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银星心里窝着气,回家的时候脸都是气鼓鼓的。
    她把自行车在大院停下，刚好赶上宋建设一家子出门，一家子打扮的光鲜夺目,穿的都是各自最好的衣裳，就连宋朝花也难得穿了身体面衣裳。
    顾银星拿眼睛上下打量他们一家。
    孙大娘这会子出来,瞧见这一幕,问道“哟,这都饭点了，要去哪里啊你们家亲戚有喜事”
    宋美拢了拢脖子上的红色羊毛围巾,道“孙大娘,我们不是去吃席，是下馆子去。”
    “是啊，我儿子要请我们全家吃羊肉火锅”
    黄喜荣那嗓门别提多响亮，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看顾家,似乎生怕何春莲不知道。
    “吃羊肉火锅,你们家发大财了”
    孙大娘瞪大眼睛，吃惊不已。
    羊肉一向不便宜,这老宋家人丁不多，可也是四个大人,一个小孩,这么多人下馆子,少说得花五六块钱。
    这都赶上不少人七八天家里的买菜钱了。
    “哪能啊。”黄喜荣故作谦虚,摆摆手，可脸上笑容压不下去,“也就是我儿子有本事，又捡了个好东西。”
    “妈”
    宋建设赶紧喊住黄喜荣。
    黄喜荣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捂着自己的嘴,笑呵呵打岔道“孙姐，不说了，我们还得赶紧去呢，晚了可吃不到好的了。”
    “那是，你们去你们去。”
    孙大娘目送着宋建设一家出门，那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羡慕神色，她甩了甩手上的野菜，
    对顾银星道“你说他们老宋家怎么运气就这么好，这几天肯定没少发财，我成日里闻见他们家烧肉吃。”
    大杂院住着就是这点儿不好。
    街坊邻居这么近，谁家做什么菜，隔壁屋不出门都能闻出来。
    老宋家一向抠搜，一个月吃不了几顿肉，可最近却像是转了性子，隔三差五的烧肉。
    这可把孙大爷孙大娘给馋的。
    “这谁知道，我看他们也别得意太早。”
    顾银星一想到宋美刚才那炫耀的眼神，就忍不住撇嘴，“有点儿钱烧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多有钱呢。”
    她正叨咕，堂屋里何春莲打起帘子，“银星，你下了班在这儿说什么闲话，进来给我搭把手帮忙看着你侄女，我还得做饭呢。”
    顾银星瞅见亲妈瞪了她一眼，缩了缩脖子，“就来”
    她赶紧跑进屋里去。
    何春莲放下帘子，拿手指戳了下她脑袋，“白长个脑子给你，你搁外面跟那姓孙的说，等会儿她能把这话传得人尽皆知”
    “传就传呗。”
    顾银星撇撇嘴，“别人也是这样想啊。”
    “别人想，可没人说出来啊，就你是傻子。”
    何春莲没好气，瞪了她一眼，“算了，你去照顾二妞，跟你说话真是讲不通。”
    何春莲果然了解孙大娘的脾气。
    不到一个小时，孙大娘就把宋家出去下馆子跟顾银星嘀咕的话传的人人都知道了。
    顾家在吃饭的时候，就听得外面有动静，像是宋建设一家下馆子回来了。
    宋美声音响亮“银星，你怎么在背后嘀咕我们家啊，是不羡慕我哥比你哥有本事”
    “是啊，银星你要是想吃羊肉，你早说啊，咱们两家都邻居，刚才你说一声，我们家也不是不能带上你啊。”黄喜荣乐呵呵，脸上通红，满脸春风得意，分明没喝醉，那神态就跟醉了没差别。
    她得意啊。
    她儿子有本事，把那鼻烟壶卖给了他们邮局局长，一倒手挣了一百块，还拿了一张工业劵，这工业劵可抢手了，回头去黑市上一卖妥妥能挣个十块。
    她儿子这本事，这大院里谁能有
    顾银星气得不轻，猛地起身要出去。
    何春莲低声喝道“坐下”
    “妈”顾银星跺脚。
    “你老实坐下。”何春莲道“吃你的饭。”
    顾银星看了看亲妈，奈何实在拗不过，只好忍气坐下。
    顾金水笑呵呵“银星，你着什么急，你等着，用不了多久他们家就有热闹可以看了。”
    “真的”
    顾银星眼睛里露出期待神色。
    顾金水点点头，“先让他们得意去吧。”
    “那好，我信你的话。”
    顾银星这才坐下吃饭。
    何春莲白了顾金水一眼，听到外面黄喜荣还在那儿大放厥词，炫耀他们家怎么吃羊肉吃了多少钱，那东来顺生意多好多好
    何春莲站起身来，打起帘子，对院子里被众人簇拥着的黄喜荣母子道“哟，吃了这么多钱，你们家日子不过了”
