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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纸扎街(十二)
    “我未见赋诗人,已爱缠绵诗中句,谁料诗中句,不及美丰华。钗未插鬟时,几度浅咏低吟,早羡文章司马……”
    兰月说女鬼唱的角色属青衣,且是功底深厚的青衣。
    她在台上独唱,张小南陪兰月绕到后台化妆。后台摆放许多梨花木木箱,盛装戏服、面妆、首饰等。
    化妆间是两列背靠背的妆奁,镜子顶部固定一个灯泡,非常简陋。
    兰月找到一套小生的月白褶子,直接套在旗袍外。男装褶子是交领,即便露出旗袍的立领看着也不奇怪。
    褶子的长度能遮挡高跟鞋,她不需要再套裤子和换鞋。最后是上妆,她抱着一罐罐面妆品到妆奁前坐下。
    看着她娴熟地扎起头发,然后用透明胶之类吊起眼角,张小南心想有没有必要这么隆重。
    不过对于她们来说是尊重舞台、尊重看客,他没资格提出异议。
    “有需要我帮忙的吗?”就他在旁闲着,很不好意思。
    兰月一边对镜涂白色颜料,一边回答他:“你帮忙当个听众,这是我第一次唱小生的戏,你是第一个听众。”
    她吐舌头,笑了笑。
    “好吧。”
    张小南坐在旁边等她。
    “其实我很紧张。”脸全白的兰月开始画眉。“之前都是你带着我逃跑,这次我一定要靠自己带你离开,所以我很紧张,怕唱不好连累你。”
    “不用紧张,你当那是平时的舞台。”
    张小南甚少安慰过异性,词到用时方恨嘴笨。
    活该自己单身狗!
    兰月噗嗤一笑,没那么紧张了。
    即将完成上妆,兰月催促张小南到观众席等候。
    既然化妆的时候没有鬼来刁难,他比较放心让兰月独自上台,便绕去空荡荡的观众席。
    青衣婉转的歌声一直回荡小型戏院,眼前却没有观众,实在诡异。
    他自然不会坐凉气飕飕的陀地位,特意从旁快步经过第一排。他亦不坐前几排,宁愿坐中间。
    经过一排排座椅时,他发现浅色的地板上有一个烟蒂,该位置残留淡淡的烟味。
    他惊奇地走去捡起然后嗅熄灭的烟头,嗅到明显的烟味。
    六名用户长时间待一块拍摄,没哪个出现烟瘾状态,他率先排除烟蒂属于六人之一。
    剩下的可能再不合理也是真相——还有活人在这座岩城活动。通过其抽烟看戏可见,这人能够自如出入戏院,不然怎么会有心情抽烟。
    何况这位置正对舞台中间,是好位置。
    他扔掉烟蒂,坐这人曾坐过的位置。
    没多久兰月出场了,她上台后郑重其事地甩一甩衣摆,随即甩袖迈阔步,活脱脱英俊的书生。
    锣鼓声转变为激昂的间奏,为男主角登场而助兴。
    她看不见青衣的身影,不知道其此时站在哪里,于是阔步走到舞台偏中间的位置。
    剑合钗圆选段应该由唱李益角色的她先喊白,她深呼吸环顾空荡荡的观众席,拱手佯作拿杯子。
    “小玉妻,请你饮过呢杯,就算十郎陪过不是。”
    兰月刻意令嗓音粗些,高亢些。
    接下来轮到青衣扮演的霍小玉:“君虞,君虞,妾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
    隔空对唱的滋味说不出来,尽管观众席空,她仍感觉到众多视线集中舞台,与她平常表演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深知,台下真的存在观众。
    她深知,如果自己出错,台下一清二楚。
    如此,她权当真正的演出,全情投入演唱。
    张小南听出兰月初时紧张,尾音有些颤抖,第二次对唱后好多了,似乎恢复她真实的水平。
    一阴一阳的对唱哀怨交织,为观众铺展男女主人公爱恨缠//绵的画卷。
    他一边听,一边留神四周,疑惑为什么看不见戏院的幽灵。
    外面的纸扎人能动,他和兰月能看见大头怪婴,为什么却看不见这里的幽灵?
    他环顾整个戏院,目光锁定他们穿过来的那堵墙。
    这个空间是全封闭,跟外面联系不大。
    听说能够通过镜子或相机看见幽灵,他试着打开自己的数码摄像机,镜头对准前面的座椅和舞台。
    顿时,小屏幕呈现一道道青色的虚影,他们坐在前三排看戏。
    而跟兰月对唱的青衣,只有淡粉色的虚影站在舞台上、站在兰月对面。
    他悄然举着摄像机扫四周,看见舞台一侧有打扫的、有给观众斟茶递水的虚影。
    至于敲锣打鼓的乐手隐藏在舞台另一侧,他们影影绰绰。
    原来这小戏院仍在运作。他猜,因为维持这个特殊空间,他们才变成虚影吗。
    如果兰月知道台上还有幽灵扮演丫鬟、家丁,站在她和青衣后面,她一定吓傻。
    张小南默默放低摄像机,免得又惹怒他们。
    幸好前排的观众专心看戏,不在意他这个活人观众。
    当兰月和青衣的对唱过大半,张小南看小屏幕上的时间。
    晚上十点二十分,接近阴气至重的子时。
    二胡的声音逐渐悲凉幽怨,青衣的歌声时怒时怨;兰月则坚毅地表明心迹,她们的歌声揪人心扉。
    “晚粧淡素,丰姿绰约,艳如绝世容,玉燕珠钗今生今世莫叹飘蓬。”
    “三载怨恨尽扫空,双影笑拥不语中。”
    锣鼓喧天,有情人终成眷属。
    张小南已到舞台一侧候着,一剧终便提着平底锅。
    掌声来自前排,虽凋零但热烈。
    “多谢妹妹愿意陪我唱一段,许久不曾如此尽兴。小伙子,你也上台来,我同他哋说去。”
    听见青衣的话,张小南警惕地上台等。
    兰月忐忑地攥紧宽阔的长袖,生怕自己唱得不好,观众不满意。
    忽然一阵凉风拂上台,随之响起青衣温柔的声音:“他哋愿意比你哋出去,你哋穿过来时嘅墙壁便可。我没有物品可以答谢,就送妹妹一支发钗当见面礼。”
    话音刚落,一支镶嵌珠花的发钗悬浮半空。
    “姐姐,我不该收下你的发钗,本来是我们不对在先。”兰月明白,青衣送发钗的意思是惺惺相惜。
    旧时代的戏子糊口不易,她以为自己也过着这种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