的神色,是习惯了吧。
    莫名地,他感到内疚。
    遥望著远方的村落,冉冉升起的炊烟令他想念著龙泉窑口,想得出神,没注意前方泥泞道上有洼洞,忽地车身弹起,摇摇欲坠的倾斜,上官修一时反应不及,整个人摔落於地。
    惊骇地,骡车罩顶颠覆,他本能闭紧双眼,抬肘护著面庞,预期中的压撞并未发生。缓缓地回过神,却意外看见哑夫在另一头,彷佛有天生的神力扳住车体,骡抬脚乱叫,晃动的轮子仅距离脚边数寸,他登时吓出一身冷汗,爬也似地逃到一旁的草丛。
    不一会儿,一切归於宁静。
    哑夫拍抚著受惊的一头骡,刀子似的双眼却射向那差点儿命丧於车轮下的小子。
    上官修一时之间找不回声音,双目直勾勾地回望著。
    哑夫上车取代了他的位置,等著那受惊的小子自行回神。
    好半晌,骡子走动几步,渐行渐远……上官修一回神,猝然大叫:「喂――等等我――」他起身拔腿就追,前方的骡车已停下,追上後,他倚在车板旁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有点恼,他嚷嚷:「你别吓我……当真把我丢下……谁弄食物给你吃……」
    倾身而来的哑夫伸出了大掌,上官修尚未反应,後领子一紧,眼一花,只消一瞬间,人已坐在车板上。
    他瞠目结舌,缓缓地回头瞪著那道粗犷的背影,「你深藏不露……」
    他充耳不闻。
    「你力大无穷对麽?」
    他没回应。
    「你可以不受人欺负的。」
    他斜睨了一眼那脸色忽青忽白的小子,又像个娘儿们般罗嗦。
    「害我替你白操心……」上官修低头叹自己一身衣裳沾了泥,又湿又脏,「嗟,要找地方洗澡了……」
    他嘴角微勾,表情彷佛幸灾乐祸。
    全身泡在冰凉的溪水里,上官修浑身颤抖,两排牙齿格格作响。待了好一会儿,渐渐适应水中的冰凉,他憋著气沉入水中,唯有一袭乌黑的发飘散於水面。
    浑身湿淋淋地游至岸边,探手往草丛摸了摸,怎捞不著衣裳?
    他抬头,愕然。
    「你怎拿我的衣裳?」
    哑夫将衣裳抛至他面前,另一手则捏著一条蛇,那挣扎扭动的身躯几近垂地。
    上官修见状,唰地,脸色煞白……
    入睡前,心慌意乱地检视车篷内,惶恐会不会有蛇出没。
    瞬间,火光一灭。
    哑夫一把抓来他手中的枯枝,转手扔出车篷外。
    「你……」上官修瞪著那压迫力十足的身影,又气又怕又拿他没辙……
    车篷内睡著两人实在很挤,他搂著包袱,屈起双腿仍感觉冷。
    久睡不著,他小心翼翼地翻过身,藉由月光检视哑夫的睡相,如刀刻划而出的五官是好看的,不似南方人的面容轮廓较柔和。渐感好奇,他是天生的哑子麽?
    究竟从何而来?
