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般说这种话的,都不是什么好话。风音皱了皱眉心,不耐地道:“讲。”
那人跪着向前移动了两步,朗声道:“属下听闻,端木花嫁的母亲是前一任族长端木苓,父亲是端木翮,而端木花嫁却是未足月出生。此后端木翮性情大变,离家出走,客死异乡,而端木苓也随之撒手而去。”他说着,顿了一顿,转头望向端木朔:“端木长老,可有此事?”
端木朔看了那人一眼,又抬眼看了看风音,敛眉道:“确有此事。”
大殿之上立即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些长老有的年纪与端木朔相仿,更有的辈分比端木朔还要高一辈,他们中大部分人对于当初端木苓的婚姻风波都略有耳闻。
只不过这些事情终究是端木家族前任族长的情感秘辛,不宜光明正大地去打探。如今既然有人当着尊主的面提了出来,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个个都竖起耳朵想听个明白。
只听那位长老继续道:“属下又听闻,端木翮之所以在幼儿出生不多久便离家,是因为怀疑端木苓与外人有染,端木花嫁并非自己亲生骨肉,所以遭受了严重的打击。端木长老,可有此事?”
端木朔依然敛着眉道:“确有此事。”
那人又道:“如此说来,端木花嫁的确不是端木翮的亲生儿子了?那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端木朔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远远望了风音一眼。
风音的心蓦地一紧,浑身紧绷地看着端木朔。
端木朔沉默了片刻,垂目道:“在下不知。”
那人冷笑一声,问道:“端木长老是真不知,还是不敢说?”
端木朔依然垂目敛眉:“在下真不知情,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有好事者问道:“咏皓长老,你可知真相?”
那人冷哼一声:“既然端木长老都说无可奉告了,我又怎会知道真相。”说罢拂了拂袖,不再言语。
这濮阳咏皓算是长老中的小辈,看模样应该不超过三十岁。风音之前对他没什么印象,想必应该是在自己离开神木峰之后,他才被濮阳家族推选为长老的。
通常像这样年纪轻、资历浅的长老,在被推选上位的前几年,通常都是尊老敬贤、安分守己的一群人,等年纪再大些,资历再老些,才敢凭着身份在长老议事时逐渐高调起来。
但是这濮阳咏皓却是反其道而行,非但对长他一辈的端木朔盛气凌人,更是丝毫不将尊主放在眼里,神气活现的模样实在令人感到反常。
难道,此人真握住了花嫁什么把柄不成?风音沉思着,双眉微微蹙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随即他想到,当初在珑山祭场中,自己曾言语试探过端木朔,那时候的端木朔显得惊慌失措,应对得毫无章法。但今日突然被一个后辈咄咄逼人地质问花嫁身世,他却显得过于冷静忍让了,这不像他的性格。
依着端木朔的脾气,如果之前表明立场的一番说辞是经过了精心准备的,那么同理推论,关于花嫁身世的这番质问,他似乎也是胸有成竹的。
难道他事先就知道花嫁身世已经被泄露了?还是说,关于花嫁身世之谜的传言,原本就是端木朔一手策划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嫁是端木朔一手带大,这在各大家族已经不是秘密了。如果花嫁的身世被揭穿,对他端木朔,甚至整个端木家族而言,几乎百害而无一利,这样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端木朔又不是傻子,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风音脑海中一个个念头急速旋转着,越想越是被自己绕了进去。他不由再度看向端木朔,却发现端木朔也正抬眼朝他望过来,眼神中隐隐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这一瞬间,风音脑中仿佛有一记电光划过,将纠缠已久的迷雾一刀斩断,随即思路逐渐清晰了起来:
之前就觉得濮阳咏皓突然跳出来质问端木朔有些不可思议,他一个濮阳家族无权无势的年轻后辈,怎敢当众与端木家族的首席长老过不去,难道就不怕端木朔事后报复?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濮阳咏皓的这番言辞,都是端木朔事前授意为之的,那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因为是事先经过精心策划的,所以濮阳咏皓丝毫不担心会得罪端木朔,而端木朔也丝毫不因为濮阳咏皓的咄咄逼人而恼羞成怒,反而显得过于隐忍退让当一个个不合常理的疑点都串联起来之后,就能发现一切都不再是疑点了。
原来,这才是端木朔下得最深的一步棋。他借此事隐晦地提醒风音,他已经握住了风音的软肋风音深爱花嫁,自然是不愿公开花嫁不为人知的身世,更不愿看见花嫁落入众叛亲离的境地。
所以端木朔借他人之口指出花嫁身世上的疑点,却又不愿道破真相,一方面是为双方留出妥协的余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花嫁的真实身世对端木家族自身没有任何好处,这个秘密一旦被说破,不论是风音还是端木家族,都会陷入两败俱伤的局面。