    黄喜荣见何春莲出来，刚有些得意，听见她这句话，立刻呸了一声，“我呸，你们家日子才不过了呢，这顿火锅七八块钱，我们家还吃得起，谁叫我儿子有本事，会挣钱呢”
    她把手举起，好叫众人看到她手上戴着的金戒指。
    这戒指本来已经收起来了，但今儿个去吃东来顺，黄喜荣执意要戴，宋建设拗不过她，也只好叫她带着去。
    宋建设自个儿也是有些虚荣，想让人夸他有本事。
    “建设到底干什么，这么来钱”
    孙大爷忍不住好奇问道。
    其他人也都竖起耳朵。
    他们大杂院里各家家庭条件都一般，像宋建设、顾金水他们几家能有好几个正式职工的都是条件好的了，多的是一家只有一人有个岗位，其他人干点儿杂活而已。
    人人都想挣钱，只可惜寻不到门路。
    “也没干啥，就是倒腾些古董，刚好运气好，挣了点儿罢了。”
    宋建设谦虚地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正房，很显然是说给顾金水听的。
    买卖古董这事，宋
    建设原本是想藏着掖着，可先前被顾金水撞见了，自己老娘也说破嘴了，宋建设自己琢磨了下，自家挣钱横竖也是瞒不住人的，倒不如自己说破一些，也省的叫别人胡猜乱想。
    “建设还有这本事”
    管事大爷听见这边动静，过来看看情况，听得这话，不免惊讶不已。
    宋建设推了推眼镜，“我这人运气好，加上闲来无事自己爱看点儿书，就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哎呦喂，这可真了不得，我早就说黄婶子您这儿子有出息”
    孙大娘是赞不绝口。
    她还回屋里掏出一把干枣塞给宋建设，“建设，这是我儿子送的枣，正宗的密云大枣，你们尝尝好不好吃，我儿子那人就没你这么有本事，你要是有机会，可得帮你哥一把。”
    “孙婶，您客气了。”
    宋建设被夸赞的有些飘飘然，嘴上推说“我哪里比得上孙哥的本事，孙哥在木材厂一个月也不少挣。”
    “嗨，就那点儿工资，够养活谁的，建设，我早就看出你有出息，你是聪明人，比别人脑子灵活，你拉拔你哥一把，孙婶回头肯定谢你。”
    孙大娘那张嘴简直跟抹了蜜似的。
    宋建设一家被吹捧的都找不着北了。
    还有人说“要我说，咱们大院还属建设将来最有出息，那金水跟你都没法比。”
    这句话更是说到宋建设心坎上了。
    宋建设这人跟顾金水从小比到大，以前顾金水脑子灵活，会读书，宋建设被压了好几年，一直抬不起头，直到顾金水娶了个资本家小姐，不读书混社会去了，宋建设接了他爸的班，他才觉得自己胜过了顾金水。
    可没想到，没过几年，顾金水在外面不知倒腾什么生意，钱不少挣，虽然没有正式职工体面，可只看顾家隔三差五吃香喝辣，谁背地里不说顾金水这人有能耐，会来事。
    宋建设家里条件虽然不错，可他们家要攒钱，一个月花在吃喝上的有数，即便宋建设是家里的男丁，也不过是能多吃几口肉。
    对比之下，宋建设岂能够心理平衡
    眼下自己压过了顾金水，宋建设那叫一个春风得意，他还示意老婆林莲花掏出刚买的一包大白兔，拆了分给众人甜甜嘴。
    “也别这么说，顾金水跟我怎么能放到一块比”
    顾金水在屋里乐了。
    他打起帘子，站在门槛上，“宋建设，怎么着，你这话的意思是我连跟你比的资格都不够了”
    宋建设见顾金水出来，脸上掠过一丝心虚神色，但他转念想到自己挣钱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不偷不抢的，是他顾金水自己下手慢，怪不得他，便很快理所当然地说道“金水，我可没这个意思，你可别瞎想。”
    “哟，这挣了钱口气就不一样了啊。”
    顾金水双手抱胸，“宋建设，我劝你啊可别太得意，别回头栽了哭不过来。”
    宋建设脸色微变。
    他心里恼怒
    ，可碍于顾金水混混的名声在外，不敢跟顾金水打架，便道“你这就没意思了，看我挣钱你眼红说这种话。”
    “我眼红”顾金水乐了，他点头道“得，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反而这么看我，那你就当我没说吧。”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要回屋里。
    外面却突然走进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穿着体面有些年纪的男人，头发有些花白，但精神还很矍铄，一路龙行虎步进来，那气势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