    经过相处,他好生疑惑,他明明有能力照顾自己,何须屈就於王掌柜的客栈受人糟蹋和欺凌……挪来包袱夹在脸颊之下垫著,缓缓的地垂下眼睫,直到睡意侵袭,他陷入一团无解的梦乡。
    浑然无知身旁之人也在观察――
    目光几欲穿透他的骨子里,睡得不醒人事的小子毫无防备,殊不知他得克制体内躁动的因子,才没将他给大卸八块,一一吞入腹内满足睽违已久的私欲。
    经过数日,两人回到客栈外,临别前,上官修交给他身上所有的银两,「你拿著,我说过要付你费用的。」
    等了半晌,哑夫没伸手接过,上官修愕然地抬头问:「你嫌太少了麽?」
    他摇头,心知肚明他身上的家当少得可怜。
    上官修直接将银子塞入他的衣襟内,拍了拍对方的胸膛,又说:「谢谢你一路陪著我,还有救我……对了,骡车我也不需要了,就留给你。如果你不想待在此地受气,就离开……」
    哑夫都没反应。
    上官修低垂头,叹口气。「再见……我要回家了。」话出口,心就痛……他已无家可归,仍善良地叮咛:「你好好保重。」
    上官修说罢,旋身进入客栈,知会王掌柜,「我将人带回来了,王掌柜,谢谢你将人借给我。」
    王掌柜愣了愣,眼睁睁地看著他迳自走了。
    一回神,他钻出柜台外,追到门口,差点撞上高头大马的人,不禁吓了好一跳。
    「哑夫?!」
    他挑眉,没搭理王掌柜,迳自将骡车给牵入马厩。
    王掌柜仍怔在原地,以为自己眼花了,浑身乾净清爽的哑夫有股说不上来的气势……前後判若两人。
    怪哉……上官小兄弟不是带人去做窑工麽?怎不将人继续留下呢,他早就说了,哑夫不是卖身为奴。
    第四章
    该来的,躲不过。为了解决债务,上官修亲自前往日盛票庄――
    「唷,上官家的少爷,你终於出现了。」身为日盛票庄的陈大掌柜年约五旬,私下与上官硅交好,奉令行事将收回上官家的五间铺子来抵债。
    「请坐啊,今儿就你一个人来?」他做做样子朝门外探,「怎没瞧见你带人运著银两过来结算利息?」
    「陈大掌柜,我没有银两。」
    「怎会呢,你手头上还有五间铺子不是麽?」
    「那已经不是我的了。」他老实道:「我仅剩下制窑场,不过我大伯想将制窑场变成官窑,我也没自主权了。」
    陈大掌柜轻轻一哼,「你的意思是……脱产了?」
    「是。」他坦然,犹如赴死一般,为了保住五间铺子,他不能逃离家乡。
    「好样的!你聪明……」陈大掌柜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也被上官硅摆了一道,这小生晚辈可奸诈哪。敢跟他玩阴招……冷笑过後,他也甭客气了。
    「来人!」陈大掌柜一喝,後头的大汉立刻现身。
    「说说咱们日盛票庄的规矩给上官少爷听听。」
    「陈爷,依照规矩,欠债不还,拿物品抵押,实属公道。」
    「嗯,那麽还不出来呢?」
    汉子又说:「留给人一条後路,这也是规矩。」
    「呵……」陈大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说:「上官少爷的资产就剩下龙泉那口窑场了,不过窑场子既然将纳入朝廷官窑,是咱们被坑了,作何处理?」
    「打!从今尔後,别想在任何票庄借贷银两!」
    陈大掌柜敲著桌面,瞅著上官少爷仍坐得住,呵……「上官少爷,你听清楚了麽?」
    他故作镇定的点头,手心渗汗,紧揪著包袱,心想得保住一双手,受了伤就等於断了命根。一咬牙,他道:「晚辈愿受贵票庄的规矩责罚,动手吧。」
    陈大掌柜使个眼色给手底下的人,顷刻间,一票人纷纷由後头奔出,抓起上官修便施以一阵饱拳。
    硕大的拳头如雨下,上官修揪著包袱挨揍,耐不住疼,不断发出痛苦的闷哼。
    一路被人给拖行至大门外,像包沙袋似的被扔到大街上,几名大汉继续揍,又打又踹地将他当成一条狗。他倒卧在路中央,被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满街坊,聚集了人群观看,哗然的指指点点,谁也不敢出面阻止。
    霍然一脚踹上胸口,「噢――」一阵剧痛,他浑身抽搐不止的在地上翻滚,仍紧搂著包袱不肯放。
    打手们毫不留情地连番修理他一顿,压根不将他当人看。
    阿丁在街边不远处直奔而来,大吼大叫:「别打我家的少爷!别打了、别打了――」
    群众纷纷让路,只见他跪在日盛票庄的门口前连连磕头求饶:「陈大掌柜请饶过我家的少爷……求您行行好、小的求您了……」
    「噢――」这会儿,背上被踹了一脚,上官修已几近昏厥。
    「少爷――」阿丁回头凄厉的叫,立刻爬上前护住,即使背上挨了几脚,死也不肯放手。
    忽地,一声怒喝自食肆内传出――「够了!」
    发话之人的身旁尚有四名汉子,前後跃出食肆外,当街与票庄的大汉们对峙。
    「谁来多管f事?」
    「本人的名讳,你还不配知道。」高颢双手环胸,只消勾勾手指头,陈总管立刻凑近。他附耳命令:「去将屋内的人给我逮出来!」
    「是,属下遵命。」
    「哼,今儿的一桩f事,我是管定了。」他撂下话。适才在食肆内便听人说这是票庄的规矩,大抵上他已知道七八分,不过欠债罢了,把人揍个半死就能解决事了?
