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有你这样拐人的么?”
“不管不管,总之吃完饺子,咱俩就收拾行李出发。”
陈希扬已经完全妥协了,咬着筷子问道:“去哪儿啊?”
苏泽笑嘻嘻:“哈尔滨。”
我擦,陈希扬悲愤地想,怎么老跑这么远的地方,简直挑战他宅男的底线。
第三章 异度坐标(四)
抵达哈尔滨之后,苏泽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联系了杜忠胜教授。
然而杜忠胜却说因为临时接到一个学术研讨会的通知,邀请他去做嘉宾,必须熬夜准备发言材料,暂时没有时间接待他,所以约了他第二天见面。
“看来,今天我们得自己招呼自己了。”苏泽挂了电话,朝陈希扬耸了耸肩。
陈希扬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困死了,赶快找个地方补眠先。”
苏泽看着机场外明媚到耀眼的阳光,有些郁闷地想,陈希扬在家时明明可以连续几天通宵玩网游的,怎么一出远门就犯困,难道真的是天生宅男体质?
有人在机场门口散发小册子,苏泽随手接了过来,发现是哈尔滨的旅游宣传册,不仅将所有景区都罗列在内,还标注了详细的行走路线、门票价格、注意事项等,可谓服务到家。
“呐,我们一起去看冰雕吧?”苏泽指着宣传单上的“冰雪大世界”,兴致勃勃地怂恿陈希扬。
陈希扬觑了他一眼:“你确定要去?”
“有问题吗?”
“现在是七月份,大热天的哪里还有冰雕给你看?”
苏泽噎了一下,仔细看介绍,果然,展览时间集中在每年的春节前后,到了三四月份基本就结束了。
但这并没有影响他逐渐高涨起来的游玩热情。他拿出笔,在几个比较有兴趣的景点旁打了勾,心里盘算着,等会一定要把陈希扬这个宅男拉出去陪他玩不可。
两人在市中心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不错,价格又比较合理的酒店。
陈希扬快要被全身的瞌睡虫淹没了,一进酒店的大厅便歪在沙发上不肯动弹了。于是苏泽自觉自愿地包办了住房手续登记。
此时他注意到隔壁柜面的两个年轻男子,明明长着亚洲人的脸,却在用英语低声交谈着什么。
他原本没有打算探人,但是因为距离比较近,他还是稍微听到了一点交谈内容。
“为什么开双标房?”
“咦,难道你希望我们睡一张床?”
“我要的是单独的一个房间!”
“哎呀怎么办呢,客服说只剩下双标了呢。”
“你刚才根本就没有问!别以为我听不懂汉语。”
“那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跟我说英语?”
“……”
“说几句汉语给我听吧,我很期待呢。”
“……这有什么好期待的……”
“说吧说吧!”
“……烦死了。”
于是关于住房的讨论就这样不知不觉朝着调戏的方向划了过去。
苏泽突然对这对组合感到一些好奇,忍不住扭头看了那两人一眼,只见其中一个男子身形较高,五官长得很端正,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笑,看他的穿着及言行,应该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受过良好的教育。
另一个男子个子稍矮一些,明明长着可爱的包子脸,嗓音却是充满磁性的中低音,在同伴的调戏下,神情有些别扭,说话时微微带一些鼻音,仿佛未长大的孩子,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想逗他。
苏泽觉得有趣,出门在外,同性朋友合住一个房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和陈希扬就从来没有对这个问题发生过争执。他想不通那个大男孩究竟在别扭些什么呢?
被他们忽略已久的客服小姐终于受不了长时间的冷落而讷讷出声:“杨先生,符先生,一间双标房,确定了吗?”
“是的。”
“不要。”
两人同时开口。
被称为杨先生的男子挑了挑眉,十分好心情地转头看自己的同伴:“宁止,你真的会说汉语啊,以后都说汉语给我听好不好?”
客服觉得自己快要风中凌乱了你们领了卡回房调戏成么,不管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快点办完走人行么?
名叫宁止的男子在杨先生的软磨硬泡之下,终于点头答应开一间双标房了,此时杨先生又问客服:“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客服如数家珍般推荐了圣?索菲亚大教堂、中央大街等几个旅游胜地,还十分热情地告诉他们行走路线。
苏泽听到几个自己感兴趣的地名,于是也凑过去询问了几句。
杨先生回头打量了苏泽一眼,礼貌地冲他笑了笑:“这位先生也打算去那里玩?”
