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一阵喧嚣,除了商铺街跟来的闲人,村里很多闲汉也来凑热闹。
但并不是谁都有闲心看热闹。
郭家大宅。
喻姨娘撕扯着帕子在大堂来回踱步,不时看向门口,“老爷还没回来?”
半个时辰前一群衙门的人来敲门,说要查看郭家的煤铺子,喻姨娘一介妇人自然不好露面, 郭老爷便出面带着人去了。
丫鬟一直守在这里自然不知道外边的事,正不知道该如何答,外面门被推开,一仆妇急慌慌跑进来:
“夫人,不好了,老爷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喻姨娘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她猜到事情可能要不好,但没想到会这般不好!
自从上次让管事去官窑说摄政王的独家经销权的事被打一顿后, 她便知道事情怕是出了岔子,一直提心吊胆躲在家里。
没想到还是没躲掉麻烦!
老爷平日跟这个贵人那个贵人整日吃吃喝喝攀关系, 还以为能顶点用,没想到居然被直接带走了。
这可如何是好!
喻姨娘平时也就查查铺子的账,在外面跑生意都是铺子管事的事,她不需要操什么心,突然被事情变成这样,她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快,请管事,请族人来议事!”
郭九娘不能进去议事,在院子口不知所措急得眼泪汪汪,郭七郎急匆匆赶回来便被她拉住,“七哥,那些人可凶了,爹爹会不会回不来了?”
郭七郎路上听小厮说了大致情况,不过小厮也不知道官府具体为何突然来抓人,他听了个云里雾里,心里急得不行,面上却不像妹妹那般慌了神。
“你回去歇着,不要在这里哭闹打扰里面谈事。”他吩咐道。
郭九娘不听。
“不要, 我就要在这里等着娘出来。”
郭七郎没有心思与她多说话,便不再搭理郭九娘,神情严肃看着议事厅。
此刻议事厅里杵了不少人。
上首都是郭家一脉说得上话的人。
今日动静闹得这般大,大家也都听到些风声,但没一个人知道郭老爷被逮捕的具体原因,但看煤工坊被封了,肯定是煤铺子那边闹出的事。
族长二话不说将煤工坊几个管事的叫了来,让他们自己交代做了什么。
几位管事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说,眼神时不时往喻姨娘那边飘。
喻姨娘心虚得很,不过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瞒,便将煤铺子最近去各个官窑谈生意的事情说了。
只是没说这是她的主意。
当听到摄政王几个字,上首的几人齐齐吸了口冷气。
煤工坊是郭六郎母亲嫁妆,郭家人知道是知道,但具体怎么经营他们不清楚,猛一听扯上摄政王,只觉得此事荒唐得很。
郭家一族如今最大的官老爷只是个县令,还是个偏远小地方的县令,居然因为一个小小煤工坊与声名赫赫的摄者王扯上关系!
“果真是六郎外祖家搭上的关系?”族长思索一番后问道。
喻姨娘点头。
“六郎是这般与老爷说的,具体如何搭上关系老爷没说。”
“不清楚你们就敢出去乱说话?”族长蹙眉。
“我...”喻姨娘有些怕族长, 小声道:
“老爷说姑且试一试,谁知道...”
因为怕被问责,喻姨娘话里话外都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在场的人都以为这祸是郭老爷闯的。
“糊涂!”
一位老者气得拍桌子,“怎么试?拿自己的命去试?还是拿阖族性命去试?”
在场人皆是神色大变。
阖族性命?
听说得罪大人物会被诛九族...果真这般严重?
族长闭了闭眼。
会不会被诛九族他不知道,但这事与摄政王扯上关系,他们郭家无权无势,最后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煤工坊既然是郭六郎母亲产业,这些年都是谁在打理?”一人忽然问道。
闻言喻姨娘身子就是一僵。
一家子大的小的都不管事,操心家里的除了她还有谁!
不过刚才已经将郭老爷扯出来,她现在也不好说二话,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原本该六郎打理,但六郎不在饶州,老爷与我偶尔帮他看看账本。”喻姨娘避重就轻地说道。
族长眼睛一亮。
“快派人去将六郎叫回来,毕竟是六郎母亲产业,贺家既然能搭上摄政王,必然有法子将人救出来!”
其他人都附和着点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的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吗!
喻姨娘一惊,“不可!”
