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药人的身躯还没长好就被赖许挖了出来。虞尘隐走不了多久就会疲累,好在怪物身强力壮,背个人不算事儿。
最开始不会背,全忘了做人时的经验,背得颠簸,虞尘隐并不舒服。可背着背着,这头失了神智的怪物竟好似会学习般,背得足够稳妥。虞尘隐常常靠着赖许宽大的脊背,在和煦的阳光轻柔的微风中睡着。
虞尘隐并不急着赶路,每逢碰到奇观异景,他总要拍拍赖许的肩膀让他停下来。他站在山巅上往下看,满目的绿,蔓延的白。树从山土里长,潇潇洒洒淋了半坡,云从山巅中生,要浮到更远处去。
前世他多么渴望亲眼见到这一切。不是从书籍从影像从幻想中,而是脚踏在实地上,手抚到真切里。他渴望呼吸不一样的空气,让林的绿、草的青、花的红、泉的透都入他肺中。如今真的实现了,心中却难免惶恐。他并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壮丽浮漾在眼前,可他患得患失又茫然。
“大哥……”不知为何,他念了声大哥。
赖许听到声响,以为是叫他,便迈着那双比以前粗壮数倍的腿走到虞尘隐身边。赖许作为猎户,生前本就壮硕,死了一回变成怪物身形高壮程度远甚以往,活像头猛兽。虞尘隐站在他身边,如同猛兽手里玩弄的娇花。
当然,虞尘隐是这怪物的主子,不是这怪物的玩物。所以他叫他跪下:“你挡住了右边的风景。”
赖许依言跪下,却忍不住探头探脑去蹭虞尘隐的手。赖许戴着的青铜面具不似玉般质地细腻,硌得虞尘隐手红了一片,微疼。虞尘隐不怒反笑,掐住他脖颈,要将他提起来。该死!这怪物重得稀奇!赖许没动分毫,虞尘隐先手酸了。
他几许恼怒几许羞窘,踹了赖许一脚,自个儿走开了。
赖许膝行跟着,虞尘隐停他就停,虞尘隐走他又走。
虞尘隐转过身,直视赖许:“你就在这儿,别动,让我一个人去观景。听话,知道吗?”
赖许跪下来,虞尘隐才能与他平视。这体型差弄得虞尘隐心烦意乱,见赖许听话地不动了,心绪才平复下来。
“罢了,我们走吧。”他绕到赖许背后去,将手搭在赖许胸前。赖许的背算不上柔软却很宽,他卸了全身力气,在滑落下去前,赖许伸出手夹住他双腿,站了起来。
“离京都还远,我睡着后记得加快速度。”他小声地说着,头搭在赖许右肩,浅浅的呼吸落到赖许耳朵里,像一团云,晚霞时候红。
赖许记不太清前尘往事,思考问题也很笨拙,像是从人类退化成荒野的兽,凭着一股本能行事。他感到背上的小药人软软的,一抔清泉似的,还有药草的清香。是深山雨后幽绿盎然的香气。
小药人好小,好脆弱的样子。他多使点劲儿就要碎掉了。背疼他了,他会哭吗?会低低啜泣不知所措吗?
把他放到泉水里,他会喝不过来死掉吗?
好小,好小,要跪下来才能好好看他。
背后的呼吸均匀轻缓下来。赖许右手上移,握住腰肢,放开左手,将虞尘隐带到身前,整个儿抱住。
怪物望着怀中的小药人,忍不住低头细嗅。阳光照在小药人身上,使他潮润润的幽香暖起来,像一片叶子晒干了蜷缩,又似冰块融化在橙花里。
这是他独有的植物,怪物想,他一定要保护好这株脆弱的植物,不让其他野兽将他咬碎。小药人怪娇气的,被咬一口指不定怎么哭呢。
虽然哭起来会很好看,但还是不要了。小药人睡着的样子、开心的样子、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怪物第一次对类似责任的字眼有感触。他内心深处觉得,他对这小药人是有责任的。他有义务保护好他、照顾他、容忍他的小情绪。怪物的意识之初便是小药人的面庞,他对自己从何而来不感兴趣,睁开眼看见小药人的那刻,这头野兽便打定主意要守护在植物身旁。
丛林里危险的有诱惑性的兽类太多,他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小药人便被其他可恶的野兽弄坏了。小药人这么娇气,要是被人骗走,那人不肯容忍他的脾气,玩弄够了就把他弄坏怎么办?
植物总是不能看清自己的弱小,且过分高估自己的魅力。除了他这样的傻大个,还有谁会跪下来只为让一株柔弱无法反抗的植物开心呢?
怪物从天亮走到天黑,星星落了满空。狼啸在不远处传来,他饶有意思地靠近。狼群看见这大块头便远远绕开。他不满地疾奔上前捉住一只咬碎了喉咙。
血液泛腥,怪物一口吐掉,把狼砸在地上,自个儿也坐了下来。右手一直抱着小药人,等坐下来怪物才发现那血不小心溅到了他脸上。
莫名有些心虚。怪物用手去抹,结果越抹越脏。
逃开的狼群又开始啸叫,叫得怪物心烦意乱。他抱着小药人站起来,准备前去把狼都踩死。
虞尘隐被狼啸声吵醒,瞥见地上的狼尸,头疼道:“你招惹狼群干甚?又不是真正的野兽,捕到了猎物你也无法吃。别嚯嚯狼了,快走。”
赖许却不肯。他脚一蹬,风似的蹿出去,虽然右手有好好抱着虞尘隐,但还是吓了他一跳。
赖许一脚踩住狼尾,单手把狼提起来。惊魂未定的虞尘隐和狼面面相觑。
他扶额道:“放我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