端木朔此举,是逼迫,也是在示好,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是希望能与风音合作,而非对抗。
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通报,便见一人缓缓步入银琅殿,径自走到阶下,伏地而拜。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讨论的焦点人物,端木花嫁。
风音在看见他的瞬间,眼神闪了闪,心中没来由一阵恐慌。
在前往银琅殿议事之前,风音便一再嘱咐花嫁务必呆在寝宫中不要出来,一切事情都由他一人解决。花嫁听了只是从容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当时他以为花嫁是答应了的,不想他此刻却突然出现在银琅殿上。
“尊主,可否听我一言。”花嫁一出声,便让原本窃窃私语的大殿安静了下来,因此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风音强按下内心的不安,平声道:“你说。”
花嫁抬起头,目光温和地与风音对望了一会,才道:“尊主,花嫁自幼母亲亡故,父亲更是未曾谋面,所谓‘身世不明、血统不纯’的说法,不是谣传,是事实。花嫁自认为不适合高居尊后之位,还请尊主……废了花嫁,另择良偶。”
第二章 大理双鹤(四)
陈希扬是被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啜泣声惊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啜泣声就来自邻床被窝里的那个人。
“苏泽?”他在黑暗中撑起上半身,试探着低低唤了一声。
对方没有回应,依然在抽泣。
陈希扬觉得有些蹊跷,于是打开壁灯,下床来到苏泽床边细看。
只见苏泽蜷着身子侧向一边躺着,贴着脸颊的那一半枕巾已经满是泪迹。而此时的他,闭着眼睛仍在熟睡。
陈希扬蹙起眉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伸手摇了摇苏泽的肩膀:“苏泽,你还好吧?”
他连问了两句,苏泽才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渐渐上移,接触到陈希扬的目光之后,便定格下来,静静与他相望。
“苏泽?”陈希扬又唤了一声,他有点不确定,苏泽这般神色究竟是醒了还是没醒。
“你为什么……”苏泽突然开始喃喃自语。
“嗯?”陈希扬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这小子是不是睡傻了?
“你为什么执意要离开我,花嫁?”苏泽深深注视着陈希扬,眼中流露出浓郁的悲伤,甚至带了隐约的绝望。
陈希扬心头一震,随即向后退了一步,望着苏泽的目光渐渐清冷了下去,脸上蒙起一丝戒备:“你是谁?苏泽,还是皇甫风音?”
“呵……”对方缓缓垂下眼眸,低吟出声,像是苦笑,又像是叹息。
随后他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陈希扬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盯着苏泽看了半晌,确定他再度陷入沉睡,才蓦然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了下来,身子便向后靠了过去,半倚着床沿滑坐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执意要离开我,花嫁?”这句话一遍遍在他耳边萦绕,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越是要将它驱走,它便越是纠缠不休。
陈希扬被搅得心烦意乱,闭着眼睛晃了晃头,并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陈希扬?”耳边传来苏泽的声音,让他蓦然睁开眼睛。
苏泽不知何时又醒了过来,侧身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歪着脑袋狐疑地看着他。
陈希扬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陈希扬啊。”苏泽越发感到奇怪。
“苏泽?”
“啊?”
“你是苏泽对吧?”陈希扬凑到床前盯着他瞧了片刻,冷不丁伸手揪住他的脸颊。
“哇嘞!”苏泽痛得大叫,手忙脚乱地从陈希扬魔掌中挣脱出来,捂着红了半边的脸颊瞪着陈希扬:“你发什么疯啊,一醒来就对我使用暴力!”
看这反应,应该是苏泽没错了。陈希扬安下心来,指了指苏泽的枕头:“你还好意思说我发疯,是谁大半夜哭哭啼啼的,搞得我以为自己撞见了鬼。”
“谁哭哭啼……”苏泽反驳的话说了一半,目光落在自己的枕巾上,顿时怔住了。
“不会吧?”他扑过去仔细查看自己的枕巾,“这这……真是我的眼泪?啊哈,我怎么可能会哭成这样,这也有可能是我的口水啊。”
陈希扬斜眼睨他:“你认为睡觉流口水会比流眼泪更体面一点么?”
