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顾云来现在,早已不关心事情的始末。
他们上山的时候,顾云来就注意到大伯说过的那几个人。他们在山上建了活动板房,吃住都在这里。除了以考察的名义,很少进村,也不在任何一家吃饭。这样秋毫不犯足有三个月之久,人们已经慢慢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他们总共有四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有疤,看起来很吓人。可当他们四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又会显得非常和谐。他们还帮老乡收过麦子呢。据说一点都不像是城里来的人,干活都十分利索。
虽然谈不上什么建立信任,村民至少对他们不那么提防了。
而且他们四个人的关系很密切,是那种可以在背后温暖彼此的朋友。一点也不夸张,他们同吃同住。除了有个板房,几乎与这里的环境融为一体了。
顾云来上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板房外面烤玉米。
顾云来也觉察到了,这四个人一定也是行伍出身,而且军种绝不一般。不仅是因为他们脸上的伤疤和板直的坐姿,还有在这座荒山上,完全不依靠外援的生活能力。村民们也说了,从没见过他们到镇上买什么东西,也没有人给他们送东西。
更重要的是,他们看顾云来的眼神,犹如猛兽之间的相遇。
他们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因为板房正对着大伯家的院子。从这里远望,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们在三个月里都没有对小姑娘出手,这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在等待的,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许四勇。
没想到顾云来早到了,还是本村人,乡绅一类的角色,很受村民的欢迎。占尽了地利与人和,他可能比许四勇还要难对付。
如果他们四个是安禄市派来的,那他们应该不知道,小姑娘是顾云来安排到这里的。他们只知道,安禄市的大佬们已经跟顾云来打过招呼,他大概不会管小姑娘的事情,甚至压根就不知道小姑娘是谁。
而且到目前为止,顾云来还没有跟小姑娘见过面。
“那几个是你们村里的吗,怎么住到山上了?”连沈艳丽也觉得他们很奇怪。
“我不认识,大概是哪里来的工程队吧。”顾云来说。
“那要不要请他们一起去吃饭呢?”沈艳丽问。
“我老婆真是个热心肠,这事儿,我得问问他们。”沈艳丽的好意提醒到了顾云来,顾云来心生一计。他让沈艳丽先回去,自己回头去试探试探他们。
几根青黄不接的玉米棒子,肯定是不够四个老兵吃的。冬天山上野物更是稀少,四个人肯定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开口一句老班长,再“啪”地敬一个军礼,这亲切感就上来了。
这天寒地冻的,马上入夜气温骤降。肚里没食儿怎么能扛得过去呢,我知道你们有任务在身,但也不至于这么玩命儿吧。你们也是有原则的人,只要不在顾巷村的范围内生事儿,我保证村民也会以礼相待的。
然后才开始摆道理,有礼有节。
四个人表示他们就是不想给村民添麻烦才秋毫不犯的,他们是专业的,但是从来不难为老弱妇孺。他们只是针对许四勇而来。
好,有我们老兵的气度!就冲这个,我就得请你们回村吃饭。
你是出于谁的立场?你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顾云来当初转移小姑娘的时候,那真是谁也不知道。那时候许四勇都还没有出事呢,顾云来这等的未卜先知,有如神助一般。这四个人,也不清楚顾云来的来意。
“我当然是代表顾巷村啊。往私了说,我是顾巷村的人。往公了说,我还是顾巷村党支部班子的成员。你们远来是客,于公于私,寒冬腊月的也不该把你们撂在山上。这也不是我们顾巷村人的风格啊。”顾云来与他们围坐在一起,仿佛又回到当年部队拉练的情景。
拉歌也都能对得上,离开部队多年也不忘情。只是由于复原后不同的际遇,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四个人说他们是专业的,主要活动安禄和花山一带,是很有名气的。
他们总是四个人一起出马,属于一个高效的合作型团队。当然佣金也是收四份的,一般级别的任务,请他们就不划算了。
这次要他们四个人一起来对付许四勇,足见其份量了。
不过有些失算,许四勇三个月都没有露面。他们打从一开始口粮就准备得不济,天长日久的,已不知何去何从。
可他们还是婉拒了顾云来的好意,说什么越是在艰苦的环境当中,越能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这个说法也真够扯淡的了,吃都吃不饱还谈什么战斗力。四兄弟不擅交际,只知道闷吃脑袋做事,在这个行当里,算是非常老实了。既然顾云来已经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他们也不隐瞒,确实是受雇于人,来监视小姑娘,等待许四勇的到来。
而且他们居然不收定金,在完成任务之前,一切吃住也是自力。刚来的时候是搭帐篷住的,后来扛不住山风垮了一次。这才只好修起一个临时的板房。废弃之后也可以当作护林人的临时住所,也算他们为村里人作贡献了。
越是特殊兵种复员,越是不好找对口工作。这真的是个际遇的问题。但是军旅生涯对他们的影响不可谓不深,他们有能力有原则,还吃苦耐劳。
至于许四勇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这一点连顾云来也搞不明白。可能许四勇也不知道小姑娘在这里吧,顾云来做得很隐蔽。那到底是安禄市的哪位大佬,知道了小姑娘的所在呢?
