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像挡住了萧临渊的身体,所以小孩儿并不知道石像后有人,她说完,拜了三拜就快快乐乐的离开了。
萧临渊被她的声音吵醒,眼皮动了动,微微睁开眼睛,后又闭上,躺着没有力气动。
他不想再走了。
画面转为他的视角,是一片黑暗,死寂而安静。
不多时,一道女孩惊喜的声音闯入进来,“您是山神吗这些栗子是您赐给我的吗”
身体虚弱的青年侧躺在供奉神像的神案上,半睁开眸,和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对上视线。石台离地足有成人腰高,小小的孩子需要踮起脚才能视线和睁开眼的萧临渊齐平,她双手紧张的抓住石台边缘稳住身形,那一头鸡窝似的头发下,隐约可见其中的一双满是好奇和期待的眼睛。
萧临渊迷迷糊糊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那丛乱发,反应过来后才确定那是人头发,但是为什么有人的头发能乱的像爆炸头一样
他想起对方刚才问他的话,这才将视线转向自己身前的一堆栗子,原来在他晕迷的这段时间,山上不知什么动物送来野毛栗就放在他身前,大概是想让他吃,但萧临渊放任自己一直就这么昏睡着,一直没管过,如今不知不觉间竟也放了小一堆。
那大概是山上小动物去岁过冬时囤的剩下的野毛栗,因为外形已经很干瘪了,又小又干。
萧临渊heihei”
他的表情是无语的。
看了一眼后,飞快的闭上眼睛。
小孩
她摸不着头脑,等了好半天,才又试探着小声问“那这些栗子,我拿走了噢。”
问完还是不见萧临渊回应,她迟疑了一下,最后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慢伸出手去,一颗一颗的去够放在石台上的栗子。
野毛栗很小,但那双瘦小的手掌还是不能一次将十颗栗子都抓在手中,但抓八颗还是可以的。
萧临渊闭上眼,听着耳边窸窣的声响停止,然后他便听到女孩小心中又透露几分开心的声音,还有些含混不清。
女孩口中塞着一颗野毛栗,弯腰表达自己的感谢,“山神大人,我拿走了九颗野毛栗,剩下一颗给你,虽然你有很多了。”
“而且,这些还是你给我的”
“但是,谢谢。”
说完,女孩就走了。
第二天,她又来了,一样穿着破破烂烂,顶着鸡窝头,但这次不同的是,她带来了一个碗口有缺的破木碗,碗中还装着干净的水。
光幕外的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然后就看着她艰难的爬到石台上去,慢慢将水喂进萧临渊嘴里。
后者醒来,看到是她,又闭上眼去,假装睡着。
女孩头顶的鸡窝歪了歪,不用看,她的表情肯定是疑惑和不解的。
但她也没缠着萧临渊,非要让他起来和她说话。
喂完水,她跳下台子,跪下,虔诚的对躺
在神案上的萧临渊祈愿,“我今天又没在山上捡到栗子,山神大人,能请您再给我十颗毛栗吗”
跪拜完,她照旧等了一会,确定萧临渊依旧不想理自己,于是她小心的上前从那一小堆的野毛栗中数出十颗,又推回去一颗。
一颗含在嘴里,另外八颗抓在手心。
谢谢山神大人◥”
第三天,她照常过来喂水,拿栗子,喂水时不小心触碰到萧临渊脸上依旧滚烫的皮肤,她一愣,然后放下破碗快步跑了出去。
萧临渊是感受到额上一片冰凉的感觉才转醒的。
他睁眼一看,又是这个小孩儿。
伸手将额上盖着的沾水破布取下,随手丢在一边,他都快要死了,还搞这些做什么
青年仰躺在神案上,这些天来,他头一次开口说话。
“人间,是没有神明的。”
“您不是吗”
头一次听到萧临渊的声音,小女孩显得有点惊喜又惊讶。
萧临渊勉力抬起手,一指这破神观中的某个角落,“你看我和它长的像吗”
小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看见是一颗形似鸡头的石像,再转头,看向背后只剩人的身体而头不见了的山神像。
小女孩看了半天,从它们差不多的断口处这才看出,原来两者原本是一体的。
她也顿时明白是自己误会。
她显得很不安,紧张的跪坐在萧临渊身边,说话也开始结巴,“我、我,对不住你给我的野毛栗,我、我暂时还不了你,但我会尽快上山找齐,再还你”
“山上的一些树洞里,应该还有,我一定能找到。”
萧临渊“用不着,别再来打扰我。”
“要还的。”顿了顿,她才低声继续补充道“阿娘说,现在为了一口吃的都不容易,我拿走了你的吃的,你吃什么”
她觉得很过意不去,还很蠢。
“我不吃,我马上要死了。”
“死是什么”
萧临渊“你不知道什么是死吗死就是不再需要吃东西,不用睡觉,不用做任何事。”
耳边安静了半响,他没看到小女孩在思考,虽然头发挡住了她的脸,但从这无声的几秒也可以猜出,她轻声问,“那死了会觉得烫吗”
“不会。”
“死了会觉得痛吗”
“不。”
“那死了会有人陪着玩吗”
萧临渊的耐心开始见底,心里无奈一叹,随便说了句,“我还没死,等我死了就知道。”
小女孩更不解,“那你现在还没死,你怎么知道死了不用吃东西,睡觉呀”
很好,萧临渊被自己的话噎住了。
他不情愿的睁开眼皮,直接对她说道“这些栗子都给你,你之后别到这儿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死了,尸体
会腐烂,会很臭,很吓人,你会被吓到。”
小女孩半天没说话,萧临渊似累的很,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也虚弱。