    他压根不信这套!
    几名汉子不知对方的身分,但慑於对方的威势不小,随从的汉子看似也不好惹。
    为避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大伙儿都没再动作,其中一名打手欲回票庄请示陈大掌柜,却见他被人给揪了出来。
    陈总管将人抓到主子面前才松开箝制,「爷,人逮出来了。」
    陈大掌柜一脸的莫名其妙,所有打手都在外,无人在票庄内护著,这会儿他脸上无光,威严荡然无存。
    「这位爷是……」
    高颢打量他浑身上下,一团肉撑得门面可滋润了,「啧啧……这票庄由您老做主?」
    「当然。」这方圆百里有谁不认识他陈大掌柜,登时撑起架子,哼道:「怎麽,这位爷插手管f事,可要掂掂自个儿的斤两。票庄有票庄的规矩,挨揍的小子积欠票庄一笔债,还不出来就得接受票庄的处置,我有一份契约可证明这是你情我愿的事。」
    「拿来我瞧瞧。」
    陈大掌柜从衣袖掏出了一张纸,摊在阳光底下让对方看个分明,「这位爷可有银两代偿?若没有,就别碍事!」他理直气壮,瞧这人的穿著普通,八成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莽汉。
    「陈总管,立刻上万昌票庄提领三千五百两银子运来这儿。」高颢两指一夹,登时没收一张借据。
    「是,属下这就去办。」话落,陈总管已离去。
    陈大掌柜好生吃惊,仍不敢相信自己会看走眼,这位爷当真有钱?!
    张大同折腰抱起已昏迷不醒的人,喊:「爷,俺先带这半死不活的小子去找大夫医治,否则若断气,您就白救了。」
    「去吧。」高颢摆摆手,继续发号施令:「李朝央、马超,咱们进票庄里等银两扛来!」
    「好,咱们进去等人奉茶咧。」
    马超咧著嘴笑说:「有钱就是大爷对吧。」
    主仆三人皆目中无人,大剌剌的跨入日盛票庄,就当是自家厨房似的,老实不客气地各自上座,等著那满脸铁青的陈大掌柜入门热情招待。
    上官修被安置在酒楼的上房养伤近半个月,生活皆由阿丁细心照料。
    自从人清醒,阿丁便一五一十地告知少爷获救的经过。
    他坐在床边的椅凳,又气又心疼,终於忍不住抱怨:「少爷,你真忍心丢下我……为了保住铺子,你牺牲自己,以为我待在龙泉老字号就过得安稳麽,铺子内的那些人也是担心受怕的,大伙儿帮不上忙,都很无奈……」
    他日日跑去票庄外查看,就怕少爷为了处理债务活活被人给打死……想来都还是胆颤心惊。
    上官修背对著他,就是不想连累阿丁跟著吃苦受罪……才狠心丢下。
    孤注一掷,他一旦保住铺子,就不怕没机会东山再起。
    浑身仍隐隐作痛,尤以胸口疼得厉害,他紧闭著眼,默默忍受。
    沉默了良久,阿丁不禁叹口气,「幸好少爷福大命大,遇见贵人……」
    上官修闷不吭声,心想挨到能下床走动,就要去向救命恩人道谢。
    三日後,上官修拖著病体,前去恩人所居的厢房敲门――
    高颢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上官修登时双膝跪地,拜了三拜,满怀感激他的大恩大德。高颢愣在房门口,承受了拜祖先似的大礼,心中毫无喜悦,最受不了官僚作风和繁文缛节。
    事後,陈总管等人打听之下,了解事发的来龙去派,原来他们所救的小子是家道中落的制窑商人,因经营不善,以致积欠债务,现在一无所有了。高颢听罢,仍有意将人纳入旗下。