众人不解看过来。
喻姨娘道:“安州路途遥远,往返费事,还是要先想法子联系上老爷,让他拿个主意。”
喻姨娘潜意识里很抵触郭六郎回来。
她不怕郭六郎回来。
但怕郭六郎回来乱说话,将她这些年做的事暴露出来。
更怕郭六郎趁着这个机会将铺子都要了回去。
总之,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找郭六郎。
而且她私心觉得郭六郎未必能联系上摄政王,老爷当初说过,贺家不过是借着别人的力攀了摄政王一点关系,谈不上什么交情。
不然他们也不会这般偷偷摸摸借力了。
“联系的事自然要想法子,但喊六郎回来之事也刻不容缓”族长沉脸道,转向另一人,“你路子广,拿些银子去府衙那边找人打点一番,免得在狱吃苦头。”
那人点头应是。
喻姨娘此刻脑子是乱的,族长都这般说了,她也不好反驳,让管家去支了银子给那人,“那就麻烦二叔您跑一趟了。”
...
小溪村。
白拂看着一筐子黄瓜两眼放光。
“我的天,真的是黄瓜,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黄瓜?”她一脸惊喜,感叹着问道。
高延得意一笑。
得亏他早上跟小四儿打听了小白兄平日的喜好,这才能投其所好。
“我问过铺子老板”他说道,“这是在火室里长的,所以冬天也能长,就是长得慢一些。”
火室...
难道是温室?
白拂眼睛一亮,激动得猛地一拍大腿。
“这在哪里买的?能带我去见见吗?”
温室!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如果明年冬天也这般冷,有个温室就不用像今年这般犯愁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空的火室是怎么个构造,白拂对这方面完全没有研究,不大的功夫,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找机会去见识借鉴一番。
实在不行,搞个合作也行,互惠共生,强强联合。
白拂拍得很大力,啪的一声,黄秋阳一个哆嗦替白拂的腿疼了一下。
“你还是轻点吧,别左臂还没好,右腿又伤了。”他嘀咕了一句。
高延也赞同点头道:
“不急不急,就是郭家村那边的铺子,等你好点随时都能去,我晚点先去跟老板打声招呼。”
也是,现在伤着,虽然脚不受限制,但这两天还是少折腾的好。
白拂安耐住激动,暂时将这事放在一边。
送了这么多东西,几人顺理成章留下来吃饭,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陪白拂聊天解闷,白拂便听到了郭家村的新鲜事。
“哪个郭老爷被带走了?”
不知为何,白拂直觉这事不简单,敛了笑意放下茶杯问道。
见白拂突然神情变了,胥诚一怔,突然有些不确定似的与高延对了个眼色,这才道:
“我,我听看热闹的人说被带走的是郭老爷来着...具体哪个郭老爷就不知道了。”
郭家村大多姓郭,又富庶,能被唤作郭老爷的估计不下七八个。
白拂蹙眉,正要让人喊巴格回来去打探,就听回院子拿点东西回来的黄秋阳补充一句:
“就是我上次见过的郭家煤铺郭老爷,你的老熟人。”
白拂:“......”
还真是他。
云旗那边还没查到具体消息,郭老爷这边就被抓了...白拂觉得肯定跟独家经销权有关系。
为何这般笃定?
听高延他们几个的意思,白麓镇官府许久不曾出过这般大阵仗了,说明事情不小。
又通过这段时日观察,白拂判断郭老爷就是嘴碎了些,喜欢附庸风雅装高深,胆子其实不大,除了独家经销权那事,应该捅不出其它大篓子。
“知道具体什么回事吗?”白拂问道。
黄秋阳摇头,他们没赶在第一线吃瓜,只看了个热闹就回了,他沉吟片刻问道:
“需要打听一下吗?”
白拂点头。
“要,那就麻烦你了,打听越详细越好。”
虽然白拂没说,但黄秋阳几人从白拂神色看出她不是单纯八卦,顿时重视起来,表示回去会找人打听。
高延家里有些背景,胥诚家里更是在州府里有人,两人也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尽心。
吃完饭高延胥诚先走了,黄秋阳留下来继续与罗锦秦十三喝酒说话,看到白拂被罗金氏搀扶着进了屋子,黄秋阳又是一阵纳闷--
“不是说小白不喜别人进他屋子吗?早上一个姑娘,晚上一个姑娘,我看他挺适应的。”
罗锦拿酒杯的手顿了顿,神情困惑,有些不太明白黄秋阳这话。
黄兄怎么回事?