就在他以为这场交涉到此为止时,只听耳边传来小女孩稚嫩的声音。
“我知道什么是死。”
“死,就是再也没有了的意思。”
安静的破神观里,女孩的声音低低讲述着,夕阳从门外照进来,石像将光都挡住,可仍有余辉从旁边穿过。
这些余辉,让神观的深处也有了光亮。
“我有一个朋友,他是除了姐姐外,唯一会和我玩的人。它也不是人,它是一只黄狗,我偷偷给它取名叫阿黄。”
“我养不起阿黄,但它打架很厉害,总能打赢其他狗,抢到吃的,它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养大。可是后来有一次,它打架输了,一只眼睛和腿受了伤,然后过了没几天,我就闻到它受伤的眼睛处有一股臭味儿。”
她想,这应该就是萧临渊说的腐烂的意思了吧
“然后,它就只剩下一只眼睛了,腿也瘸了。”
叹了口气,小女孩声音低落,“再然后,它打不过那些狗了。”
萧临渊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它的结局,这样一条狗,又遇到这个世道,可想而知只有一个结果。
“它死了。我知道。”
“嗯”这声低低的应答似疑惑又像不确定,小女孩说“我再也找不见它了。”
“阿爹将它捉住,剥皮煮了吃,它的身体没有腐烂,没有臭,这样也算死了吧也能感受不到痛和饿吗”
女孩纯真的话让光幕内外同时一静。
光幕里的萧临渊睁开了眼睛,注视着旁边脏兮兮的孩子,他此时才明白女孩为什么问自己死后会不会烫、会不会痛、有没有人陪他玩儿了。
她在问自己,她唯一的朋友、那条狗,死后是什么感受会到一个怎样的世界
她希望它能不再感受到痛苦,不再饿着肚子,希望它过的快乐、幸福。
隔着乱糟糟的头发,萧临渊感觉到了小女孩的视线,她的声音是那样小,又很轻,“我不会被你吓着的,我胆子很大。”
“但是,我不想让你死。”
萧临渊神情一怔,“为什么”
小女孩想了想,虽然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但她深深呼气的声音,还有像是给自己鼓劲儿的动作却能看到。
“除了姐姐,还有阿黄,只有你愿意跟我说话。”
“你不打我,还给我野毛栗。”
“你是个好人。”她说着,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忐忑和紧张,“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做朋友
萧临渊本来想死来着,但死前收到小孩子发出的突然交友申请,他有片刻的怔愣,像是太突然让他有些反应不及,又或许是身体的虚弱拖累了他大脑的反应速度。
总之,他思考的时间有些久,但在视频中其实并未过去多长时间,
只是几息时间而已。
但是光幕外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萧临渊在认真的考虑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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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个不起眼,脏的不像样的小孩子的话而已,他当真了
“再说吧,或许明天你再来的时候我就死了呢”
“不、不会的你你别死”
小女孩又急又慌,不知所措,声音也忍不住急起来。
但最后,萧临渊还是没死成。
也不知是小女孩的水,还是后来硬是被强塞进肚中饱腹的野栗子起了作用,在小女孩一天天的往这座神观中跑的日子中,他的身体竟奇迹般的好转了过来。
他能自己站起身,好好的走出神观的那一天,小女孩高兴的围着他又蹦又跳,高声欢笑着。
萧临渊脸上并无过多喜色,他只知道,自己又要继续活下去了。
神观前,萧临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丑丫”
“那你呢你有名字吗你叫什么”
“我叫,姜万宁。”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对面而立,彼此对视着,青年声色冷淡、清冽,孩子声音却稚嫩、单纯。
互问互答间,竟有种时光在此刻定格般的宿命感。
姜万宁没有去探究丑丫为什么叫丑丫,也没有想要掀起她垂下的乱发,去看清她的脸的举动。
因为一个丑字,或许就已能说明很多问题,实在没必要非要去搞清楚别人想要隐藏的秘密。
她和姜万宁成了朋友,常常跑来这座神观找他说话,萧临渊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前几次他不是没察觉到丑丫身上或许有异,但他选择并不多问。
只是这次,他清楚的看见了丑丫露出的胳膊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痕迹。
“打哈哈哈哈,叫你出来吓人”
“丑八怪小杂碎”
村外的矮墙后头传来几个男孩嬉笑叫骂的声音,还有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有村民路过,听到声音也只是淡淡的朝那边望去一眼,而后就自顾自的走了。
像是心里知道那边正发生什么一样,半点也不好奇。
