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院取来家法,不同于竹板,那是一根盘起来的粗糙鞭子,平日里放在祠堂的祖宗牌位旁边,轻易是不动用的。
郑玉衡有些怕,他又不是不会痛,只是能忍而已。
郑节接过鞭子,长长的鞭尾垂坠下来。他的脚步从远至近,慢慢绕着郑玉衡踱步,高声质问道:你知不知错!
郑玉衡道:我知错,觊觎太后娘娘,是有罪的。
郑节盯着他的脸,表情刚有些缓和,就听到对方续道:但我不会改的,我不会离开娘娘。
你这个孽障!他的父亲大骂道。
郑节拎起鞭子,此时他已走到长子的身后,怒意上涌,几乎没有什么留情余地地挥了一鞭。
鞭子撩起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然后沉闷地撞进血肉里。
人的血肉之躯,有时就是如此脆弱。哪怕郑玉衡年轻健康,他的所有忍耐也完全被这一鞭子的痛苦所摧毁了,这种疼痛一开始是沉闷的,最后随着肌肤分开的撕裂感,在伤口上滚着一股灼烧似的热。
他不是会留疤痕的体质,但却对疼痛十分敏感,把痛叫声挤碎了压在喉咙里,就已经用光全部力气。
他被打倒了,用手撑着地面,脊背上浮现出血迹,连成一道刺目的长痕。
宛如一条封建愚昧的、饱含着父权毒素的赤蛇,在他身上蜿蜒攀爬,啃噬着他的血肉。
郑玉衡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叫声变了形,演变成几声夹着喘气的咳嗽。
父亲的声音又响起了:你要把我们家的名声都毁了!再这么死不回头,我就活活打死你!还不如当初没让你娘把你生出来!
然而这个贪慕权势的长子,却只是攥紧了手指,说得是:你只把我当成你的物品。
郑节怔了一下。
然而郑玉衡的思绪却前所未有地清晰,这些话在他腹中早就盘桓了不知道多久,压抑忍耐了多久,在痛苦的催生中,他终于将之发泄出来:你只把我、把你的所有孩子,都当成你的所有品,一旦我们不合你的心意,就是叛逆、就是庸才、就活该被打死。
衡儿?继夫人惊讶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爹,哪有父母不爱子女的?
郑玉衡抬眸看了她一眼,嘴唇上血色全无,却对着她没有温度地笑了一下,道:夫人,你也是他的物件之一,因为你假装慈爱、假装柔顺,遂了他的意,你才过得顺心。你是被掌控的物品,如紫藤攀附于桐木。
继夫人神情一滞。
满口胡言!郑老爷指着他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但凡有一点点出格,你就会用惩罚修剪我们的枝叶,你厌恶我,是因为我做了很多超出你掌控的事,我春闱落榜,不思进取,转而从医,我拒婚不娶,甚少归家,我侍奉慈宁宫,你怕我脱出你的掌控,你怕我踩在你的头上
郑玉衡的声音虽然寂淡,情绪起伏很不明显,但光是说出这些话,就已经可以称为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了。
逆子!郑老爷喊道。
而后是啪地一声,伴随着尖锐的风声,把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都封在郑玉衡的口中。
鞭子上沾满了血。
从第三鞭开始,他其实就已经说不出话了,这对于封建社会大家长的公然挑衅,换来了十分惨重的代价。他的牙齿不停战栗,那种灼烧般的疼痛,最后几乎转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思考去数鞭子的数量,只在后来模糊听到父亲说:我要去面见娘娘,亲自请罪,也好过你败坏了我们家的名声,死了都让史官戳着脊梁骨骂!太后参政十几载,身边也容不得你这种荒唐之人。
郑玉衡脑海中短暂清醒了一刻,忽然涌起一股莫大的恐慌:不可以不能去。
他想要出声,但很快又被无尽的寒意淹没。
郑玉衡晕过去了,再次醒来时,他被关在祠堂里。
他动了动手指,坐在祠堂的柱子边,透过窗格上映着的光判断了一下时间,天已经褪去夜色,但似乎早过午时,有些阴暗。
似乎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他身上的伤很简单粗糙地处理了一番,已经止血,但稍稍一动,就涌起撕裂身躯般的痛。
郑玉衡皱着眉,张了张口,喉咙干哑得像着了火。
他的意识才清醒一小会儿,就听到祠堂外传来轻轻地敲击声,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大公子。
郑玉衡听出这是跟随他长大的小厮,声音沙哑道:莫书。
莫书哽咽应了声嗳,又道:大公子别怕,老爷进宫觐见去了,夫人只把祠堂门给锁了,没派人守着,小的给您带东西了。
他说罢,就听见动静换了地方,别着窗户的机关被撬开。莫书拎着食盒,身手利索地翻进来,靠近过来扶住郑玉衡。
他是先夫人带过来的小厮,原本是属于郑玉衡母族府中的,所以忠心耿耿,从来只为他打算。
郑玉衡看着眼前的食物,有些难以下咽,只捧着他带来的水喝了几口。
莫书看他这样,抹泪道:要是咱们夫人还在,您怎么能受这么大罪。那胖老爷也是,什么话都跟老爷说,大公子要是真是冲着荣华富贵去的,哪能没有个宅邸产业、金银赏赐?没有个入仕的清贵文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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