“是啊,”苏泽晃了晃手中的宣传单,“刚好有看中的地方,想趁今天闲着,就去逛逛。”
杨先生热情地道:“你一个人来玩吗?要不一起去吧,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其实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苏泽说着,指了指坐在大厅里的陈希扬,“不介意再加一个吧?”
然而此时的陈希扬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在人声喧闹的大厅里也能毫无顾忌地睡过去,这让杨先生和宁止都有些失语……
“我……我去叫醒他!”苏泽额角划过一滴冷汗,忙跑过去摇陈希扬的肩膀。
陈希扬正梦见自己和队友全力奋战,把怪兽打到只剩下一滴血,突然高大的怪兽俯下身来抓住他的肩膀死命摇晃,嘴里冒出苏泽的声音:“陈希扬,别睡了,快醒醒!”
陈希扬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盯着苏泽瞧了半晌:“苏泽,你啥时候变成怪兽了啊?”
“……哈?”苏泽怔了片刻,随即明白陈希扬还没睡清醒,于是将他拉起来道:“陈希扬,别睡啦,给你介绍两位朋友。”
陈希扬这才注意到,在苏泽的身后站着两个陌生男子。
其中一个彬彬有礼,嘴角噙着笑:“你好,我叫杨臣修,这是我朋友,符宁止。”
他身旁的那个包子脸男生配合地朝他点了点头。
“你们好,我叫陈希扬。”陈希扬不失礼数地与他们一一握手,心里却将苏泽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和陌生人接触,可是苏泽那二愣子每次都要挑战他的底线!
哈尔滨是一个散发着浓郁异国情调的城市,走在大街上,欧式建筑比比皆是,就连哈尔滨人的生活习惯也早已被欧化了。
来了哈尔滨,必定要去的地方便是圣索菲亚大教堂。
这座古老的拜占庭式建筑,自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重建之后,便成为了远东地区最大的东正教教堂(注:远东地区是以欧洲为世界中心的概念,地理上是对亚洲最东部地区的通称,文化上是对从属于东方文化圈国家的统称)。
教堂建得高大巍峨,但泥黄色高墙和草绿色楼顶的搭配却十分挑战人的视觉审美。正门顶部为钟楼,七座铜铸制的乐钟分别代表七个音符,由训练有素的敲钟人以炫丽的舞姿敲打出抑扬顿挫的钟声,成为哈尔滨市一道独具特色的风景。
由于圣索菲亚大教堂是沙俄入侵东北的历史见证和重要遗迹,苏泽一走到广场上就忍不住对着教堂“喀嚓、喀嚓”猛拍。
杨臣修对这段历史不熟悉,一边跟着拍照,一边询问了许多关于教堂的历史传说。苏泽以前就对这段历史略有耳闻,再加上宣传单上也有小篇幅的文字介绍,他东拼西凑地居然也能解说得像模像样。
然而每次苏泽卖弄历史知识的时候,陈希扬都会听得昏昏欲睡,不是苏泽讲得不够生动,而是因为这些历史在陈希扬眼里压根没有什么神秘感可言。
陈希扬蹲在教堂前面的广场上,抓了一包饲料,百无聊赖地逗弄着争相抢食的鸽子。
“可以给我一些么?”低柔却不失稚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陈希扬抬头,见那个名叫符宁止的大男生不知何时也学着他的模样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似乎是在讨饲料。
陈希扬没说什么,抓了一把饲料递给他,于是两人一起默默地喂鸽子。
这一路行来,杨臣修一直十分活跃,仿佛和谁都能瞬间打成一片。但是符宁止却一直十分沉默,若不是杨臣修有意逗他,他可以一直沉默不说话。
陈希扬留意到符宁止说的中文稍微有些生硬,语速快的时候,还会夹杂一两句英文。
他想了想,还是好奇地开了口:“你不是中国人?”
符宁止看了他一眼:“我是。”顿了顿,又说:“只不过汉语讲得不好。”
陈希扬理解地笑了笑:“小时候在国外长大的?”
“小时候父母离异,就跟着母亲去了美国,前不久母亲去世了,才被父亲接回国内的。”
陈希扬指了指杨臣修的背影:“他是你亲戚?”
“不是。”符宁止否认得很快。
“那就是朋友了?”