一米多高的黄色泥巴墙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儿,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音轻的几不可闻,断断续续,声音的主人不想发出声音的,但实在控制不住。
画面中,出现一袭白色素衣的少年背影。
他下山了。
他走出那间破道观,悄悄的跟在丑丫身后,到了她的村子外面,目睹了这场霸凌。
他的身影慢慢靠近,在墙角那一小团儿还未发现之时,干净修长的手就轻轻的落在那丛乱蓬蓬的头发上面。
“对不起,丑丫。”
是姜万宁。
后者浑身一僵,声线颤抖,“你,都看到了”
“嗯。”
那只黄狗是个常胜将军,打架无狗能敌,但
丑丫不是,她弱小又可怜,常常被同村的孩子欺负,周围大人看见了也不会有人来多管闲事。
“你看见了,为什么不来帮我”她身上太痛了,躺在地上暂时还爬不起来,喉音带着止也止不住的哽咽,或许是她还太小了,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只听她声音稚嫩的问,“你也打不过他们吗是了,你只有一个人,他们有很多人,你肯定打不过他们。”
“我是不是很没用很讨人厌”
她不敢去看身后人的眼睛,只敢面对着墙面,将自己的身体团的更紧了。
头发上温热的触感依然还在,萧临渊俯身,微躬着身子,轻轻抚着她的脑袋,干净修长的手指缓慢穿梭在她那沾满尘土打结的乱发中,试图将她的头发一点点捊顺。
“对不起。”
这是第一次,光幕外的人听见他的声音很低,恍惚间更像是温柔,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神情和从未听见过的声调。
是自责吗是的,又更像是反省,愧疚,还有悲悯,太复杂了,人们看不懂他此刻的情绪。
“你向我许愿要十颗野毛栗,给我一颗,你做到了。你知道我不是山神,明白野毛栗不是神赐,就把拿走的野毛栗又都率数还给了我,你做到了。”
“我却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么
丑丫懵懂的望着他,他知道她或许听不懂,但依然向她解释。
“世人本贪,有了一就会贪二,有了二就想要更多。”
“我不欲插手凡尘世俗。你曾向山神许愿,想要十颗野毛栗,你以为我是山神,我却不敢回应你之所求。”光幕外的人心中一冽,蓦然无声。
是的,不敢。
他怕了
那股眼底的复杂中除了愧疚,其实还有惧怕啊
他怕女孩向他求的野毛栗数量从十到二十,从二十到三十,再到上百,更怕有一天小女孩向他求取的不再是普通的野毛栗,而是其他。
“我看着你受人欺负,也不敢制止。”
因为他知道没有用,他制止的了一个人,却制止不了一群人对丑丫的欺负;他帮的了丑丫一次,却帮不了她一辈子;
这次有他相帮,下次他也可以来帮,但有一天他帮不了怎么办
世人的愿望无穷无止,神明亦无能为力,若有一天不能实现他们的所求,他们便会不再信任神明,甚至,憎恶神明。
他以为丑丫也是如此。
可他错了,她没有怪萧临渊不帮她,反而替他想好了理由。
她怪的,只有她自己。
“丑丫,你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好。”相反,和她比起来,是他不好才对。
“真的”
“那我们还是朋友,对吗”常年遭受欺负,导致她对唯一来之不易的朋友格外珍惜。
她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要责怪萧临渊作为她的朋友,却眼睁睁的看着她受欺
负的事。
低头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萧临渊沉默了两息,而后轻声说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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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正开始将丑丫视为朋友,姜万宁的朋友。
小孩子总是格外单纯,一句话就能让其喜,让其悲。
丑丫平躺着看着身旁的萧临渊时,总被头发挡住的脸颊也不经意露出下半张脸来,萧临渊清楚的看到了她在笑。
她笑起来不算好看,干裂的嘴唇露出里面几颗小米牙,她的两颗大门牙还掉了,导致中间空缺了一块儿。
萧临渊却也回了她一个笑,他的眼中分外还看见了其他。
光幕外的人也才看清,在那张脸上的右下半部分有像热水烫过留下的疤,视线延伸往上却又被头发挡住。
他们看不清丑丫的上半张脸上是不是也有这样被烫出的疤痕。
如果是
一众人等纷纷沉默,也有人觉得可怜而感慨的。
丑丫有七岁,看着却像不满五岁,瘦瘦小小,一身衣服打满了补丁,裤子还短了一截,浑身都是灰和土的,头发还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萧临渊不嫌弃她,将她从地上一把抱进怀里,两人来到一处小河边,他细心的给她洗干净手脚,想要给她擦脸时,后者躲开了。
她低着头不说话,用沉默表达抗拒,似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脸,哪怕萧临渊说,他不在乎他人的长相,她也不许他看。
萧临渊没办法,只得顺着小姑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