早上不还说了暂时帮忙保密的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什么落地声,屋内突然传出女子的吃痛声。
那叫一个婉转。
光听声音就知道很疼。
但现在这不是重点!
因为屋子里又响起另外一个声音,小声说着什么,听不太真切,但明显与刚才不是同一人。
黄秋阳与秦十三下意识对视一眼,这是?
还不等两人多想,罗锦和小亮几乎是同时快步走到影壁前,对着里面问话:
“小白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同时问道,语气带着担心。
里面安静一刻。
半晌,传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无碍,不小心撞了下。”
罗锦松口气哦一声,回来坐下。
黄秋阳觉得哪里不对,又一时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若有所思看着罗锦。
“刚才好像听到是婢女的声音,罗兄为何问小白?”
秦十三不解问道。
黄秋阳眼睛一亮,附和着点头。
对啊,为何罗兄毫不犹豫问小白有没有事?
刚才他怀疑是因为罗兄太关心小白,但仔细一回想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罗锦一顿。
一时不知道这话该不该由他来说。
不过想想这里只有秦十三不知道真相,罗锦觉得瞒着他一个人有些不厚道,沉吟片刻后道:
“这事秦兄知道也没关系,小白也打算公开了。”
公开?
公开心上人?
黄秋阳继续看着罗锦。
有些不明白话题怎么又扯到公开小白心上人身份这事上了。
“我说了你要镇定。”
罗锦在心里再三斟酌用词,还深深看了秦十三一眼,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昨日懵圈的自己,不禁弯了弯唇角。
昨日他好像也是这般模样。
胸中隐隐有股恶趣味滋生。
秦十三被笑得莫名其妙,眼神示意罗锦快说。
罗锦轻咳两声。
“昨日我还有些懊恼自己反应迟钝,但想到秦兄你和小白认识更久,却比我还晚知道,总算是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秦十三:“??????”
完全听不懂。
但听罗锦意思,这事他应该早知道?
他第一个想的是会不会是桃花坞秘密泄露了。
当初他们说好保密,罗锦不知道此事...但桃花坞与刚才的一幕有何关系?
黄秋阳这边也是一头雾水。
早知道?
小白跟心上人在一起这么久了?
在认识秦兄之前?
那难怪不给他妹妹机会了。
三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此刻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其实吧,也不是什么大事。”罗锦说。
说着他还端起酒杯浅抿一口,似乎还品了品味道,半晌才慢悠悠开了口:
“小白她,其实是个女,娇,娘。”
最后三个字,罗锦故意放缓了语速,加重了语气。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对方听清,免得跟他一般,让小四儿前前后后说好几遍还怀疑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秦十三黄秋阳:“??????”
院子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黄秋阳和秦十三似乎同时停止了眨眼睛,脑子懵了一瞬。
不是大事。
只是其实是个女娇娘而已。
其实是个女娇娘。
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缓缓转头,对视一眼,从对方目光中确认到不是自己听错。
又不知过了多久,秦十三终于木着表情开了口:
“罗兄,这种玩笑可不好笑。”
怎么可能?!!!
小白要是个女子,那他也是...就是...
嗯,算了。
他才不是女子,小白也不可能是女子。
他们一个屋子住过!!!
共用过茅厕!!!
小白是不是女子他能不知道?!!!
他又不瞎!
黄秋阳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的惊讶比秦十三只多不少。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罗兄是不是疯了?
这种玩笑开来作甚?
罗锦以为黄秋阳已经知道,此刻注意力都在秦十三身上,见他一幅被雷劈的模样,弯了弯唇角,叹气道:
“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昨日也觉得不好笑。”
但是现在看你们这样觉得挺好笑。
又道:
“小白倒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为了方便行事,秦兄莫要怪她。”
“说得跟真的似的。”秦十三下意识蹙眉反驳。
罗锦苦笑,“秦兄不信可以问小亮小思巴格,他们比我早知道。”
小亮刚才给白拂取东西去了,回来便听罗锦提他名字,凑过来问何事。
罗锦直接问:“小白是女子还是男子?”
小亮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了,看向秦十三,“在桃...秦父子离开后我才发现的,后来为了行事方便没告诉任何人。”
秦十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说小白...真的是女子?”
小亮毫不犹豫点头。
秦十三:“......”