“也……不是。”符宁止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犹豫。
陈希扬注意到,杨臣修对符宁止很热情,有事没事就喜欢逗他,而符宁止对杨臣修的态度,则似乎有些抗拒,好像在回避什么。
陈希扬点了点头,话说到这份上,便不能再问下去了,他可没有刨根问底打探别人的癖好。
符宁止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低低说了一句:“他……不算什么好人。”
“诶?”陈希扬意外地抬头,以为符宁止在开玩笑,但是符宁止已经站起身走了,留给他一个孤寂的背影。
这个“他”,是指杨臣修?
陈希扬蹙起眉玩味着这句话,好人的定义是什么?符宁止又是出于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难道两人之间存在着不可告人的私人恩怨?
第三章 异度坐标(五)
到了傍晚,杨臣修提议去一家名叫塔道斯的俄式西餐厅用晚餐。
苏泽和陈希扬都没有听说过这家店的名字,也从未吃过俄式西餐,一时有些茫然。
杨臣修兴致勃勃地介绍道:“其实我在来哈尔滨之前,就已经对这家西餐厅慕名已久。这是一家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店,据说餐厅的始创人叫塔道斯什么什么的,是沙皇俄国时期亚美尼亚人,店里出售的食物都是正宗的俄罗斯食物,带着独特的高加索风味,很受大家欢迎……”
他话没说完,便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迅速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说了声“抱歉”,便走到一旁接电话去了。
通话时间很短,但是杨臣修回来之后,脸色却变得凝重了许多,在符宁止耳边低语了几句,符宁止面色暗了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然后杨臣修朝苏泽和陈希扬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原本还打算请你们两位去吃西餐的,没想到临时有事……”
“没关系没关系,”苏泽忙摆手道,“你们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们自己去好了。”
于是杨臣修告诉他们西餐厅的地址,还好人做到底,帮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把他们送了过去。
塔道斯西餐厅位于一条巷子的拐角处,店名写在一块欧式风格的墨绿色牌匾上,不张扬,但很能抓住路人的眼球。
两人穿过走廊,看见幽暗的灯光下,古老的家具、欧式的壁炉、泛黄的照片、断断续续的留声机以及留着俄文笔记的旧书籍,感觉像是进入了时空之门,一瞬间便穿越到了过去。
两人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在服务员的热情推荐下,选了一份双人俄式套餐,什么炭烧牛仔骨、鱼排酸奶滋、红菜汤,对于宅男陈希扬来说都是新鲜东西。
就在等待食物上桌的时间里,苏泽看见一个背着挎肩包的清俊少年匆匆忙忙跑进来,差点和店老板撞了个满怀。老板黑着脸低声训斥了他几句,他便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这一幕发生地很低调,并未引起太多顾客的注意,但是坐在附近的苏泽却看到了。苏泽莫名地有些同情这个少年,便留心多看了几眼。
少年被老板放行之后,跑到钢琴前坐了下来,从背包中取出曲谱,端端正正摆好,片刻之后,悦耳的琴声便从他指尖流泻下来。
此时服务员送上了苏泽和陈希扬的双人套餐,苏泽趁机搭讪道:“这位弹钢琴的小哥,看上去好像还在念书的年纪啊。”
“是啊,”服务员笑着答道,“小任是我们这里年龄最小的员工,因为还在念大学,打工的时间不多,老板看他可怜,就让他每天晚上过来弹弹钢琴什么的。”
“小人?”苏泽迷惘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哦,他姓任,所以我们就叫他小任了。”
苏泽恍然,向服务员道了声谢。
待服务员走远之后,陈希扬才抬眼看了看苏泽:“你很关心他嘛。”
“一边念书一边打工,一定很辛苦吧。”
“其实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陈希扬撇了撇嘴,“这样千方百计引起我的注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泽被揭穿了目的,讪讪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陈希扬,你看到小任身旁的那个……背后灵了么?”
陈希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唔,看到了,怎么了?”
“这个男生,该不会被那背后灵缠上了吧?”
“是又怎么样?”
“你不打算帮帮他吗?”
陈希扬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现在遇到危险了么?”
“呃,目前看来,没有。”
“那你要我帮他什么?”
“可是,他被背后灵缠上了啊!”
“你不是也说了,他现在没有危险吗。”
“虽然现在暂时没有危险,那万一以后有危险怎么办?”