    陈总管说:「爷,我认为那小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就拿他挨揍这件事来说,一般人还不起庞大的债务,泰半都选择逃之夭夭,他非但没逃,还主动上门去受罪。」
    「是哪。」李朝央也认同:「爷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收了他为您办事,往後就算知道咱们所干的勾当,决计不会出卖爷。」
    「嗯……」高颢思忖,自己所干的这门生意需要懂得经商的人才,「或许那小子是块料,三千五百两,我就当作投资在他身上,给他一个能够翻身的机会。说不定,日後带来的收益会翻倍……」
    「爷不愧奸诈,就连救人都要计算得清楚。」马超嘿嘿的笑。
    「陈总管,咱们在丹阳县的据点缺人手,我打算让这小子掌铺子,你认为可行麽?」
    「可以。爷已决定,属下就同他说去。」
    「请便。」高颢支起手肘,一派慵懒地躺在贵妃椅上,等姑娘们晚点儿进房侍候。
    张大同建议:「爷,等陈总管谈妥,俺就派个人领著他和那名家丁一道前去。」
    「嗯。」他昏昏欲睡,也早已受够了和帐本打交道……「你们看著办吧,若没其他事,别再吵我。」
    「哦,那咱们走了,不吵爷。」
    须臾,四人各自散去。
    近晌午,阿丁正在帮少爷换药,忽闻敲门声响,他旋即打开房门,让陈总管进入。
    「上官小兄弟,伤势好些了麽?」
    「好多了。」他半躺在床侧,勉强露出笑容。
    陈总管立刻向他说明来意,上官修闻言,再度感激高爷的大恩大德,打从心底将高爷当作再造父母,敬重万分。
    「无论高爷要我做什麽,我都不会推辞。不过……」他欲言又止。
    「有问题麽?」
    上官修坦白说:「除了家仆阿丁,我还想多带一个人。」
    「谁?」
    「是朋友。」他没忘曾经对哑夫所说过的承诺,但怕陈总管不允,上官修事先说:「我那朋友在一处客栈为人看守马厩,我不确定他仍在不在,若找到,请陈总管放心,我将人带在身边,自然会负责一切。」
    「哦,不坏事就好。」陈总管也事先嘱咐:「高爷派你所掌的铺子新开张没多久,生意未见起色。一旦你接手,六个月内若亏损,高爷和铺子内的四位领头儿会自行吸收,待渐上轨道,所得盈馀,两方五五分帐,这是规矩。」
    「好,我明白了。」
    「那麽,明儿一早就启程,可别误了时辰。」陈总管交代完,旋即离开厢房。
    上官修掀被下床,阿丁见状,乍然一惊,「少爷,你现在想出门是不?」
    「是,我要去找哑夫。」他套鞋,整了整衣衫,由於时间紧迫,不马上去找不行。
    阿丁整个人挡在房门口阻挠,「少爷,我去帮你找人,你的肋骨断了还没好,不宜外出。」
    「让开!」他猝然一喝,难掩一脸焦急,「你别挡路,事不宜迟,我要亲自走一趟。」
    「少爷……拜托,别出门。」阿丁低声下气的求他。
    「走开!」他执拗地将阿丁推到一旁。
    阿丁不敢动手拉扯,只好妥协:「我陪你去好麽?」
    「不用了。」一瞬别过脸庞,拒绝阿丁的好意:「你跟来是多馀,我也不确定他还在不在……」
    阿丁一脸无奈,自从少爷挨揍之後,彷佛变个人似的。视线穿梭在他侧面,仍隐约可见多处的瘀青未消。他闷声说:「少爷早去早回,别再让我担心。」