短短功夫,他脑子里闪过不少与白拂相处的画面。
抱歉。
没找到任何女子的痕迹。
黄秋阳则缓缓啊了一声,随即目光转向白拂屋子。
“原来如此啊。”他说。
因为是女子,所以不能接受他妹妹。
因为是女子,所以不让人进她屋子。
因为是女子,所以会带孩子...
真是女子啊。
秦十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屋里的。
秦夫子正在屋里看书,看到儿子魂不守舍地走进来,古怪看他一眼。
“你怎么了?”
秦十三不答,走到桌前坐下,发了会儿呆。
看到儿子心神不定倒茶倒得满桌子都是水后,秦夫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何事如此失态?”
秦十三缓缓转过头来,不知想到什么,眸子一亮。
“爹爹”
他表情怪异说道,“如果有人告诉你,小白其实是个女子,你觉得好笑吗?”
嗯?
这是什么古怪问题?
秦夫子蹙眉,“你喝酒了?”
说着秦夫子放下书,起身走近闻了闻。
怪了。
没有酒味儿啊。
看吧,他爹也这般反应。
秦十三道:“所以爹爹你也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吧?”
秦夫子淡淡道:
“那小子又逗你了吧,你啊,怎么老着他的道,那小子就是个混不吝的,什么都敢说。”
秦十三不说话了,又呆呆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秦夫子:“......”
秦十三站在白拂屋子影壁前。
犹豫片刻喊了一嗓子,“白拂,我能进去吗?”
躺在床上正在享受按摩的白拂:“不能。”
秦十三:“因为你是女子吗?”
白拂:“是啊,云旗小四儿昨日不是告诉你们了吗?”
昨日云旗说已经跟家里说了,据说把他们都吓坏了呢。
也好,省得她再去一个一个地坦白。
秦十三:“......”
秦十三又魂不守舍地回了屋子。
他伸手去拿茶壶,摸了个空才发现桌上茶壶没了,他爹正在书桌那边一边喝茶一边看他。
秦十三顿了顿,道:“爹爹,小白真的是个女子。”
秦夫子:“?????”
翌日,白拂闭着眼睛站在门口伸了个大懒腰,再睁开眼后知后觉发现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连秦夫子也来了。
她有一瞬恍神,顶着众人莫名其妙的目光问道。
“今日是休沐日?”
而且是学院与铺子都休沐的日子?
提前知道真相的几人对着白拂使眼色,小亮上前附耳几句,白拂恍然。
她就说昨日怎么大家都那么淡定,搞得她还以为大家早看穿她只是掩饰得很好罢了呢。
敢情是有时间差啊。
“那个”
她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
众人:“......”
这还不算故意?
那真正的故意是怎样的?
白拂露出一个得体又不失礼节的笑,“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我一开始是因为不会扎头发,才选择男装示人。”
众人:“......”
你编你编你继续编。
看大家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白拂没辙了,摊手道:
“如果你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那我以后继续装男子?”
众人嘴角抽到飞起。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秦夫子神情颇为复杂。
不过经过昨晚一夜消化,倒也没那么难接受。
此刻他虽然仍旧在白拂身上找不到女子的影子,但莫名突然有些理解白拂之前的一些言行,看白拂的目光也不再那般苛刻--
既然是女子,自然不能用君子那一套来约束。
白拂要是知道秦夫子脑子里已经将她踢出了君子行列,铁定又要跟他论战一番,好在她不知道,免了一大早的唇枪舌战。
好巧不巧,一大早沈三金也赶了来。
他是来告诉白拂户籍的事情搞好了,让她不要担心的。
一进院子看到乌泱泱一片人,又听白拂那一番解释的话,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幸好他动作快。
再晚点还不知道会整出啥幺蛾子让他收拾烂摊子。
...
“小姐”
待一众人散了以后,罗金氏笑着开口道,“我扎头发很好,您以后不用装男子。”
白拂笑着点点头。
“等我过些时日做几身女子衣服再说吧。”
语文笑着过来搀扶白拂。
“其实我上次给公子按摩倒是猜到一些。”
女子的骨骼跟男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小思嘻嘻一笑跟上去,“小白,你不知道,他们一大早就逮着我和小思好一通问,我解释得口都干了。”
白拂拍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以示鼓励。
小思接着道:
“女子衣服的事小白你别操心了,我昨日让古妈妈去绣楼订做,过几日就能送来。”
小思没说的是,她让古妈妈给她与白拂多做些一模一样的衣服,这样以后她与小白就可以穿一样的衣服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