陈希扬叹了口气,觉得很烦。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开口:“你看见这男生后腰上的白色细线了吗?”
苏泽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还真有,这条白色细线呈半透明状,很轻灵,气流滑过时,就会像河里的水草一样轻轻摇曳。
细线的一端系在少年身上,至于另一端……苏泽循着那细线延展的方向望过去,渐渐睁大了眼睛,细线的另一端,竟栓在那背后灵的手腕上!
那背后灵原本一直默默注视着少年弹琴的侧影,此时似乎感应到了苏泽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
苏泽忙调开视线,装作是在聚精会神地欣赏少年的琴艺。
那背后灵细细看了苏泽一眼,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又回过头去,继续注视着弹琴的少年。
一滴冷汗从苏泽脸上滑落,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假装看不见鬼魂这种事情伪装起来真的很辛苦。
陈希扬将一切看在眼里,抖着肩膀闷笑。
“喂!”苏泽对于陈希扬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感到非常不满,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道,“我看到他身后的细线了,这线是什么意思?”
“这是羁绊线。”陈希扬解释道,“羁绊线一开始是无形无色的,时间久了之后,才会渐渐显出形态来。如果是善意的羁绊,丝线就会变成白色;如果是恶意的羁绊,丝线就会变成黑色。”
苏泽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这背后灵对那个男生没有恶意咯?”
陈希扬耸了耸肩:“我讲的只是纯理论的东西罢了。”
这么一句,又让苏泽开始担忧了。如果那个背后灵对少年没有恶意,就应该速速离去才是,为什么要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呢。那少年若是知道有个鬼魂一直这样跟着自己,只怕会吓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吧?
少年弹奏了一个多小时的钢琴,苏泽就在餐厅里耗了一个多小时,陈希扬屡次劝他不走,也懒得管他了,取出手机自顾自地玩起了游戏。
好不容易等到少年起身离开,苏泽便拉着陈希扬远远跟了上去。
一路上陈希扬一直捏着敛息诀,隐藏了他和苏泽的气息,才不至于让那背后灵察觉。
少年乘坐公车抵达了中央大街,下车之后,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欣赏两边的建筑,有的时候甚至停下脚步,望着一些景物出神。
这中央大街融建筑、商贸、文化、艺术于一体,素有“亚洲第一街”的美誉,每日都有来自各地的游客在其间川流不息,到了晚上,整条街更是笼罩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斑斓炫目。
那背后灵耐心地跟在少年身后,少年走几步,他便走几步,少年停下来看风景,他便也停下来看着同一个方向,少年看着看着会突然叹气,他便也轻轻叹口气。
少年来到一座具有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面前,抬起头向上看,二楼的阳台上,一个五六人组成的小型乐队正在深情演奏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少年呆呆站在原地听了半晌,脸上渐渐布满了眼泪。然后他蹲下身去,将脸埋进了臂弯里。那背后灵缓缓走到他的身侧,垂下双眸默默注视着他,眼中溢满了悲伤。
苏泽和陈希扬站在距离他们十几米之外的地方,没有再靠近,川流不息的人群很快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站起身,继续往前走。这一次,他加快了脚步,仿佛恨不能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陈希扬看了看身边的苏泽:“怎么不跟了?”
“不跟了。”苏泽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那个背后灵想要加害于他,早就可以动手了,何必要这样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呢。也许那鬼魂,生前是他的朋友吧,因为心有羁绊,才舍不得离去。”
陈希扬笑着调侃:“谢天谢地,你这木瓜脑袋终于想通透了。”
苏泽转头看陈希扬:“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陈希扬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会相信我的话吗?”陈希扬道,“你非但不会信,没准还会给我扣上薄情、冷血的帽子,我何必自找没趣呢。”
苏泽刚想反驳,但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来。仔细想想,他心里的确是赌了一些气的,觉得陈希扬置身事外的态度有些恼人,此刻回想起来,便觉得有些对不住陈希扬。
他讪笑了一下,又说道:“那个背后灵就算没有恶意,但老跟着那个男生也不是办法啊,一来他自己入不了轮回,二来,时间久了,那男生会染上阴气,这对男生也不好啊。”
陈希扬瞥了他一眼:“你操心的事情还真多。”
“这不是你以前告诉我的吗,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陈希扬被他的滥好心彻底打败了:“好吧,如果还有缘遇上那男生,我就救他,这总行了吧?”