行业里的规矩,顾云来自然不好问他们。但有一点,现在必须表明。“我如果要带走她,你们会怎么做呢?”顾云来问他们。
你虽然不在我们的委托范围之内,但也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我们是要引出许四勇,当然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得手。
“好吧。”顾云来站起来,“既然不在一起吃饭,那就成不了朋友。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就不必再有任何歉疚。我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托大,你们现在应该回去告诉你们的雇主,这小姑娘名叫程翠,我与她相识也有七八个年头。如果我顾云来说要保他,你们只能回复完不成这趟活。既然你们不收什么定金,自然也没有违约金的烦恼咯。”
你何以这么大的口气?你可以出这个村子,试试能不能出这个镇!
四兄弟虽然老实,但是论手段和业务能力,那是一点都不差。
大家没有立刻撕破脸。顾云来自认不能以一敌四,武力也早已不是他的首选。可若这四个人硬要在村里动手的话,那代价可能比到偏远山区偷一头牛还要惨痛。
这轻重,他们肯定是拎得清的。
不愿吃饭也好,想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一个水火不容的问题,的确是天真了。
顾云来下山去,迎面在田边又撞上一个人。顾云来想避开,可是窄窄的田垄早叫她占据了,手里还握着一把锋利的镰刀。
“兰嫂子,有什么事吗?”顾云来试着问她。
郑兰,是十年前嫁到村里的媳妇。没多久她男人在城里做工的时候坠楼身亡,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兰嫂子就疯掉了。她男人跟顾云来也是本家,顾云来就张罗着是不是能给评个工伤什么的,也好争取一些抚恤金。
可到工地上一打听,她男人是喝醉了酒夜里爬到楼里掉下来摔死的,施工方只愿意出个丧葬费。
这名声不好听啊,顾云来就跟村里人说是工伤,还自掏腰包给兰嫂子垫付一笔抚恤金。大概二十万吧,说多也不多。没办法,顾云来当时能力有限,当时一条普通人命也就这个价了。
可是兰嫂子的疯病是治不好了,守着二十万就每天上山打猪草。
村里人都怕她,让着她。疯有文疯武疯,兰嫂子手里还总握着一把镰刀呢。
顾云来也怕她,好像用二十万骗了她一辈子不改嫁。村里村外多少男人惦记着这个坐拥“巨款”风韵犹存的俏寡妇呢,可这二十万是用她死鬼男人的命换来的,怎么能随便便宜了外人。
于是一晃十年,兰嫂子都没有再嫁人。其实她今年,也才二十八岁呀。
她在田间拦住顾云来,说要请他吃饭。十年了,这流水席的头宴,怎么也该轮到我家了吧。
村里流水席的规矩是这样的,每年找出一家人,由他们出面宴请贵宾,设为头宴。然后村民闻讯就会各自带菜来怕拼桌。到鼎盛的时候,从头宴桌一直能摆满整个村子。
谁能能设头宴,自然也被视作一种荣耀。往年的规矩,头宴在谁家,一般事先不会知道的。所以有时候需要像这样抢来的,谁家设过头宴,来年也会被村里人另眼看待。一般的外来户,也是靠这种方法得到村里人认同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