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后,陆云峰的家人回澳。 陆家早就已经是澳大利亚的老华侨了,世居几代,起步得较早,因些远较那些一般的华侨富有。虽说不是华侨中的首富,但颇具世家气派,自是不能与暴发户之流相提并论。尤其是陆夫人丁修仪,本身亦是出自名门大家,向来就颐指气使地惯了,对一切要求自然是苛刻些,大凡的饮食起居都要几近完美方可,更别说是挑选陆家唯一的儿媳妇,那无疑是与王子选妃差不多重要的事情了。 所以,她对眼前这个儿媳妇是无论如何也不满意的,在她看来方心蕊不仅是没有淑女风范,也谈不上有多漂亮,哪里有资格做陆家这样家庭的媳妇?另外,这种不满还源自于一种自尊心的受损,这几年来她不知给云峰介绍了多少女孩,哪一个不是才貌双全,背景优越的?可云峰就连正眼都不去瞧一瞧,拖到三十多岁了,实在拗不过他父亲的连病带气地胁迫,总算肯结婚了,却偏偏娶了她最瞧不上的大陆女子,这不是明摆着和她作对吗? 可是,这儿大就不由娘了。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云峰事前连个商量都没有,仅仅是在婚礼前三天才打了个电话来,简单地说了一句:“我三天后结婚,你们飞过来吧。”了事。新娘叫什么名字、有多少岁、是哪里的人这些情况她这个作母亲的居然是一概不知道!直到她到了这边,见到了这个方心蕊才把她具体的情形弄清楚了一些。对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丁修仪实在是有诸多的不满,可她刚开口说了一点不同的意见,儿子就头一扭,给她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来,噎得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好无可奈何地任由着他。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在云峰十三、四岁的样子吧,她这儿子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性情大变了,本来活跃又开朗的一个男孩子的,突然就变得十分的阴郁沉闷起来,对任何人都是不理不睬的样子。尤其是对她,不仅是不大肯叫她“妈妈”了,连离得近一点他都不愿意似的,任她如何询话、关心他都是报以沉默不语。不过刚满了十八岁,云峰就迫不及待地闹着非要去纽约不可,分明一副要躲得远远才甘心的样子。学成了也不肯回澳洲来,而是单枪匹马地跑到中国大陆去了。对于这些,丈夫想当然地认为这不过是青春期的躁动、是年轻人自然的变化、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成熟可丁修仪却因为了那个隐秘的缘故本能地感到这很不正常,她潜意识地不自在起来,渐渐地,就有些惧怕与儿子冰冷刺人的目光相对了,到后来,他们之间竟然连一句长一点的话都很难说得上了。在别人看来,他们是一对令人叹羡的母子,其实丁修仪是深深明白的,他们的关系早已经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丁修仪对此是非常苦恼的,她是爱云峰的,他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啊!但她又能怎么办呢?只有尽量地去维持他们这种关系,尽量地做到让它看上去还和美了。 她一看见儿子和那个方心蕊并排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隐隐地就有了几分妒意。 “心蕊呀,你穿这一套衣服哪里象新娘子?”丁修仪挑剔地打量着心蕊,用教训的口吻说:“云峰是开服饰公司的,你可穿得有品味一点,别给他丢脸。” 心蕊低头看着身上白色的套装,没有出声,心里唯有苦笑。这样的打扮是不够喜庆的,可这能怪她吗?新娘子?!她算什么新娘子?结婚一周了,她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云峰虽然是天天准点就回家,从不在外留宿,可他从不走进她的卧室一步,总是留在书房里过夜。平日里对她说话也是绝不会超过十句的,而且是典型的点到即止式。算起来倒是自己的话要多一些了,总是在主动地问这问那的,简直就显得像是那种北方人说的话痨了!可是,那些都不过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对话了,他们,其实是什么也没说。 他们这哪里像是尚在蜜月的夫妻啊?就连友好一点的邻居关系都算不上。 心蕊迷惘了。无论是她从小说、电影上看到的,还是在现实生活见过的,新婚燕尔都不应该是他们这样一种情形啊!云峰为什么要这么冷落她呢?没有哪一天心蕊不在苦苦地探寻着这个答案,是自己没有吸引力?还是他并不爱她?可这原因又似乎说不通,若是这样他是大可不必和自己结婚的,她可从来就没有要求过、逼迫过他什么,而他们之间也并没有非要结婚的理由,他完全是自由的呀。她也想过要直截了当地去问云峰,可“你怎么不肯和妻子同房”这种话她一个女孩子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的,云峰又是一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的,自己总不能生拉活拽地逼他听她讲话吧!结果,她什么也没有弄清楚,只有小心地守侯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等待着了。 