这天晚上,两人在中央大街上随意逛了一会,便打道回府了。
坐在回去的公车上,陈希扬又开始犯困,打了几个呵欠之后,转头看见苏泽一直把玩着从中央大街上买来的套娃,乐此不疲的模样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问道:“一个套娃也能玩这么久,你越活越回去了?”
苏泽笑嘻嘻地道:“你不觉得它很眼熟吗?”
陈希扬觑了一眼:“哪里眼熟了?”
“它披着长头发啊。”
“……所以呢?”
“它穿着很漂亮的花衣服啊。”
“……所以呢??”
“和你穿上巫服的样子不是很像吗?”
陈希扬无语了片刻,挑了挑眉:“所以说,你玩它就等于是在玩我咯?”
“诶?”苏泽呆滞。
陈希扬伸出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收。”
第三章 异度坐标(六)
杜忠胜教授在哈尔滨一所颇负盛名的大学中任教,虽然现在是暑假,但还是有很多学生自觉留下来一起完成假期课题,而杜教授则是他们的课题导师。
苏泽与教授约在上午十点见面,为了不失礼数,他与陈希扬上午九点半便抵达了学校门口。
为了不打扰杜教授工作,苏泽等到九点五十分才给教授发了一条短信,教授回复说,他会让他的学生出去接他们。
几分钟之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生小跑着来到学校门口,四处张望。
苏泽“啊”了一声,用胳膊肘顶了顶陈希扬:“你看,这不是昨天那个……”
此时那学生也看到了他们两人,犹豫着上前问道:“请问,你们是来找杜教授的吗?”
“诶?”苏泽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欣喜道:“原来你就是杜教授的学生?”
那学生对苏泽过于热情的反应有些惊讶,但还是礼貌地说:“是的,我叫任庭守,杜教授让我来接你们进去,请跟我来吧。”
苏泽有些失落地看了陈希扬一眼,原来这男生对他们两个根本没有印象。
两人跟着任庭守进入校园,一路上,任庭守没有说话,他们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苏泽突然意识到什么,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对陈希扬道:“那个背后灵不见了!”
陈希扬抬了抬眉梢,作为回应。
“细线还在,”苏泽指着任庭守的后腰,“可是中间断掉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希扬尚未开口,任庭守便转过头来,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性格比较闷,不怎么会招待客人,并不是冷落你们的意思,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苏泽想了想,干脆自己打开话题:“你叫任庭守是吧?你读几年级了?”
“大三了。”任庭守说道,“过完暑假就要大四了。”
“大学以后有没有什么计划?”
任庭守想了想,说:“我希望能在这里继续读研、读博,像杜教授一样,一边教书,一边做研究。”
苏泽笑道:“你一定是杜教授的得意门生吧。”
“哪里。”任庭守谦虚地笑了笑。
“可是你钢琴弹得这么好,为什么没有选择音乐专业呢?”
任庭守一怔:“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泽一时说漏了嘴,摸了摸鼻子道:“那个……也许你对我们没有印象,不过我昨晚见过你,在塔道斯西餐厅吃饭的时候。”苏泽说着,做了个弹钢琴的动作。
任庭守恍然,随即又变了变脸色:“希望你们两位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杜教授若是知道我去那里打工,会不高兴的。”
苏泽感到不解:“他为什么不高兴?”
“他希望我能一门心思完成学业,不要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那地方环境很好,氛围也不错啊,你弹的钢琴很好听,我听见很多顾客都对你赞不绝口呢,怎么算是乱七八糟的地方呢?”
任庭守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做解释。
苏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任庭守家庭经济困难,无法满足他的学费和生活费的话,外出打工就是必然的选择,能够在塔道斯西餐厅弹一两个小时的钢琴,这种打工方式再轻松不过了,杜忠胜有什么理由干涉自己的学生?
但是任庭守似乎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作解释,苏泽也只好不再追问。
大约走了十分钟,任庭守带着他们进入一幢教工宿舍。
苏泽见这宿舍楼有些陈旧,问道:“杜教授住在这里吗?”