    心一痛,上官修硬是挤出几个字眼:「阿丁,我不小了,你别怕我承受不住外面的人是怎说我的。」
    阿丁怔然,原来少爷都料到了……
    他开门走出房外,宁可独自面对外界的一切,不忍心害阿丁也跟著受人耻笑。
    跨出酒楼外那一刻起,无论走到哪儿,都教人认出他的身分,人们无不指指点点,议论著他败光家业,枉费上官老爷生前所创下的一片江山,尽毁在他手上。
    忍辱负重的走过大街,心就似刀刮著,一刀一块地刨去他的自尊,令他无法抬头挺胸的做人,海脑盘桓著爹生前所说的最後一句话:「修儿最乖了……」
    那一声气若游丝,给予他无限的安慰……他付出了名声代价和肉体疼痛才保住了本就该属於自己的铺子。他是爹唯一的骄傲、龙泉窑仅存的命脉,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独自走了一个多时辰,寻到万来客栈,远远就听见一阵喧哗声,马厩外围拢了人群。
    霎时,双眸一亮,惊喜於哑夫还在……下一瞬,又担心哑夫是不是遭人欺侮……
    不顾胸口疼痛,他急奔上前拨开人群,喊:「你们让让――」
    「唷……瞧瞧,是谁来了。」一名差吏一眼就认出上官硅大人的侄子,不禁讪笑道:「听说前阵子当街被票庄的人揍个半死……」
    上官修置若罔闻,焦急的目光搜寻马厩内,乍然映入那高壮又落魄的身影被缚在木柱前,另一名差吏正拿著鞭子抽打。
    脸色煞白,他放声吼:「住手!别欺负他――」
    压根没人理会。差吏扬鞭一抽,咻!一瞬皮开肉绽,哑夫低垂首,彷佛毫无知觉,也教人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手持鞭子的差吏哼道:「咱们怀疑这条杂种狗杀人,不打他不会招认!」
    上官修怔在原地,喃喃道:「不会的……怎可能……」
    周遭的群众七嘴八舌地说明经过:「离这不远处有一片林子,前天有一名樵夫带著狗上山,岂料那条狗在草丛扒土,咬出一颗溃烂的头颅……」
    说话之人比手画脚,彷佛亲眼所见,「人一定是蛮夷杂种杀的……」
    其他人纷纷加油添醋:「他是杀人魔,嗜人肉、喝人血……」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愤慨激昂,叫骂声、挞伐声此起彼落。
    上官修铁青著脸色,提气一吼:「住口――谁能拿出证据?」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渐渐安静了下来,谁也拿不出证据。
    「呃……哪需要证据……」打人的差吏不以为然。
    另一名差吏也跟著附和:「除了蛮夷牲畜,不会有别人了。」
    上官修怒斥:「既然没证据,就别自以为是的污蔑人!」
    「唷,你这小子怎帮护著一条杂种狗?咱们的汉人死了,你倒是没吭半句。」
    「他不是杂种狗,他是我的朋友!」上官修十分气愤的走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哑夫解开绳索。
    一回身,他护在哑夫的身前,朝众人怒叫:「哑夫不可能杀人!你们说狗咬一颗溃烂的头颅,可见事发有一段时日。但是这三个多月来,我请哑夫陪我一道上外地的铺子,他根本不在这儿,怎杀人?不信你们可以问王掌柜,是我跟王掌柜借人的。」
    「啊……」王掌柜一瞬怔然,怎麻烦事都扯上了自己?