苏泽正因为自我形象的颠覆而震惊,摸了摸嘴角,又摸了摸眼角。随即,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因为他在眼角摸到了未干的泪痕他当场傻掉了。
陈希扬仔细观察苏泽的表情,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跟我说说,为什么好端端哭成这样?”
苏泽似乎还处于冲击波的余震中,呆呆看了陈希扬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我如果告诉你,你会安慰我么?”
“嗯哼,看情况。”
“什么情况?”
“我心情的变化情况。”
“……好吧,”苏泽盘着双腿与陈希扬并肩坐着,“其实我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不过细想起来,也许就是类似那种……看了一部比较虐心的电视连续剧,不知不觉把自己代入其中,主人公难过,我也就跟着难过了。”
“你梦境里面风音和花嫁又发生什么悲惨的事情了?”
“耶,你怎么知道?”
“……”陈希扬无语地看了看苏泽,“这段时间你除了只看这部‘连续剧’之外,还看过别的连续剧么?”
“倒也是……”苏泽挠了挠头,“老实说,风音难过的心情我很能感同身受,”他说着,像演舞台剧一般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被自己深爱之人拒绝,那种揪心之痛,就像当初被你断然拒绝的感觉一样,让人生不如死……”
陈希扬打了个呵欠:“我很困,麻烦你讲重点。”
“……好吧。”苏泽摸了摸鼻子,然后言简意赅地将风音如何打败血魔,如何在众人面前坚持立花嫁为后,又如何被花嫁婉拒的经过说了一遍。
陈希扬静静听完,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刚才苏泽半梦半醒间被风音上身时问他那一句话的神情。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和你相反,我倒是比较能理解花嫁的想法。”
“哦?”苏泽有些意外地转头看陈希扬,“你知道花嫁是什么想法?”
“首先,身为帝王,最忌讳因情爱之事一意孤行而被冠上色令智昏的恶名,更何况此时的风音才刚继承尊主之位,权势尚不稳固,实在不宜与诸位长老冲突太过,如果因为立后之事导致国家政局动荡,花嫁会感到良心不安吧。既然风音不愿低头妥协,那就只能由他来妥协了。”
苏泽认真想了想,赞同道:“看来花嫁还是很为风音着想的。”
陈希扬看了看苏泽,这番话,苏泽是已经听进去了,那么身处苏泽体内的风音,他能听见吗,他能理解花嫁吗?
苏泽又问:“你刚才说了‘首先’,难道还有‘其次’?”
陈希扬点了点头:“这其次,便是我个人主观臆断了。风音因为深爱花嫁,所以他想要娶花嫁为妻,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这样的愿望可以理解。但是,这只是风音的立场罢了,他有没有站在花嫁的立场想过呢?”
苏泽怔了怔:“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陈希扬缓缓站起身道:“我打个比方,就好比昨天你提到去荷兰登记结婚的事情,虽然你说那是一时玩笑话,但既然你已经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想必你也仔细想过结婚的细节了吧。那么我问你,如果我们两个男人结婚,你认为应当谁为夫,谁为妻?”
苏泽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我是夫,你是妻咯。”
陈希扬挑眉看他:“‘妻’字,女为下这是男权社会的典型体现,女子便代表了弱势、依从的一方。我好端端一个男人,凭什么要依从于你,做你的妻子?”
“凭什么……”苏泽突然有些哑口无言,他原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此时陈希扬问出来,他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陈希扬道:“将心比心,花嫁也是男人,并且听你所说,当初端木朔让他隐瞒身份做个假少妃,他都宁死不从,可见花嫁心气之高,尤在风音之上。所以我猜想,花嫁婉拒风音立他为后,一方面是为风音着想,一方面,也有他自身对‘男后’这种身份比较排斥的因素在里面。”
苏泽听他这番剖析,呆在原地傻了半晌,突然握住陈希扬的手道:“原来你之前拒绝我,是因为你不想被当成女人看待吗?你怎么不早说呢?”
陈希扬眉梢抽搐了一下,“这不是我们这次讨论的重点吧?”
“你不愿意做妻子,那我们不结婚也没关系,这样你是不是就愿意接受我了?”