另外,心蕊也不太明白的是,云峰除了对他的父亲是恭敬有加以外,对他的母亲和姐姐们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异常的冷淡,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厌憎。她每一次看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有这样的感觉,他对自己虽然也很冷淡,但那神情还是比较平和的,可他和她们在一起呢,却是连那眼神都是阴冷得刺骨的,对她们的问话更是十不答九的,有时候就干脆就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很明显,云峰与她们的关系不是一般的不好。 在机场送别时又是这样一种情形。心蕊又发现云峰有意不理睬他妈妈,只顾着和父亲交谈去了。有几次,丁修仪尴尬得不行,连心蕊都有些代她难过了,可云峰还是无动于衷得近乎是麻木。云峰的态度怎么会这样无礼呢?心蕊不能理解,如果自己有妈妈,那该多好啊! 大概是因为云峰的冷漠,丁修仪所有的“嘱咐”就只能针对了方心蕊,并且夹带着几许迁怒的味道,口气已经到了训斥的程度了。而云峰那三个自命不凡的姐姐对这个弟妇也少不了一通劝导的,在她们看来她太过土气了,不指正一番是不行的。这其中又以云峰的二姐陆云羽尤为不客气,心蕊的方方面面她都说到了,那架势简直就是恨不得把这个“乡巴佬”弟媳妇彻底地改头换面一番才行。 “你要定期地去美容院!”她皱着眉头。“必须去高级的那种,别一股子小家子的德行,让人看我们陆家的笑话。” “还有,有时间就找些教导礼仪的书籍。”丁修仪接着说:“你现在这副样子让云峰怎么带得出去?”
心蕊还来不及回答,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做声的云峰却突然粗声地说了一句:“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心蕊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是云峰在说话吗?这是自他们认识以来云峰第一次肯维护她。而且,这还是在针对他自己的母亲!云峰突如其来的好意真是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很有点受宠若惊的味道了。 但别的人却没有她这么高兴了。特别是丁修仪,她显然完全没有想到儿子会嘣出这样一句抢白,当着众人的面,她很有点下不了台来,脸色忽红忽白的,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尽量地用沉默来维持着好风度。 “妈,我知道了。”心蕊忙轻声说道。“您的话我会记好的。” 有些僵硬的气氛这才被打破了,丁修仪顺势点了点头,神色自如了些。 “哎呀!”陆云羽撇了撇嘴“没想到我们家的石头也会怜香惜玉了。” 陆云峰的父亲笑咪咪地接口道:“毕竟是有家庭的人啦!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啊!” 除了陆云峰还沉着脸外,大家都笑了起来。又谈论起其他的话题了,但不过也是些关于离别的惯常的寒暄罢了。 心蕊对他们的话始终是唯唯诺诺地听着,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她是不怎么喜欢,但也不觉得受了多大的屈辱,这些话比起玲姨的“教育”本已经是很客气的了。况且,他们可是云峰的亲人啊,心蕊从心里把她们也当作自己的家人了。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对云峰的父亲陆谦,心蕊是勿须去忍的,而是打心眼儿里是十分的尊敬。他人如其名,待人很是谦谦有礼,一副慈祥的长者模样,不似他夫人和女儿们那么给人压力。而且,心蕊看得出,他对自己是真心喜欢和满意的,这对她无疑是一种安慰和支持了。 终于,飞机起飞了。心蕊也长长地吁了口气,与如此高贵的婆母相处也真不是一件易事。 “对不起,她们就是那样的人。”云峰的眼睛里有一种真正的歉意。 心蕊摇了摇头,突然觉得他好奇怪,他对待她不是更莫名其妙吗?至今没有一句解释,却为了今天他家人的一点失礼而道歉。 沉默了一会儿,心蕊咬了咬牙,有了一些勇气。她决定今天得抓住机会和他谈谈“为什么冷落新婚妻子”的话虽不便直接问出口,可她必须直面此事,不论他是对她失望,还是另有苦衷,她总得问个明白才好,不清不楚的下去算什么? “今天你可不可以不去上班?我们——”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不行,公司的事很多的。” “但是”心蕊不知怎么接下去了,她从小就不大会拂逆别人的意思,何况他的理由很光明正大。 他很专注地开着车不再说话,深沉的样子很吸引人。心蕊坐在他旁边,悄悄地注视着他,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古龙水的香味,她再一次感到自己心底深处对他那种强烈的依恋之情。这令她有些痛苦,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啊! 到了市区,陆云峰减慢了车速。“你回去吗?” “不用了,我还不想回家。” “我可没时间送你。”陆云峰不耐烦地说。 “不用麻烦你了。”心蕊客气地“我就去玲姨那里坐坐。” “去她那里?”陆云峰有了点惊讶。“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