    围观的群众一致看向王掌柜,等著他证明此事。
    差吏也愕然,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的确好一段时日没瞧见蛮夷杂种。
    「呃,上官小兄弟的确有来跟我借人……这一去就是三个月……」
    「也难怪了……」
    众人想起这阵子的传言闹腾得厉害,上官家那口龙泉窑歇业了,听说经营不善……上官少爷恐怕是上外地去调借银子,仍凑不出银两还给日盛票庄,之後就依票庄的规矩挨一顿毒打……
    既然人不是蛮夷杂种杀的,群众们渐散,没啥热闹好瞧的了。
    上官修又对两位差吏说:「你们无能捉拿凶手,只会仗势欺凌弱小,羞也不羞!」
    他暗讽朝廷有这群无能、无耻之徒当道,能不败坏麽?
    恚∥抟苑床担兴致都被打坏。两名差吏撇了撇嘴,扔下马鞭,旋身走人。
    眼看事件已平息,王掌柜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客栈内,忙生意要紧。
    上官修仍杵著,待怒气渐消,才回过身,检视哑夫的胸前有几道血口,抬手轻拂过,难过地垂下视线,闷声说了句:「……我们俩扯平了。」
    语气听来有丝哽咽,莫非又气哭……哑夫勾起他的下颚,视线逐一扫过他所有的情绪。
    上官修打掉他的手,一瞬别过脸庞,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没错看那残留於脸上大小不一的淡色瘀青,像个娘儿们的小子遭人毒打过……哑夫沉默良久,终於开了口:「以後,我不会让任何人欺侮你。」
    上官修一抬头,表情讶然……惊愕……「你会说话?!」
    他依旧冷酷,犀利的眸光闪烁,想吻上眼前微启的嘴。
    「既然会说话,怎不为自己辩白?」
    现下,脑中的念头更甚,想将眼前的小子压上墙……
    「怎又不说话了?」
    眼底露出一丝冷芒,想用另一种方式干掉他!
    「你……又装哑巴!」他拧眉懊恼,「你究竟当我是什麽?好歹我也救你一次,今儿是特地过来找你的……」
    他挑眉,内心非常期待,身前的小子再度牵著他就走。
    等了一会儿,上官修见他都没反应,索性握住他的手腕,直接带走。
    任他牵著的人暗自发笑――
    像个娘儿们的小子谁不牵,偏偏牵上了一头禽兽,难道他都没发觉,禽兽根本就不需要说人话。
    上官修绕著马厩寻找一辆骡车,嘴上碎念:「我说过了,一旦我有能力,我一定将你带在身边,让你一辈子都跟著我,我不会欺侮你、不会看轻你、不会像那些混帐一样……」
    「哦。」这会儿,他很配合地上了骡车,倚靠在车篷内,撂下一句话:「往後,你可要担心自己了。」
    「什麽?」上官修回头,适才压根没听清楚。
    他不再说话,闭上眼,暗忖流亡已久,直到此刻――终结了自我放逐。
    丹阳县城。
    初来乍到,重获新生的上官修顺理成章地接管一间骨董铺,四大领头好生迎接。大厅之上,众人请东家上座,奉茶水、稍事歇息,便开始让东家逐一了解状况――
    进行交接的领头之一姓刁,外号:三杯酒,铺子内的人都直称「刁三杯」。
    上官修只消一听名号就知刁三杯并非一般寻常人,那相貌虽普通,但个子矮小,不难辨认。
    接下来,另外三名领头分别报上名号:
    玉算盘――面如冠玉,擅长五行方位之术,可推衍礼制的要求条件找出古冢、陵寝所在之处。
    铁钩子――攀岩走壁的好手,轻功了得。生得獐头鼠目,比盗匪还像盗匪……
