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下，龙虎山迎来了新的一天。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在追赶吵闹声、老师训斥声中，学生们如同鸭子群一样踩着铃声挤进了课堂。
    在这个时代，能读书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龙虎山有免费的学堂，只要是适龄的儿童都能入学，不仅如此，还管饭、有对应的津贴...
    这份津贴折算下来，相当于小半个大人一天的工钱，家长们自然也乐意把孩子们送来读书。
    世道生存不易，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总会更加温暖一些。
    他们学的东西很杂，有语文、数学、历史，也有序列能力，实用的杂活，职业规划...
    对于孩子们来说，这一天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的。
    可当上课时，孩子们发现，这一天似乎不太一样。
    给孩子上课的老师，是一个生面孔，穿着仿古的衣裳，有些拘谨，走上了讲台。
    这位陌生的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姓，
    “马。”
    孩子们从未见过黑板，也没见过粉笔，他们上课虽然不用多媒体，但老师一般会用炁幻化文字和图案来讲课。
    那东西，比电脑好用多了！
    黑板、粉笔，对于1200多年后人们来说，有些陌生。
    那位陌生的老师写完字，转身看向课堂里黑压压一片的脑袋，每一个人的表情他都看在眼底，每一个人在做什么都一览无余。
    他带着浅笑，开口缓缓说道，
    “我姓江，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一个学生。”
    “今天，本来该给你们上课的老师不是我，而是一位姓马的老师。”
    “马老师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替他来上这堂课，当年他上课讲的话我还记得...”
    说到马老师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江老师似乎看向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盒。
    任凭谁变成骨灰了，应该都不会太舒服吧...
    奇怪的开场白，伴随着古代的教学仪器，成功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对于江老师接下来说的内容，他们自然也多了几分兴趣。
    江老师开口，回忆着当年上课的细节，对于他来讲，这堂课只是三四年前的事，回忆起来绝不是什么难事。
    江白的记忆很好，他清晰记得每一个细节，老马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语气。
    “今天，给你们上第一堂课，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
    “你们想知道更多关于神秘潮汐的内容，你们想知道序列能力的开发，你们想了解最新的强者情况，你们关心强者之间的八卦...”
    “但是，今天这些东西，统统没有，也许以后会聊到许多，但在第一堂课上，我们不讲这些。”
    “我不会和你们讲神秘潮汐，讲强者，讲未来，我们要讲一些更实际的东西，更基础的东西，也是...能让你们走的更远的东西。”
    “神秘潮汐给天地带来的改变，炁，让我们能够修炼，我们变强了，前所未有的强，超级英雄走进了现实，实力的上限似乎没有止境，那么，你们是否思考过，这份力量对于你们而言，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泥头车的冲击力可以达到十吨，很多能力者甚至无法正面硬抗泥头车，对于能力者而言，泥头车可能是更危险的存在，那世界又是如何约束泥头车司机的？”
    “只需要一个驾照本。”
    “我们可以通过给所有超凡者发证的方式，来约束所有人吗？”
    “显然做不到，因为有的强者比泥头车还要强，强得多。”
    “一发贫铀穿甲弹约等于50到60克tnt，它能轻松带走任何一个普通人的生命。
    龙卷风的平均破坏力堪比9吨tnt，出现在在海边可以带来价值上千万的生命财产损失。
    核弹可以达到百万吨tnt，谢天谢地，这种级别的核弹从未在密集城区爆炸过，我们无法估算它真实的杀伤力...”
    江白顿了顿，
    “子弹，龙卷风，核弹，地震...世界上有很多种危险的东西，蕴含着恐怖的力量，能够轻易夺走人的生命，这些东西有些是人造的，有些不是。”
    “当你们踏上修行之路，当你们开始成长，意味着你们手里掌握了一枚子弹，你可以随时随地，轻易夺走一位普通人生命。”
    “当你越来越强，你可以轻易造成千万级的生命财产损失。”
    “甚至有一天，你可能成为灭世级灾难的源头，百万吨当量的核武器都不如你的杀伤力大...”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们需要问一问自己，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你们掌握了这样的力量，你们会怎么做？”
    江白没记错的话，老马当时随机点了几个人提问。
    按照记忆里的座位号，江白也点起了一个小孩，“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被陌生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小孩难免有些紧张，攥着衣角，怯生生说道，
    “我...我会老老实实的，我绝对不做坏事！”
    他的回答，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江白好奇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有天师啊！”
    孩子眼睛耷拉着，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就算是有核弹的威力，如果我敢做坏事的话，天师也不会饶了我的，等回家了我妈还会打我...”
    这孩子的年龄明显小了一点，他的回答引起不少人的窃笑。
    不过，他的回答也代表了教室里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江老师说的什么核弹、百万吨tnt破坏力，他们其实听不太懂，但是，他们懂天师！
    核弹，肯定没有龙虎山天师厉害吧！
    想到这里，小孩仿佛有了几分底气，一股力量注入他体内，让他挺直了腰杆，眼中放光，骄傲说道，
    “我们天师和天帝平起平坐，就连新晋的灾天帝，也要敬天师三分呢！”
    江白点头，敷衍道，“厉害厉害...”
