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燕云垂眼盯着酒杯,被他说得笑了,而人这么一笑,就把愁绪给笑散了。
然后二人由着家庭,又谈到了婚姻,傅燕云道:“这个我就不必谈了,你倒是可以好好的筹划一下。”
白公子摇了摇头:“我也不必谈了。你别以为我深受大家庭之苦,就向往一夫一妻的小家庭。不向往,什么都不向往,我简直就是有点厌人,只想一个人待着。”
傅燕云看了他一眼:“那今天让你出来陪我喝酒,还真是难为你了啊。”
“你当然知道我不厌你。”
“承蒙厚爱,受宠若惊。”
白公子知道傅燕云是在扯淡,所以也不在乎。他确实是“厌人”,但也确实是喜欢和傅燕云见面——不知为何,他一看见傅燕云这个人,就会联想起文明、摩登、现代化、二十世纪之类的字眼儿,和他那个停滞在前朝旧代的大家庭形成鲜明对比。和傅燕云坐下来聊上那么一会儿,会让他感觉到自己仍然是青年。
夜里十一点多,傅燕云回家睡觉。睡到三点钟,他渴醒了,起床喝水,一边喝一边回想着自己昨夜和白公子的谈话,想过一遍之后,他笑了笑,也感觉自己是小题大做。白公子为了拥有一部私人的电话机,恨不得养一条狼狗捍卫他的电话线,和白公子相比,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万般皆是命,不提旧事,不说未来,只看此时此刻,他想自己已经算是幸运儿。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有些愧对弟弟,眼前同时浮现出了对方那双清炯炯的眼睛,那双眼睛直直的望着他,等他的命令或者教导,从小望到了大,直到现在也还是那样的眼神,也还是没有变。倒是他那一副心肠,百转千回,数不清打过了多少次退堂鼓。
想到这里,他不睡了,走去浴室洗漱更衣,想要立刻见到弟弟。弟弟现在一定还在睡觉,睡觉也不行,睡觉也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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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四十分,傅燕云进入侦探所,所里静悄悄的,他还是渴,所以先去办公室,喝了一杯凉开水。
三点五十分,他跳窗户进了后院。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他不想惊醒二霞,所以轻轻落步,无声无息的进入楼内,直奔了傅西凉的卧室。
卧室虚掩着门,他推门迈进了一只脚。
瞪着房内那张乱腾腾的床,他隔了足有半分多钟,才让另一只脚跟了上来。
床上睡着两个人,一个长长的趴着,是傅西凉,另一个背靠墙壁蜷缩着,头勾下去枕着傅西凉的后腰,不用看他的面貌,一瞧肤色就认得出他是葛秀夫。
傅燕云盯着那张床,向内又走了一步。
傅西凉睡得正沉,衬衫卷到了肋下,一只脚穿着袜子,一只脚光着。葛秀夫脸贴肉的枕着他,一条胳膊伸出来搭上他的屁股,一条腿蜷起来骑着他的大腿。二人契合得挺巧妙,虽然全睡得无形无状,但是这一张床还真把他们承住了。
傅燕云望着这二人,感觉像是幻觉,歪了脑袋换个角度再看,不是幻觉,床上确实是有着这么俩人。
后退一步,再退一步,他出了卧室,关了房门。偏巧这时,他身后开了门,蓬着头发的二霞走出来,对着他的背影惊呼了一小声。
他立刻做了个向后转,先是向她“嘘”了一下,然后低声问道:“葛昨夜来了?”
二霞此刻头没梳脸没洗,简直是无颜面对燕云先生,只能垂头回答:“是,说是来陪西凉先生看星星。”
“看星星?什么星星?”
“就是天上的星星。”
“看完了就睡这儿了?”
二霞昨晚躲在房中、等候差遣,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所以如今也是不明就里:“他睡这儿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傅燕云又对她“嘘”了一声,然后走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拧了一把冷毛巾。
转身走回傅西凉的卧室,他单手拎了一把椅子放到床前,然后伸手拍了拍葛秀夫。
他的手又湿又冷,啪啪的拍在葛秀夫的热脸上,葛秀夫一个激灵就睁了眼睛。这时外头已经亮了天,葛秀夫望着眼前的傅燕云,由于过于惊愕,竟是发了呆,一边发呆一边下意识的紧了紧手臂,将那抱了满怀的东西又往怀里收了收——直到他顺着傅燕云的目光望下去,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扳着傅西凉的胯骨。
他立刻松了手,并且以手撑床,坐了起来。心情类似三年前被一位情妇的丈夫捉了奸,但三年前的那一次他无所畏惧,而三年后的这一次,他面对着傅燕云,略微的有点慌了神。
虽然他就只是佝偻着在这张小床上凑合了一觉,根本不存在任何奸情。
“燕云兄。”他开了口。
傅燕云没回答,只欠身递给了他一个冷毛巾卷儿。
他接过毛巾卷儿,打开来擦了把脸,水珠子甩到傅西凉的后腰上,傅西凉睡得并不舒服,所以略受刺激,便哼了一声,也慢慢睁开了眼睛。扭过脸看见傅燕云,他没精神打招呼,只缓缓的一扇睫毛。
这回,傅燕云终于说了话,对象是葛秀夫:“我说,他前几天还只是你的男朋友呢,怎么昨夜你俩就入了洞房了?”
葛秀夫手攥毛巾看着傅燕云,发现这人的嘴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可他毕竟是傅西凉的哥哥,看着傅西凉的面子,他还不便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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