“……我说了,那只是打个比方。”陈希扬抚额道,“不管有没有夫妻之别,我都不可能接受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苏泽急了:“花嫁都愿意接受风音,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可比性么?”
“当然有,因为他们是我们的前世!”
“呵,所以呢?”陈希扬迅速恢复了淡漠的表情,冷笑一声,问道,“因为前世是情侣,后世就必须也要相爱相守么?这是谁规定的?”
这一夜,两人又不欢而散,各上各的床,相背而睡。
但是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两人却久久未能成眠。
半晌之后,苏泽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们现在为什么总是吵架?似乎这几天争吵的次数比以前二十年还要多。陈希扬,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我比以前更喜欢你之后,你却将我推得更远?”
陈希扬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句喜欢就能解决的,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你告诉我。我不想总是跟你吵架。”
“我只能说,我没有办法回应你所谓的喜欢,你今后若是不再坚持这件事,我们也许还能回到从前的相处模式。”
“如果我依然坚持呢?”
“如果我们始终无法达成一致,类似的争吵就会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那样的话,我只能先回鬼街,让彼此都冷静一段时间了。”
苏泽一听这话,腾地坐起身,扑到陈希扬床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别这样成么?”
“当然,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陈希扬坐起身,在黑暗中注视着苏泽,“所以,从今往后,我们各退一步,你不要再把这件事情挂在嘴边,我也不再随便与你置气。你能答应我么?”
第二章 大理双鹤(五)
第二天早上一起吃早餐的时候,杨臣修觉得苏泽和陈希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两人似乎又恢复了以往孟不离焦的状态,相处得也很和谐,但言语之间却总有些沉郁之感。
杨臣修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这两个人了。
吃过饭之后,苏泽问起今天的行程安排,杨臣修说要先等一个人,却不说是什么人。
大理的温度比起舟山要高很多,日照强烈,风沙也很大,很多游客到这里来游玩,外出都得涂一层厚厚的防晒霜,并戴上墨镜。
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游客的游玩兴致,比如纪玖和李思考两个好动分子,此刻也不想出门,只是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老板不发话,他们便乐得清闲。
大约九点半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们房间的门。苏泽离房门最近,便起身去开门,打开门时,他怔了一怔,只见古董倒卖商马弈攸穿了一件花衬衫,戴着一副墨镜,站在外头一个劲擦汗。
马弈攸倒是对苏泽的出现并不奇怪,匆忙跟他打了个招呼便进去了。
苏泽还是对马弈攸的出现一头雾水,跟着回到客厅,见马弈攸已经坐在茶几旁跟杨臣修聊上了。
“难不成你说要等的人就是他啊?”苏泽恍然大悟。
“我可是比你们早了半天就到了。”马弈攸得意地道,“杨老板一打电话给我,我就先一步过来了,赶着先帮你们收集资料。”他说着,抖了抖手里的资料袋,“瞧见没有,这些都是我通过这里的人脉找朋友帮忙收集的,效率很高吧?”
“什么东西?”苏泽刚想去拿资料袋,马弈攸却躲开了他的手,“这是给杨老板过目的。”
“嘁。”苏泽讪讪收了手。
杨臣修笑了笑,接过资料袋打开看了看,然后抽出其中几张纸递给苏泽和陈希扬:“你们看看,我觉得这几个地方藏有火凤鸣石的可能性比较大,你们觉得呢?”
苏泽接过一看,发现是关于大理当地的一些古迹介绍。
比起一些官方性的介绍文字,马弈攸收集的这些资料更加详细深入,某个地方有哪些传说,来自哪些典故,描述十分详尽。
而杨臣修抽出来的这几张,是关于大理古城内的崇圣三塔、弘圣寺塔以及大石庵等几处古迹的详细资料。
苏泽一边看一边问道:“你就这么笃定火凤鸣石一定会藏在这样的古迹中?”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觉得从这些地方入手去查,总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的好。”
杨臣修说着,摊了摊手,“现在城市化进程这么快,要找一万年前的东西实在是一件非常虚渺的事情,如果不是有人秘密收藏,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这类屈指可数的古迹中了。”
陈希扬点头道:“从这个方向入手也有道理,不如就在这几个地方同时开始调查吧。”
“同时开始?”纪玖看了看陈希扬,又看了看杨臣修,突然有些了悟,“难道又要分头行动?”