    让这个孩子坐下，江白又点了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孩子来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江白也不忘补充道，“对于核弹，你们可以理解为...世界上最强的力量，和天师一样强。”
    第二个孩子，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能当家的年龄了。
    他早就过了上学的年龄，只是听说今天的课和寻常不太一样，专门跑回来听课，自然知道，今天讲课的老师也非同寻常。
    他组织了几秒语言，带着几分恭敬答道，
    “学生会听天帝的安排，天帝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和稚童不一样，他显然知道更多关于强者的消息，也知道在净土顶尖强者之中，天帝才是最强的存在。
    龙虎山天师，也要听天帝的。
    接连两人的回答，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对强权的敬畏，对暴力的尊重。
    即使他们有了最顶尖的力量，他们依旧会遵守规则，不是因为他们心里有规则，而是比他们强的人心里有规则。
    江白又点了几个人回答，都大差不差，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当你们拥有力量时，你们对力量的理解，是拳头小的要听拳头大的。”
    听着江老师的话，前排的一个学生有些迷茫，“这样不对吗？”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难道这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吗？
    他们生下来，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文明，距离末日太过遥远。
    “放在特殊情况下，是对的。”
    而眼下，就是特殊情况。
    江白缓缓说道，“规则是由强者制定，用来保护弱者的，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强者要专门制定保护弱者的规则？”
    一个声音响起，“因为...强者心善？”
    江白摇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没有平白无故的善，善，无论是怎样驱动，都有一个来源。”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因为这规则其实不是保护弱者的，是保护强者的！”
    这种说法，多少有些阴谋论了，但教室里有不少人点头，很是赞同。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江白公布了马教官当年的答案，
    “因为，如今的强者，就是当年的弱者。”
    “天上下着暴雨，早晚会把所有人淹死，这时候，别人替你打了一把伞，撑起了一片天。
    当你有能力撑伞时，总要替其他人做点什么...”
    “其实，教室里的大部分同学，你们可能接触不到伞，也接触不到这场暴雨，对于你们来讲，规则、强者，都是很遥远的东西，但也没那么遥远。
    你能坐在这里听课，能在这个世界长大成人，本身就是规则的受益者。”
    六千多年史书，算上神秘潮汐这场1200多年的灾难，真正太平的日子，又有几天？
    “和你们说这些，也不是告诉你们，以后变强了，要替别人撑伞，劝人向善这种话，说一万次都不会错，但说一万次只怕一次有用的都没有，浪费自己的时间...”
    江白摸出来一根烟，当着孩子们的面点燃，吐出一个烟圈，又把烟雾挡住，没让一个孩子吸到二手烟，
    他学着老马咧嘴一笑，
    “老子只是想说，昨晚喝酒睡过头，忘记写教案了，行，时间差不多了，老子能打卡了，老子出去抽根烟，你们自习，爱干啥干啥，不准打死人。”
    说着，江白转身走出了教室，留下一堆满脸懵逼的学生。
    没错，当年老马的第一堂课，就是这么敷衍，画风这么独特。
    当年的特训营，集中了全国的天才，每一个人都铆足了劲，谁也不服谁，就像一个炸药桶，随时可能一点就炸。
    老马上来先不讲大家最关心的修炼，然后搬出来一大堆云里雾里的道理。
    什么强者、弱者，什么下雨打伞，什么规则、无缘无故的善...
    等这群躁动的年轻人，思路被老马牵着走，真正开始思考老马提出的问题之后。
    老马又是当头一棒，喝醒了众人。
    省省吧你们！
    圣贤书，圣贤道理，自己去领悟，自己去学习。
    指望一堂课，一番话，几页书，就改变一个人的三观，一个人的认知...那你这三观也太廉价了点...
    老马这一盆冷水浇下来，给当年的天才们，讲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世界很大，少说屁话。
    事实上，老马说的这些，他们确实也思考过，也有属于自己的感悟。
    但是，他们和老马接触的时候，大多数都已经过了十八岁，很多人的性格、三观，不说定型，至少有个大致的轮廓了。
    老马没工夫给他们做思想教育，也没这个能力。
    老马能做的，实在规则范围之内保护他们，替他们撑伞。
    至于之后...
    “之后的事，也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
    站在栏杆旁，江白默默抽着烟，时不时会咳嗽两声，显然抽烟不是很熟练。
    老马的骨灰盒就在江白身旁放着。
    江白翻了个白眼，“还他妈是滑盖的...”
    骨灰盒里，放的是老马的骨灰，千真万确。
    江白点了一根烟，横放在骨灰盒上，算是老马陪一根。
    “老马啊，老马。”
    “你说你，讲课讲课稀烂，实力实力稀烂，本来还指望你多活几年，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江白抽了抽鼻子，四十五度角仰头看向天空，似乎还想和老马说着什么。
    他没注意到，老马的滑盖骨灰盒打开了，而放在骨灰盒上，点燃的那根烟，有一点火星落入了骨灰盒里。
    瞬间，老马的骨灰就像仙女棒一样燃烧了起来。
    听着滋滋滋的声音，看着燃烧的老马，江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马...”
    “啊？！”
    当着江白的面，老马燃烧完了自己。
    然后，硝烟散尽之后，江白凑上前去，在骨灰盒的底部，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显然，骨灰是真的，但被特殊炼制过，遇到烟灰后易燃，而只有燃烧后才会显露这些字迹...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江白只能说，但凡脑子正常一点，都不会研究出这种方法来传递信息...
    老马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江白捂着口鼻，感觉空气中到处都是老马，强行集中精神，看向骨灰盒底部，
    “江白，我是老马，当你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