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贵快写着,亦是面色平静。屋里的所有人,除了太子之外,包括那两个狱卒在内,都是平平静静的。就好像在听的,不是废太子的诏书,而只是一道改宫里哪一处亭台楼阁的名字的诏书似的。
唯有太子,皱眉、闭目、狠狠咬牙……但,虽是面色不静、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说什么。
李忠贵写完了,放下了笔,缓缓将明黄色的圣旨上的墨迹吹干……
“晓谕天下。”皇上沉沉缓缓地说了这四个字。
“是。”李忠贵应了一声儿,双手举着圣旨,垂首站在皇上身后。
“尔等退下。”皇上一挥手,打发了所有人。连一句话的功夫都没给太子,也没再看太子一眼。
太子狠狠咬牙,很想要说一句“儿臣告退”,但是努力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心里,满是对皇上的恨。
但奇怪的是,即便恨到如此,那个可怕的念头儿,却再也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心里提起。
皇上吩咐完了这一句,便拿起一本奏折来看,好像屋里的这些人已经不存在了似的。
李忠贵低声道:“劳烦赵大人带上两个侍卫,将曲大人押回刑部去?”
赵康点点头,应下了。
李忠贵将圣旨端放在桌子上,顶着暴雨快步出去,叫了两个侍卫过来。赵康押着曲福城先退下了。
两个狱卒见自己不用死了,且也有人先退下了,便忙趁机跟了出去。见皇上在看奏折,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施了一礼,悄没声儿地走了。
周青山拉了下太子,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和自己离开。
太子冷眼看了他一下,甩开了他的手。自己痛快起身,阔步而出,也没向皇上施礼。
周青山在心内“嘿”了一声儿,心想你跟我耍什么臭脾气?
但在皇上面前,自然不好发作出来。只是向皇上施了一礼,安静地退下。
太子是后出门儿的,但却是三两步就走到了赵康和曲福城前头去。腰杆儿笔直,负手阔步走着,若没有这狂风暴雨的拍打,光是从这背影上看来,倒是好一副意气风发的傲然模样。
只是此时,在这阴沉如暗夜的天幕下,在这翻卷着的狂风、恣意的暴雨之中,他这毫无遮盖的身子,显得如此可怜、可悲、可叹……
看着太子的背影,赵康和曲福城的步子不由得都慢了些。
好歹为他卖命一场,没等到他成王,却亲眼见他成了败寇。心里,自是说不出的不是滋味儿。
周青山一路小跑儿追了上去,低声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怎地连向皇上施礼告退的规矩都忘了,就这么走了?若是皇上日后想起来,觉得你不懂规矩,岂不是更不待见你了?你还想不想翻身了?输了一时,你是一世都不想赢了是不是?”
太子心里本就不舒服,满腔的怒气不知道像何处撒。这时候周青山自己送上门来,太子哪能给他什么好脸色?
忽地停住脚步,猛地一回身,揪住了周青山的衣领。指着他,狠狠警告道:“以后对本宫说话,嘴巴放干净一些!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宫看母后的面子上,敬你一声大舅,你还真把本宫当外甥了?你也配?”
说完,很轻蔑地、狠狠地甩开了他大舅。
“嘿……你……”周青山完全被太子的反应给弄懵了。这时候,也顾不得来气了。愣愣地看了太子半晌,忽地冷笑道:“还本宫呢?现在只是个王爷了,连亲王都不是。没有我们周家,我看你怎么翻身!好好儿的一个事儿被你给弄砸了,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敢和我翻脸……真是作死没救儿!”
风雨很大,太子没听到周青山的话,却也能感觉得到,此时他大舅一定在嘲笑他。身后的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呢,等下回到太子府里,不知道还要有多少嘲笑。走在街上,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嘲笑。见着朝中大臣们,嘲笑自是免不了。日后,他就是这天地间的一个最大的笑话……
笑去吧,笑去吧……就让你们嘲笑着去,难道本宫还能少一块肉?
只要本宫不死,总有翻身的机会。到最后,本宫倒要看看,笑的是你们,还是本宫!
原本,太子是有些丧气之感的。只觉这颗心沉之又沉、重之又重,恍似没走一步,都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但因他不能在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面前示弱,便只能快步走着、傲然地走着,用尽自己的全力,来强撑着这最后的脸面。
但被他大舅这么一激,心里的丧气反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满满的斗志。
这算什么?不过是一次惨败罢了。一辈子这么长,难道他还能永远败下去?父皇虽说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但不也没有封老三做太子么?就算父皇封了老三做太子,他还有机会把老三拉下来不是?
不过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一次我唱罢暂歇,下一次便是我把你赶下戏台子。
只要他一朝得手,抓准了时机,还是有机会能登上皇位的。
只是……这时机,却并不取决于他。所谓“时机”,就是他刚刚复位,父皇便死了。可是父皇哪有那么恰好就死了呢?除非……
太子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回身。
此时,他已是只身一人走在空荡荡的永巷中。那些个小喽啰,许是找地方躲雨去了吧?一群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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