苏泽觉得这主意不错,附和道:“那就分三组行动,每一组抽一份资料,抽到哪里就去哪里。”
杨臣修看了苏泽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分头行动虽然比较快,但有件事情我不太放心啊。”
“不放心什么?”
“如今灵媒御玺和海龙珠都在你们手上,万一你们运气好,又找到了火凤鸣石,然后背着我们一走了之的话,我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苏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杨臣修是担心他们拿到东西之后就落跑,顿时有些生气:“你觉得我们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么?”
杨臣修耸了耸肩:“有句俗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苏泽还想再说什么,陈希扬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杨臣修道:“你认为,怎样才能让你放心呢?”
“让马老大陪着你们吧。”杨臣修似乎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指了指马弈攸,笑道:“监视之余也好给你们当当业余导游什么的。马老大的祖上也算有些云南血统,在这地方他可比我们熟悉得多了。”
监视……陈希扬和苏泽都听得一头黑线。不过既然杨臣修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了,他们倒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了。
于是七个人分成三组,各派一名代表抽取一个地址。杨臣修抽到的是崇圣三塔,位于大理以北的苍山应乐峰下;纪玖抽到的是弘圣寺塔,位于大理中和镇的弘圣寺旧址;苏泽抽到的是大石庵,位于大理古城南面的七里桥。
三组人员商定了返回的时间之后,便各自整理行装出发了。
路上,苏泽觑着马弈攸,调侃道:“你什么时候也投奔杨臣修去了?”
马弈攸憨憨笑道:“其实上次从七星山回来之后,杨老板就已经想雇我帮他收集各地古物的消息了,只是那会我还有点私人事情需要回西安处理一下,等我从西安出来时,才知道原来你们已经找到了海龙珠的下落,并且已经推算出了火凤鸣石大致的方位。所以杨老板就让我先一步过来打听一下消息,好帮你们节省时间。”
马弈攸与他们在西安和北极村有过两次接触,虽然之前的关系算不上好,不过马弈攸性格粗放,只要有钱赚,一切好说话。
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此次他受雇于杨臣修,而杨臣修又有心拉拢苏陈二人合作,马弈攸便将这两人当做了自己的半个上司,即便苏泽出语调侃,他也笑呵呵地应付了过去。
陈希扬知道杨臣修虽然故意安排马弈攸来“监视”他们,但是马弈攸本人倒是没什么坏心眼,于是故意问他一些关于大石庵的传说或典故,以缓和三人的气氛。
一提到当地古迹的传说,马弈攸便又兴奋了,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这大石庵的来历。
传说在汉朝,有一支军队进攻而来,所到之处,战火不息,横尸遍野,一片凄凉。
半路上,军队被一块移动的巨石挡住了去路,将士们上前一看,发现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背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在行走。
将士们觉得很神奇,就问她:“喂,老太婆,你怎么背得动这么大的石头?”
那老婆婆笑答:“我年纪大了,只能背小的石头了,你们没看见我们村的那些年轻小伙子,他们在前边走,背的石头都比我的还要大。他们听说你们要来攻打我们,就打算每人向你们丢一块石头,到时候,恐怕你们的兵马都要变成肉酱了。”
将士们听了,心里都有些打鼓这地方真是了不得,连一个老太婆都有这么大的力气,那年轻小伙子们岂不是更加力大无穷了?如果与当地人开战,只怕他们只有输的份啊!
如此想着,这支军队的将领便命令大家偃旗息鼓,悄悄地撤军了。
后来,有人说,这位老婆婆是观音的化身,来到大理帮助当地百姓避免了战乱之祸。而这一段故事,便成了大理一带妇孺皆知的“观音负石”的传说。
后人为感谢观音老母,让大家永远记住她救苦救难的恩德,便在七里桥修建了大石庵,在观音老母背的那块大岩石上建起了观音阁。所以大石庵又被称为观音塘。
苏泽一边听马弈攸说故事,一边仔细看手中关于大石庵的背景资料,皱眉道:“你所说的那段故事,和历史资料中的描述,似乎存在时间上的出入啊。”
“什么出入?”