    “局长，您怎么来了”
    就在众人都纳闷来人的身份时，宋建设一下叫出来人的来历，迎了上去。
    陈局长瞧见后院这么多人时也是愣了愣，但他很快看向宋建设，“宋建设，我有事找你说，咱们进屋里去”
    “爸，你给他留什么面子，咱们就在这里把话说明白了，宋建设，你卖给我爸什么玩意，这玩意还给你”
    陈局长旁边一年轻男人将手里东西朝宋建设砸了过去。
    宋建设眼尖，一下认出那东西是自己卖出去的琥珀鼻烟壶，手忙脚乱地赶紧接住，瞧见东西完好无缺，这才舒出一口气，“不是，局长，连超，这怎么回事”
    陈连超嗤笑一声，“装，你再继续装，我爸脾气好，我脾气可不好，这东西假的，你拿这玩意糊弄我爸三百五，你赶紧把钱，还有那工业劵还给我们”
    啥
    三百五
    管事大爷手里的旱烟杆子都险些摔在地上。
    三百五这是多大一笔钱。
    虽然不少人一年工资差不多就这个数了，可事实上，这工资到手不得吃吃喝喝，供给一家老小，大杂院里的这些人家，少有手里能有三百五十的，能有两百的都算是手头宽松了。
    “宋建设，你挣了三百五啊”
    孙大爷下巴都要掉地上去了。
    “什么他挣的，这钱他得还我们”
    陈连超脑门上青筋绷起，拳头紧握。
    他是陈局长的老来子，被惯的厉害，宋建设是见过他性子的，可他一向会来事，就没真的见识过陈连超的脾气。
    今儿个陈连超对他发火，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爆炭脾气。
    “宋建设，我儿子话说得虽然难听，但是这事是你不厚道在先。”
    陈局长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怒气，“这鼻烟壶是假货，你拿来卖了我三百五十，这事要是我想追究，你现在已经在派出所里了，念在咱们情分上，你把钱还给我，东西还你，咱们算一笔勾销。”
    宋建设听得糊里糊涂，可听到派出所三个字时，却是后背冒冷汗。
    先前进了派出所一回，宋建设虽然在里面没挨打，可里面鱼龙混杂，他受得惊吓不轻。
    “局长，您先别生气，咱们进屋里说，这里面兴许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陈连超不耐烦地推了宋建设一把，“你把钱还给我们，你爱说是误会，就是误会
    ，反正这东西我们是不要了。”
    “不是，局长”
    宋建设不解，为难地看向陈局长，“这东西怎么可能是假的，您都亲自说这是好东西，难得一见”
    “那是我以为这是琥珀。”
    陈局长脸色难看，“可今晚这东西我儿子不小心掉水里去，居然还掉色了，你自己摸摸是不是掉色”
    掉色
    宋建设忙低头看手里的鼻烟壶，此时左邻右舍都亮着灯，借着这灯光，他清楚地看见自己手掌心里有淡淡的红黄色。
    “怎么样看清楚了吧，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陈连超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亏我爸还那么信任你，还打算给你安排个分房名额，结果你拿我爸当冤大头还钱，快还钱”
    “不，不是”
    宋建设满脸的茫然，“这怎么能是假的呢。”
    顾金水坏笑着，抱着手臂，“这古董行里假货多的是，怎么你不是会看古董吗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宋建设猛地抬起头看向顾金水。
    他看见顾金水脸上的笑容时，瞬间反应过来了。
    “你、你陷害我”
    “诶，别乱攀咬人，你卖假货给别人，关我什么事啊，你家发财没我的事，出了事反而要怨我，大家评评理，这叫什么道理啊。”
    顾金水一脸委屈，对众人说道。
    众人都不知内情，见顾金水说的有道理，都纷纷点头。
    “是这个道理，宋建设买了假货跟人家金水有什么关系，这事怨不到人家金水头上。”
    “这建设做事也不地道，这不是冤枉好人吗”
    就连刚刚十分热情的孙大娘这会子也有些嘀咕“建设，这咋回事啊，人家金水跟这事没关系，倒是你这事可得好好掰扯掰扯。”
    宋建设险些要被气炸了。
    怎么跟顾金水没关系
    那个鼻烟壶分明是顾金水先看中的，也是顾金水在那跟他抬价，他才会出这么高的价格买下一个鼻烟壶。
    眼下这鼻烟壶居然是假的，这事还能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