“杜教授在市区有自己的房子,平时不住在这里,但是上完课会在这里稍作休息,他现在在里面等你们,请跟我上来吧。”
陈希扬一直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在踏上台阶的一瞬间,脚步滞了一下他能感觉得到,那背后灵并没有离开,还在附近徘徊。
但是陈希扬没有回头张望,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杜忠胜教授已到了花甲之年,虽然两鬓白发,但仍显得神采奕奕。
他对苏泽表现得还算客气周到,但在看到陈希扬时,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不快。
陈希扬之前已经从任庭守口中得知杜忠胜的保守个性,想必自己束起长发、穿着花哨的模样在对方看来十分碍眼,当下也不与他计较,只拍了拍苏泽的肩膀道:“你们的学术讨论我就不参与了,我去附近转转,结束了就打我电话吧。”
苏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当着杜教授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嘱咐他不要走太远。
陈希扬点了点头,便带上门出去了。
他走到楼下时,看见那背后灵静静地站在树荫下,脸色有些苍白,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
陈希扬缓缓走到树荫下,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树叶,一边低声道:“任庭守就在楼上,为什么不跟上去,非要在太阳底下呆着?”
那背后灵惊讶地转过头来,似乎没有料到居然有人能看见自己。
“你是……在跟我说话?”
“你的道行太浅了,被阳光照射久了会耗尽元神的。”
那背后灵沉默了片刻,道:“我暂时……还不能离开他。”
“为什么?”
“我不放心,守守他……太脆弱了。”
陈希扬这才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你们是恋人?”
那背后灵又是一怔,随即苦笑:“被你看出来了?你认识守守吗,知道我们的事情?”
“我和他不熟,这只是我单方面猜测罢了。”陈希扬顿了顿,“你如果有什么难处,不妨对我说,我若帮得上忙,会尽力帮你。”
背后灵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斟酌了片刻,说道,“我叫聂臻,我和守守是在一次音乐会上认识的。那时候我是音乐学院大三的学生,而守守是历史系大一的新生,我们原本不会有什么交集,但是有一次,我接到通知说,中央大街要举办一次音乐会,让我作为学生代表去演出,而恰好那次守守报名参加了自愿者团队,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熟悉了。
“守守很有音乐天赋,我教他弹钢琴,他几乎一学就会,我问他想不想转音乐系,他说他家里不会同意的,更何况他的导师杜教授是他的舅舅,一直想将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对他十分严苛,他就更不可能转系了。
“两年前,我和守守的事情不知怎么的传到了杜教授的耳朵里,杜教授勃然大怒,狠狠斥责了守守。守守不堪压力,跑来跟我提分手。我不想就这样和守守分开,所以每天在守守的宿舍楼下等他,但守守一直对我避而不见,这让我失魂落魄。那段时间我每天浑浑噩噩,几乎荒废了学业,连毕业考试都未能通过。万念俱灰之下,我选择了跳楼自杀。”
聂臻说到此处,声音已有些哽咽。
陈希扬看了看楼上,突然有些明白聂臻不愿上楼的原因了。杜忠胜厌恶聂臻,所以聂臻尽量避免与杜忠胜见面,即便对方根本看不见他。
聂臻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那是我一时糊涂做出来的错事,却没想到会给守守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守守一直以为我恨他,所以一直活在负疚中。他原本就性格内向,自从我死了之后,他就越发消沉,再也没有真正开怀笑过了。
“两年来,他每天晚上都会偷偷跑去塔道斯西餐厅弹一个小时的钢琴,别人以为他是为了赚钱交学费,但是我知道,他家庭殷实,根本不缺钱,他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延续我以前的生活,因为那里是我曾经打工的地方。
“他还经常跑去中央大街,去看我们一起呆过的地方,听我们一起演奏过的音乐,听着听着就会伤心地哭泣,而我明明就陪伴在他身边,却什么也不能做……我原本以为自己死了便一了百了,却没想到,反而将守守拖入了自责的深渊,给他上了一套沉重的枷锁,累人累己。”
聂臻说着,抬起泪眼望着陈希扬:“你既然能看见我,应该也会一点法术什么的吧,你能帮帮我吗,只要让守守看得见我,听得见我的声音就好。”
陈希扬沉默了片刻,道:“你想对他说什么呢?”
“我只想告诉他,我一点也不怪他,我还是很爱他,因为爱着他,所以希望他幸福、快乐,这样我才能安心地进入轮回。”
陈希扬道:“要想让他看见你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你要想清楚,看见了你之后,他平凡的生活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你想让他带着一双鬼眼继续生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