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槿忍泪,憎恶瞪他,咬牙切齿道:“可阿爹有过什么错?祝子梧登基时,他都尚未出世!却要为先祖犯下的错一生受苦。你们这些叱咤者何曾在意过他?你们只知道宣泄自己的私愤!你到头来还是被仇恨同化成为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扶桑的笑容不住抽搐扭曲,他似笑似哭道:“愚蠢!你当所有人都是同你一样的傻瓜!我难道没有给过他们机会吗?我难道没有求过祝子梧吗?可他是怎么对妞妞的?他有想要放过她吗?他有想要放过其他人吗?善在恶面前,只会显出软弱!我从前不懂这句话,在任时,一次次力排重议,保下祝子梧,废除人牲祭,赦免常氏女,我尽我全力地施行仁政……可都换来什么呢?只有幻灭,幻灭!背叛!仇杀!甚至连我一片真心付给的爱人,都在我身后毁灭了我的故国……到头来,没有人理解我!所有人都怨我……”
“所有人都怨我,”扶桑失神的眼仿若干涸的井,再淌不出泪,“甚至包括我自己——你也怨恨我连坐祝氏子孙,不愿意承认自己陷入淤泥里的根。”
扶桑狂笑起来:“现在你姓祝,你居然给自己冠上仇人的姓氏!这真像诅咒,最恶毒的诅咒!命运的圈套!”
他声嘶力竭地吼,既而又嘶心裂肺地咳,边咳边断续道:“没有那样的本事,却偏要逞能救世,殷怀,你这自不量力的德性害了多少人!偏偏还牵连的是那些你最不愿伤害的人!”
祝槿下意识向着扶桑“怒视”的方向回头,殷怀的虚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自己身后。
——他胸口处破了个血洞,鲜血漫出,将他一身清白的衣裳漂成赤烈的殷红。他怔怔望着一身黑气的扶桑,忽然嘴唇翁合,轻轻地道:“不要恨……好不好?”
殷怀的声音低微,若有似无。祝槿一愕,本能地向他靠近,想要细听。
他移步的霎那,三人间微妙的等距被打破,空间霍然扭曲旋转,殷怀与扶桑一上一下,同时伸手拉拽住祝槿。
扶桑用力,拽他下沉;殷怀竭力,拉他上升。
两人较量间,同时爆发,殷怀身周亮起金光,而扶桑身周则漫开黑气。
拉据中心,祝槿只觉殷怀的力量在渐渐流失,显然已有所不殆。而身下,扶桑周身的黑气翻涌澎湃,他猛地使力,意图将祝槿一齐拉进深渊。
祝槿未假思索地上引,双手回握殷怀。几乎同时,扶桑不甘地撤手,再一次堕落。
跌到底处,粉身碎骨。
而周遭的黑暗竟也随之龟裂、粉碎,连同牵引着他向上的殷怀,一并消失不见。
祝槿随即发现,自己竟来到了间无限镜室。
青鸟飞越常恒,直向悬圃中心的高树。
常恒一凛,提刀起跃。
萃雪直挑青鸟左翼,青鸟惨叫一声落地,变回明媚的模样。
她捂着还在流血的左臂,惊惧道:“云中君,你要做什么?”
常恒走近也,笃定道:“你不是明媚。”
明媚抿唇。
常恒又道:“你是宵烬身边那名鬼女?他交待你接下来做什么?”
明媚迟疑片刻,还是幻化回阿昧的形容。
她摘下幂篱,轻轻道:“我也是明媚——阿明的孪生妹妹。”
常恒蹙眉,道:“你杀了她?”
见阿昧面露意外神色,常恒又补充道:“我进入四方门前,曾见左右壁中各有平行空间。左侧空间里,你们正在缠斗;右侧空间里,阿明已经死了。”
阿昧缓缓开口道:“那是与四方门对应的过去、未来墙。我并未亲手杀她,要怪就只能怪她从死门进到长明宫。”
常恒漠然道:“我对你们的事毫无兴趣。”
随即他横刀驾上阿昧肩膀,“宵烬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常恒难抑焦躁,又接连逼问道:“他都已死了,为何这里还没塌垮?”
阿昧一颤,流泪道:“君上真地已……”
常恒冷冷道:“他都已死在过去门厅里了,你还不肯全盘托出吗?”
阿昧垂泪道:“既然殿下已见过君上,自当知道他并非境主,否则,他焉需如此机关算尽地谋求生机?”哽了哽,她又道:“君上如此安排,初衷也只是为了自保,并没存刻意加害常恒君的心思。”
常恒不耐烦道:“若你们真没有害人之心,何必到现在还遮遮掩掩?我只想快点带阿槿离开这里,如果你现在肯合盘托出所有知道的事,我便饶你一命。”
阿昧犹豫道:“婢实死不足惜,却不敢不完成君上遗命,若是殿下肯答应,在婢合盘托出后不再阻挠婢行事……”
常恒道:“你先说吧。”
阿昧四顾道:“这里是烛皇叛出昆仑后所打造的圣殿,一花一草都与千年前真正的悬圃无异,为做到这点,烛皇剜下自己的一只龙眼,以眼中所载复活旧日时光,承载千秋的遗体。而烛皇在悬圃中心的建木上造了座墓穴——也就是那只树茧,在里头放着千秋的遗骸,更准确说,是千秋的力量结晶……云中君应知道关于烛龙之眼和千秋、万岁的传说吧?”
常恒颔首道:“相传烛龙成神后,目之所及,再无幽渺。而它的眼可保存、再现世间万象——想来四方门厅里那专攻人心破绽的法阵,也是烛龙以眼中神性所造。”
他顿了顿,收刀道:“而千秋、万岁乃是不死之鸟,拥有着死而复生的神性——看来,宵烬已料到自己难逃一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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