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诚扶着董灵鹫走过邢文昌面前,她垂落下来的厚重下摆徐徐地在面前行过,衣摆的暗纹如蛟龙一般摆尾游过,只一瞬间,便匆匆在眼前消逝而去了。
邢文昌面色几度变化,手握成拳,哑声低喊了一句:娘娘
孟诚听见了,之前被郑玉衡一顿折腾给压下去的火儿蹭地一起冒上来,转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天色不早了,把邢御史送出宫吧,不然他在大内里迷了路,走不出去,倒显得像是朕有意苛待他。
周围的内侍顿时动作起来。
孟诚听到,董灵鹫自然也能听见,只不过她恍若未闻,不曾回头,只拉着小皇帝在雪中闲散漫步。
两人向前走了几十步,已经远离方才的轿辇和嘲风门,风雪寒冷,董灵鹫抬手拢了拢衣领,望着结冰的湖面道:他弹劾钧之了?
孟诚应道:对。
你不是自己来的吧?董灵鹫打量他几眼,望向他身后,两人驻足在此等了片刻,果然见到一个人影从另一方向绕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颇有些手忙脚乱的紫微卫。
紫微卫见太后和皇帝当面,立即停步行礼致意,孟诚也没有让几人继续拦阻,也就是几息的时间,董灵鹫便被他扑了个满怀,让小郑大人紧紧地抱住。
她衣衫如此厚重,都能感觉到对方狂跳的心脏震动声。董灵鹫退后半步,重新站稳,把郑玉衡从身上扯下来,小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去,薅着郑玉衡的肩膀把他拖开几步,转头就骂道:你还要不要脸,朕还在这喘气呢!
郑玉衡心里被堵塞得酸软发疼,看起来又委屈又可怜,眼巴巴地看着檀娘,跟孟诚低眉顺眼地诉苦:我要脸有什么用?陛下,你这个皇帝当得多不威风啊,都有别人敢当着咱俩的面对太后娘娘心怀叵测了,这人还不该怒斥责罚?
孟诚阴恻恻地道:你现在就当着朕的面心怀叵测。
郑玉衡立即把话一收,发现小皇帝反应过来了,挪了几步躲到董灵鹫身边。
小皇帝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他今天这行岔的一口气是缓不过来了,一发怒就硬生生地刺痛,于是又敛了敛性子,扶着董灵鹫继续散步,边走边道:像是邢文昌,还有郑钧之,他们两个一流的人,要是父皇还在,岂容他们在您面前放肆,早就人头落地,尸首分离了。
郑玉衡多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脑袋,这时应景地摸了摸脖颈,轻轻叹了口气。
董灵鹫道:假设有什么意义?你爹要是还在,你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登基继位。
孟诚道:儿臣又没关系按照儿臣的意思,这邢文昌还是趁早杀了省事,我也不用他给儿臣纠察群臣,刺探百官之错了,此人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郑玉衡在旁边小鸡啄米地点头,眼神极真诚。
董灵鹫却笑了笑,说道:那多无趣,留着给你们两人玩玩没点让人头痛的事儿拦着,生活过着反倒没有什么滋味。
孟诚跟郑玉衡又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两人产生了一种非常诡异的默契,而且在邢文昌面前,形成了一种非常难以言传的统一战线就连小皇帝都觉得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郑钧之更好点,起码他俩熟啊。
董灵鹫连他们的对策都没问,就这样陪着孟诚说了几句话,这才将小皇帝打发走,让他回归元宫处理政务。
孟诚倒是乖巧听话,确定没出什么大乱子之后,也就没想到趁此机会向母后讨教国事,两句话就走了,但另一个人黏在了身边,手指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袖,连小皇帝临走前频频向他使眼色都视而不见。
小皇帝就是把眼珠子抛到天上去,郑玉衡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陪他继续批折子,何况这本来并非该他当值,而是孟诚赶着人把他拎回去的。
他攥着董灵鹫的袖摆,因为情绪激动,太过用力,不小心把她的袖子攥出了一层密密的细小褶皱,郑玉衡注意到后,连忙又松开,把褶子一点点抚平,陪她进了观雪小筑。
小筑内满是红梅,暗香浮动,院内有一尊梅仙天女像,前头上着宫人经营的线香,淡雾缭绕。竹帘里头暖炉刚添了炭,火星微炸,哔剥作响。
董灵鹫解开大氅,让跟在身后的女使卷了竹帘,跟郑玉衡坐在宽近落地的圆窗前,搓热了手指,才款款开口,眼中含笑地问:你方才在那儿看到了?
郑玉衡低着头,声音压不住地泛可怜,也不知道是真觉得可怜,还是故意装得来争宠,他声音微哑,神情很难过地说:看到了。
你忍得住没上来,肯定是诚儿拦着你了。
檀娘料事如神。郑玉衡道,我就说我早就说过,文人秀士虽多,但能抵抗得住你的又有几个?不论外貌、才干、经历、背景,还是权势、性格,檀娘就是世上一等一的,再也挑不出来第二个,我就算是里头比较矜持的了!你看那个邢什么,他是半点道理都不讲!
董灵鹫长长地嗯了一声,斟酌道:你是里头比较矜持的?
那当然。郑玉衡理直气壮,我跟他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