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够不着那棵树的枝桠,最矮那一段枝桠也够不着。
他站在树底下,使劲儿地踮起脚尖,可是他短手短脚的,就是够不着,趴在阴影里纳凉的橘猫抬了抬眼皮,动了动脸上的胡须,抬起眼皮,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喵。
你也要上来吗?
被剪碎的阴影落进了橘猫翠绿色的猫眼里。
他被人抱了起来,举着他够着他够不着的枝桠。
他清楚地看到流丽的金色阳光映在翠绿的叶片上,沿着纤细的脉络流淌。
把他抱起来的人是姐姐,红头发的姐姐。
长大了你就可以自己够着啦。红头发的姐姐轻而易举地把他抱起来,灿金色的阳光从层叠的树叶间隙疏漏下来,斑驳地落在漂亮的红色上。
可是我现在够不着。小小个的孩子眨眨眼睛,有些沮丧地说,明媚的阳光落进琥珀色的剔透眼眸里。
你会长大,会长得比我还高。姐姐说,到时候就可以啦。
那能够得着那里吗?小家伙指了指最高的地方,纤细的枝桠缀满了葱翠的叶片,清风拂过之时,发出沙沙的清脆声音。
可以呀。
那我想快点长大。
他的姐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的时候,颇有些认真,我觉得不用这么急,不紧不慢地长大就好了。
我的弟弟很健康,很温柔,很懂事。红发的姐姐笑得眉眼弯弯,他会不紧不慢地长大,会遇到很多活着就会遇到的问题,或大或小,会苦恼,会伤心,但是最后都会解决掉,会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会交到很多的好朋友。
你会不紧不慢地长大,幸福地度过一生,悠仁。
盛夏时分的蝉声从时间的另一端,一路喧嚣到耳边,映在视线里的葱茏枝桠被一团模糊成朦胧的绿色。
料峭的山风卷着冰冷的空气呼啸而来,沙沙的风声萦绕在耳边。
鼻腔里都是浓郁的血腥味,胸腔里的心脏还在起搏,疯狂地沿着动脉往身体输送血液,可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受损的脏器。
黑斑蔓延上了视野,肺部在燃烧,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身体不断地在发出哀鸣。
模模糊糊间,他看到了面部表情近乎狰狞的钉崎野蔷薇,绚烂的蔷薇花沿着她的额角,一路往下盛开,攀爬上纤细的左臂,手腕血液淋淋漓漓地往下落。
她原本就是个漂亮的姑娘,时髦又英气,五官秀丽,却被她自己硬生生地扭曲成了狰狞的模样,惊愕、愤怒、悲伤,宛若丧子的母狼。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歇斯底里的模样好像在呼喊什么。
但是他听不到。
行动的身体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肢体行动都停止,迟来的痛觉淹没了全身,腹部的侧方尤为钝重。
破碎的脏器在哀鸣,迸裂的血管涌出滚烫的鲜血。视线跌跌撞撞,缀着雾霾蓝的天穹跌落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摔在了地上。
糟了。
虎杖悠仁想。
回头要挨骂了,搞不好还要挨揍。
视野中的天空清晰无比,仿佛伸出手就能碰到。
其实它很高很远,即使踮起脚尖,伸出手也够不着。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被人摁下了静音键,沙沙的风声像是潮水一样,正在慢慢地退下去。
世界的声音仿佛被吞噬殆尽,什么也听不到。
他好像度过了一段很漫长的时间,视野里淹没了黑色的潮水,朦朦胧胧的光辉几部显眼,也不明亮,遥远地缀挂在前方,仿佛黑夜沉没之前,遥遥地缀挂在地平线上的白昼。
他在黑暗里跋涉,淌过无穷无尽涌过来的流水。
与白光相反的方向,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黑色的潮水卷着不可名状的东西,朝身后涌去,涌向身后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寒雾一样的凉气席卷了全身,他本能地不喜欢身后的黑色,仿佛泥沼一样的黑色,陷进去了,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刷刷刷
流水在往后淌去。
他站在奔涌往后的流水前,停住了脚步,驻足,回头,看向了无穷无尽的黑色。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低语,流水卷着切切私语一样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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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豫了一下,抬起脚步,往前踏了一步,踏溅的水珠在黑暗里溅落。
仁。
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声音很熟悉,他觉得在哪里听过。
于是他试着往黑洞的方向又踏出了一步。
冰冷的黑水漫过脚踝,慢慢地淌过,他回头看了一眼,白光朦朦胧胧地缀挂在身后,不曾变化过,但他总觉得有些远。
有什么事情吗?爸爸。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如果你要说关于她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前头的那个声音像是个老人,后面的声音比起老人厚重的嗓音,显得清澈明朗,像是个青年人。
他看不到他们的脸,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两个声音都让他感觉到很熟悉,尤其是是老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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