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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玉衡道:臣冲撞了陛下的御驾。
    他行礼垂首,纤长的眼睫如羽扇般,在光的缝隙下投下一片浅浅的影。
    董灵鹫伸出手,她的指尖很轻柔、很温暖,指腹贴到了郑玉衡的面颊一侧,像是抚摸爱猫一样抚摸着他,细致地安慰、耐心地驯养。
    她道:伤得重吗?
    郑玉衡的心微微颤了一下。
    他抑制了许久,那股渴望还是从骨骼里满溢出来。通过她的指尖,毫无阻挡地流泄而出。
    郑玉衡有时会想,他对娘娘的渴望,或许有龌龊荒唐的冒犯之心,这是值得被千刀万剐的罪行,但更多的时候,他就像是下雨天路过佛像的一只野猫,漂泊无乡,他在为佛像遮雨的伞下蜷缩栖居,在淋漓的雨声中,望见了菩萨低眉。
    这一刻,仿佛就是这样的雨,秋色渐浓。
    董灵鹫只是摸了摸他,忽然便被小郑太医握住了手,他不再烫到般地松开,而是收拢贴合,握得很紧,仿佛稍微一松手,这眼前的一切就成了转瞬即逝的梦幻泡影。
    董灵鹫轻轻道:来。
    郑玉衡顺着她的牵引,一点点贴近,靠在太后娘娘身畔。
    董灵鹫掀开《忘忧清乐集》,空闲的那只手却在摩挲着他的手掌,沿着他的骨架、骨骼的弧线,一点点地描摹、绘制,这隐秘的探索,几乎让郑玉衡喉口发紧。
    他望着董灵鹫的侧脸,目光一动不动,心中却在想,娘娘,您什么时候看着我的时候,就只是我呢?
    可他不能说出口,有些事情是不堪点破的。
    董灵鹫侧首看书,更改棋局,耳垂上玉坠摇动。她的手停了,指节扣在他的掌心上。
    郑玉衡忽然问:娘娘?
    嗯。董灵鹫语调从容,对他一贯的这么温和,你说。
    您喜欢前人的《江城子》吗?
    谁的《江城子》?董灵鹫道。
    悼亡词。他说,十年生死两茫茫。
    董灵鹫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这是前朝词人悼亡妻子的词,情真意切,流传极广。她以为郑玉衡是想听她的评价,便思索道:还算喜欢。
    郑玉衡便垂下头,他缓慢地说:可这位大词人,最后续娶了亡妻的堂妹。
    董灵鹫也稍有感慨,摇头道:世间情爱禁不起考验。不光是情爱,人之品性,若是多以试探、多加考验,就是再坚硬的玉石也会击出裂纹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国择栋梁,便当如此。
    郑玉衡沉默了一息,随后道:用人不疑您就这么确信,臣会一直这么甘做他的替身吗?
    后半句他没能说得出来。
    董灵鹫笑了笑,抚弄着他的手指,点了点郑玉衡的手心,道:今儿是怎么了,你休息几日,养得知礼了不说,还愈发清冷小性儿起来。
    郑玉衡也知道自己此前有多放诞、多不成个体统,在这种情况下,此刻的守节知礼,也不过是表面端正,光是看着就觉得假得不得了。
    正此时,一旁的暖身热酒烫足了,一个姓赵的小女使跪坐在席边,为太后娘娘侍酒,她自是不便多言的,只安静地斟酒入杯,再由瑞雪姑姑轻置在案边。
    这位赵内人虽然不言,但却将两人的对话听了八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有些迷惑地想,怎么感觉郑大人跟太后娘娘的对话看似融洽,实则却都不在一条线上,同一个话题,怎么都能各说各的呢?
    董灵鹫拿起酒杯,一旁的郑玉衡有些坐不住,看着她道:太后娘娘不可多饮。
    此为暖身之酒,有消湿祛寒之用,所以郑玉衡也只是这么劝了一句。
    董灵鹫的动作停顿一刹,拉着他的手腕让人靠近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呼吸可闻,檀香交杂着桂枝芬芳,在她的吐息之间、衣袖之内,悄然环绕上来。
    她将酒递给了郑玉衡,轻声:换个法子劝我吧。
    郑玉衡接过酒杯,心口怦然,他喉结微动,刚拘束了自己这么片刻,又失了规则,他低低道:娘娘,姑姑还在呢。
    他边说着,边向一旁望去,突然发现别说是瑞雪姑姑了,就是刚才侍酒的那位年轻女使,也早就退得无影无踪了。
    郑玉衡一时哑然,又转眸看了看,见董灵鹫的神情毫无意外,仍这么笑意柔和地望着他。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读懂对方的暗示,试探地轻轻啜饮了一小口,然后在她的目光之下贴上去,碰到她的唇。
    董灵鹫不闪不避,手指轻捏着他的衣领,待尝过热酒后,才道:你想得倒是多。
    郑玉衡脊背一僵,喉结滚动:臣
    哀家只是想让衡儿陪着饮酒小酌。董灵鹫忍不住笑,你倒好。
    郑玉衡觉得自己的虚假伪装前功尽弃,他道:臣冒犯您了。
    董灵鹫说:你不是冒犯得很熟练么?
    郑玉衡一半愧疚、一半羞/耻,安分地低头,捏着酒杯的手都攥得指骨发白了:臣错了。
    小郑太医是惯会认错的人。要他认错,倒是简单,只是他只有心里承认了,那才是真的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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