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的模样,就连秦青凤也不敢折腾鞭子了,规规矩矩的坐好。
太子妃的眼睛一直不曾睁开,她道:“父亲夸我——虽为女子之身,却不是安于内宅之人,其志早胜于男儿。可惜,一出生便是女娇娥,要么去做翱翔于天地的凤,要么不读书,不识字,不知世间苦痛,早早的嫁人,生子,也能安稳一生。”
折邵衣瞪大了眼睛,“那您……那您现在……”
太子妃:“我识字,读书,父亲从不拦我,不曾给我宴请名师,却是亲自教我。”
“母亲幼时不教我女书,等大了,等我明白了一番道理,她才教导于我,可用之与人纠缠,不用理会。”
折邵衣听得激动,她好似看见了太子妃娘娘整个幼年和少女时期的日子。她如同男儿一般长大,被培养成合格的太子妃,一个合格的,敢评论朝堂,敢说出公主不用和亲的人,她坐在这里,好似是在后宅,但却已经把这里变成了庙宇之堂。
太子妃此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她的手指敲在桌子上,道:“邵衣,你想让女子行走于这大秦之地吗?”
“不用戴着帷帽,不用将花朵托给男儿叫卖。”
“你想过吗?”
她神情向往,“在我手上,女子虽然不能彻底占据朝堂,但应有女官。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们去大街之上,理由有女子行走于街巷,叫卖,训子,再嫁无人质疑,和离不该阻拦。”
“我走在大街上,应有平民之女背着斜跨的布包去学堂读书,应有人生了女子大声叫好,说这下子就可以省下税了。”
“我坐在摊贩的桌子前,有妇人上来问好,问我吃什么,用什么,可要尝尝新的菜品。”
“我回到宫中,也应有女将军要见我——”
她说,“我和她,再叫几个女官坐在一起喝茶,用膳,听她说说战场上的鲜血,尸骨,战士的衣裳能不能再做做改善,粮食要不要增添。”
“马政,战争,朝堂党派之争……我们都可以一边用膳一边闲谈。”
太子妃说到这里,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朝气,她还算不得大,她还算不得厉害,但是她敢想,敢在这里,跟这两个同她有些相似的姑娘说一说自己的志向。
她最后道:“小时候,我曾经读过一句诗,我很喜欢。”
折邵衣听得脸上身上全是鸡皮疙瘩,她跟着太子妃的话,好似看见了一个不同的盛世。
如今的大秦也是盛世,可这个盛世不是她们的,是男人的。太子妃口里的盛世却是她喜欢的,她觉得自己要是张开双手,便能拥抱整个盛世。
她哑巴一般,等了一会才问,“什么诗词?”
太子妃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乱世之中,难道没有女子为国捐躯么?难道没有女子做出过倾世之功么?”
“即便是和亲的公主们,难道不是为了大秦么?但她们在世间艰难行走,却从未有史书记载她们的功绩,没有只言片语诉说她们的平生。”
折邵衣开始耳鸣了。
是真的耳鸣。
耳朵开始嗡嗡叫,太子妃的话明明声音不大,却听在她的耳朵里如同天雷,震得耳朵已经听不见任何东西了。
等了良久,良久,她才喃喃的道:“须眉为好汉,巾帼也有英雄。”
“史书只记载了须眉好汉,却把巾帼英雄掩埋在尘埃里。”
“确实……并不公允。”
太子妃便笑起来,“邵衣,你是个聪明人。”
她今日一直都在夸她聪慧。
折邵衣却依旧回不过神来,她问,“太子妃娘娘,您,您为何要跟臣女说这个?”
“您不怕……臣女出去说吗?”
太子妃却笑着摆摆手,“你自去说,你自去问,我又不认。你若是敢说,我也佩服你。”
那她脑袋也不要想仍旧留着了。
折邵衣却不怕,她又问了同一句话,“您为何要跟我说呢?”
她出身低微,什么也帮不上。
太子妃就顿了顿,道:“为什么啊——”
她轻笑了一声,“你知道吗?我极擅长于用人。”
“用人,便要识人。”
“邵衣,我识得你的心。至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你便自己去想吧,是庸碌一生,困于后宅三尺,还是天高海阔,青史留名。”
“你自己去做决定。”
“这事情也不着急,你一时决定不下,不愿意替我办事,便先看着,看着我是怎么一步步的走在这条盛世之路上。”
折邵衣忍住心里的颤抖,再问,“您不怕吗?”
太子妃听了这话,大笑出声,“怕?怕什么?没有谁像我有这么好的出身了,没有谁能像我一般站在高处了。”
“怕的人,都不敢想,想的人,就不要怕。”
“我不骄奢急躁,我不自大自负,今日跟你说的,只是我想去做的,我要做的,至于什么时候能做到,便去做就好了。”
“世上的事情,想的时候,违背世人的见识,便说是做梦,大逆不道,但是真当你做到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他们也能接受。”
“不过是一场博弈。”
……
折邵衣出宫的时候,浑身都是湿透的。
沈怀楠来接她,见了她这般,心疼问,“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