苏泽指着其中一段道:“这里说,大石庵始建于明代,到了清朝嘉庆二十一年,迤西道达阿明主持时,在大石旁修了个水池,并在水池四周建了石栏杆。清代咸丰同治年间,全寺被毁坏。同治十二年至光绪二年,云贵总督岑毓英、云南提督杨玉科组织重修。所以,大雄宝殿的北边有岑公祠,南边有杨公祠。到了清代,建成了门楼、戏台、韦陀殿、木结构观音殿、石观音阁、十八罗汉殿、大雄宝殿等。
“按照这段历史来看,大石庵应该是到了明代才有的,而你所说的那段传说,是在汉代,这之间的时间差,少说也有一千多年啊。”
马弈攸没想到苏泽会在这方面跟他较真,讪笑道:“这不就是个民间传说嘛,其实关于那段传说的时间,有很多种说法,有说是汉代的,也有说是唐代南诏时期的。”
“我并不是为了这个传说的真实性跟你较真,我只是想说,大石庵的建成时间越晚,它的历史底蕴便越薄,其中藏有火凤鸣石的可能性就越低了。”苏泽说着,兀自叹了口气,“哎,只怕我们这一次,是要白跑一趟了。不知道杨臣修和纪玖那两组,能不能有点收获。”
马弈攸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他是在发愁这个,心想你郁闷,我岂不是比你更郁闷?我还想着混个好组织,先找到宝物好在老板跟前邀功呢!
说话间,车子已经抵达了七里桥。
他们下了车,进了山门,便看见一方碧绿的水池中央,高耸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上建着一座玲珑剔透的观音阁。
阁楼两边刻有一副对联,上联是“扫却千军不以甲胄逞雄干戈为勇”,下联是“保全六诏真如金沙布地水火生莲”。
观音阁的东西两边各建了一座白玉石围栏的小桥,过了桥便能看见亭阁的墙体中镶着一块大理石碑,碑上镌刻着一行行金字,记载着“观音老母负石阻兵”的故事。
“看来,这段神话传说已经深入民心了。”陈希扬说着,拍了拍苏泽的肩膀,笑道,“我说,你这位历史老师就先别纠结时间落差的问题了,也别老想着能不能找到火凤鸣石的事情,放松心情,就当是纯粹出来游山玩水的好了。”
第二章 大理双鹤(六)
苏泽三人在大石庵转悠了两个多小时,该去的地方都走过看过了,该问的人也问过了,却一无所获。
大部分僧侣对火凤鸣石这种东西表示很茫然,倒是有路过的游客好心提点:“火凤鸣石是什么东西,会不会跟这附近的凤仪镇有点关系?”
这“有点关系”,也就是指两者的名字里都带了个“凤”字罢了。
三出了大石庵,都显得有些疲累。苏泽将矿泉水瓶中剩下的水一口喝完,抹了抹嘴,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去那个什么凤仪镇看看?”
陈希扬打开手机地图,开始查找凤仪镇的具体方位。马弈攸则看了看手表,估摸了一下去凤仪镇需要的时间。得出的结论是,就算现在立即动身去凤仪镇,恐怕当天晚上是赶不回来了。
因为出发前大家说好晚上回来酒店碰头的,所以马弈攸当即给杨臣修打了电话,把当下的情况解释了一番,然后征询杨臣修的意见。
杨臣修沉吟了片刻,同意他们即刻动身,但又嘱咐马弈攸每隔一个小时以短信方式向他汇报动向。
马弈攸欣然受命,挂了电话刚要告知苏泽和陈希扬,却发现这两人都歪着脑袋一脸怔然地盯着某个方向看。
他循着那个方向看了半晌,出了大石庵的石墙什么也没看到。
“喂,你们俩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聚精会神啊?”马弈攸忍不住问陈希扬。
陈希扬回头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此时苏泽已经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朝那个方向走去,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马弈攸越发感到莫名其妙,刚要开口说什么,陈希扬已经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时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在他眼皮上抹了一下。
马弈攸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视线中出现了两只体态修长的白鹤,这两只白鹤互相依偎着嬉戏,姿态孤高绝尘,丝毫不将周围游人放在眼里,而那些游人似乎也对它们的存在视若无睹。
“这……这是……”马弈攸刚想开口再问,却发现那两只白鹤身形逐渐模糊,然后又渐渐消失不见了。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这是白鹤的灵体,通常情况下肉眼是看不见的。”陈希扬低声解释道,“刚才我给你施了一道清目咒,所以你能在短暂的时间内看清楚它们的模样。不过你也不要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