    单摸金――顾名思义,擅长摸金,凡举金银铜铁玉瓷等器物,经他之手有几斤有两重,几乎分毫不差。
    至於其他人,都是铺子内的打手,负责日夜巡守。
    上官修宛如一头小羊落入一群豺狼虎豹之地,尚不知寸步不离、}在身侧的还是泯灭人性的禽兽。
    在刁三杯的安排之下,阿丁被人领去跟其他下人们熟络。
    尔後,刁三杯领著东家了解环境,从店铺内一路走到掌柜房,再绕著延廊转折回到店铺後的楼院,内有仓库、地下禁房,皆以铜墙铁壁铸成。
    刁三杯奉命将钥匙交给东家,「高爷交代,咱们一伙人都得听东家的命令行事,将这一据点的骨董铺给撑起来。」
    上官修点了头,「这是当然。」
    「东家,这边请,我带你去看厢房、卧铺。」
    「有劳了。」
    刁三杯沿途说明:「楼院内,耳房设有两处通铺,是给打手们居住。东家有自己的独立房,至於我和另外三位领头就住二楼的厢房,东家有事要找,只需喊一声即可。另外,三餐由厨子包办伙食,其馀自行打理。」
    「嗯。」他暗忖可以适应这一切。
    「东家若有其他需要或缺什麽物品,尽管吩咐,在下一定会帮你弄来。」
    他有礼的称呼:「刁爷,不用麻烦了。如有缺什麽物品,我自行上市集添购即可。」
    「嗯。那麽东家带来的人,除了家仆阿丁,在下尚不知你身旁的这位怎称呼……职务究竟是什麽?」
    始终不发一语的人打从进入这间铺子便受人瞩目,尤以他的血统并非汉族人,一双刀子眼犀利冷冽,五官轮廓深刻。刁三杯暗自打量,对方似藏拙,但那身上自然散发的阴狠却瞒不了他们这些有武功底子的内行人。
    上官修介绍:「他是我朋友,话不多,我叫他哑……不,是武夫。」临时起意为哑夫改了名字,暗忖依他不多话的性子,恐怕也问不出真实姓名。
    「武夫,请多指教。」刁三杯拱手抱拳,先敬人三分。
    「嗯。」武夫并未回礼,态度显得傲慢。
    上官修一察觉刁三杯的脸色有异,登时解释:「刁爷……请勿见怪,武夫不擅与人交际,也不懂咱们汉人的礼节,他是个闷葫芦。大伙儿何不省了客套,以免徒生误会。」
    「哦……既然如此,我这人也不讲究细节。时辰不早了,请东家好好歇息,在下就此告辞。」
    上官修待人走後,不禁叹了一口气,抬头拜托:「武夫,以後别这样不理人可以麽?」
    他没吭声,自行环顾这厢房内的摆设简单,桌、椅、床、衣柜,该有的都有,不缺什麽。
    上官修搁下包袱,在桌旁坐下,长途舟车劳顿,神情略显疲惫。
    武夫迳自打开包袱,为他挂好衣物,放妥笔墨纸砚和几片膏药。视线一瞥,小子趴在桌上似睡著了。
    怎这般不济事?他悄然无息地靠近,怀疑他身上带伤,却一路忍著没说。
    毫不费力的将小子给抱往床榻平放,人醒了,两眼眨了眨,迷糊地说:「你还没走麽……可以去睡通铺比较宽敞……」
    他置若罔闻,动手敞开他的衣衫,检视那缠在胸膛的纱布裹了好几层,耳畔又传来他的碎语:
    「我没事……断掉的肋骨早就被大夫接好,只要定时换药,过阵子就恢复如初……」
    他挺身站在床沿,冷冽的眼神映入他昏昏睡去的模样,那过於苍白的倦态牵动著一股怒气在腹内翻腾汹涌,刹那之间,脑海窜起欲杀人发泄的念头……
    啪嘶!
    上衣的布帛在两掌之下撕裂,随即褪去丢弃於地,他光裸著上身半躺在他身侧;两人半斤八两,皆有伤在身。
    差别在於小子受不得,而他却受得,天生的触觉迟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