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衡原本坐在床边看书,灯烛熄灭后,他放好医书,顾忌着伤口没有往董灵鹫被窝里钻,只是躺在她身边,睁着眼睛想事情。
四面昏暗,灯影朦胧。董灵鹫借着光看了他一眼,随口问:睡不着?
郑玉衡翻了个身,对着床帐上花纹,又挪开视线,看了看床顶上的雕刻绘制,好半天才道:檀娘
嗯?
你素日待人的一片苦心,我都知道。他说,但那么冷酷的话,还是头一回听你说得如此明白。
什么?
许秉笔的事。
噢董灵鹫先应了一声,然后懒洋洋地道,我在你心里,想必是柔婉温和至极的了,人也多情,不伤虫蚁草木。只可惜那是你自己美化了我,我不是那样的。
我知道,郑玉衡道,你要是那样,早就让人给吃得干干净净了。
董灵鹫笑了一声,没回答。
郑玉衡又道:要是你也能料理我就好了。
董灵鹫:
她伸出手摸了摸郑玉衡的额头,被对方拿了下去,争辩道:我没发热。
你这脑子糊涂的,不似正常。董灵鹫道,一定是在江水里泡完灌进去水了,快倒出来。
郑玉衡睁大眼睛,凑上去面对面,极为认真道:我是说,檀娘到时候下一道诏书,赐死我给你陪葬。
董灵鹫:水进的还不少。
因为我怕你跟我想的不一样。郑玉衡提高了声音,你肯定想着让我辅佐陛下,然后交代给我一桩什么重过山陵的天大嘱托,不许我陪你。你肯定是这么想的。
董灵鹫被他说中,也不恼,坐起身拢了拢被子,道:不然你还想怎么样?我这么培养你是为了什么,钧之也是修文读书的人,怎么不知道我有心成全你的抱负。
郑玉衡也起身,一边抬手给她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一边抬首跟她理论:我要是为了自己的抱负,我根本就不去那里,我是为了让你省心,不用你成全。
董灵鹫道:好,这个情不领也没什么,我是有意让你做辅佐皇帝的纯臣,因为你身后没有家族倚靠,待我百年之后,正好
你要跟明德帝住一起是不是?郑玉衡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不行,他都陪你二十年了,以后的千年万年,烂在土里,化成灰,都该归我了。
什么不行?董灵鹫扫视了他一下,对小郑太医的思路难以理解,你就是得寸进尺,顺着竹竿儿往上爬,早一年你敢说这话么?
郑玉衡抬手抱了她一下,把她搂在怀里,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但是还不耽误回话,说道:那也是你搭的竹竿,那我们各退一步,不吵了,不然气得你睡不着,我又要心里难受了。
怎么各退一步?董灵鹫问他。
你别总想着把我一个人抛下,郑玉衡道,人的寿数无常,万一我有幸走在前面呢?这样,到时候你还是进帝陵,跟先圣人合葬,然后让我躺在你俩中间,我还是陪着你
董灵鹫沉默了片刻,又躺了回去,道:滚。
作者有话说:
小郑:我们才是两口子,带上前夫哥是便宜他了。
太后:
前夫哥:你有病吧?!
第105章
董灵鹫只是阖眸假寐, 实际上并没有觉得困倦。两人彼此安静,默了一会儿, 大约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 一只手就从旁边伸进锦被边缘,轻轻地落在她手心里。
董灵鹫掀了下眼皮,看见郑玉衡粘腻地凑过来,背影逆着窗隙微光, 手指在她掌心里画圈, 而后伸展开来, 握住她的手。
他道:我说的是没道理了些, 但你一不高兴, 总不理我,偏偏脸上也不太露出性情,我总看不出你是真不高兴, 还是故意骗我的。
董灵鹫道:故意骗你的。
郑玉衡对于这么直接的回应反而有点愣:真的?
董灵鹫忍不住一笑,说:就算我说得不是假话, 钧之能听出来不成?
郑玉衡思索片刻,审视自己一番,认真道:檀娘要是有心骗我, 骗到死我也心甘情愿,只是你不能带着气睡, 伤身损神, 你只管骂我就好了。
董灵鹫打量他几眼,没说话,而是在心里缓缓琢磨着两年前她第一次见郑玉衡的时候, 觉得这小太医人长得俊俏, 气质她又喜欢, 才把人留下来的。一开始只觉得他哪里都好,愈来愈合心意,但相处得越久,她越发觉郑玉衡有几分心痴意痴的念头。
所谓痴人,并非鲁直、愚昧、粗苯,恰恰相反,他聪明警醒,才智能过世人,难得还有一番勇毅胆气,见生死一线而临危不惧,这种种的优点累加起来,上天又偏偏派给他一处不可理喻的缺点。
一旦他犯了这种类似于精神上的执拗病症,就算有一万个聪明也不好使了。就像是方才,跟一个一般聪明的人说出那番话,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要感念她的培养和打算、知道什么才是人间正途、长久之计,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好、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