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有些奇怪的表情掠过,然后垂首道:“是。小姐,长公主派人来请。”
我的笑有些僵住,这么早来请,必是很急。或许真的有事发生,我不能不去。我点了点头,轻声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他摇了摇头,只说道:“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了,小姐换个衣服就去吧。”
“好。”我回头对香菱道:“留住子玉公子和阿木公子,告诉他们这件事,就说我陪他们吃晚饭谢罪。”
我没再看香菱的表情,错开她就回了房间,换了件紫金长裙,头上也戴了些简单精致的朱佩饰物,才出了门。
每次见锦安,我的心中都如有一面小鼓在敲,咚咚咚……
马车跑得飞快,这些都不寻常。我似乎已经嗅到了前面特殊的味道……
很快,我就见到锦安了。她衣冠整齐的坐在那里,表情很是肃穆。她看我进来,屏退了旁边所有的侍女随从,才示意我坐下。
我的面前已经有了一杯还散发着热气的清茶,我抬头,她正定定的凝视着我。我不知道她为何找我,但肯定不是小事。我努力平复心中的波动与不安,微微笑道:“长公主,不知急召云舒……”
“是大事!”
这三个字她说得极快,如一阵风般从的银牙间泄了出来,我敛住笑意,所有的作势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她又仔细看了我一眼,叹气道:“逍儿请皇上赐婚了。”
赐婚?!我大惊,看着锦安,我需要她再说些什么,或者,告诉我这不过是她的恶作剧罢了。
看我一副惊骇莫名的模样,她摇了摇头道:“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打一开始,他连会去战场的事情都不愿意告诉我,要不是瞒不住,他会怎么做?请求赐婚?这件事情在我看来无比荒唐!如今这样的风口浪尖,他竟做了这样的决定么?他甚至都没有来问过我!这时,我的心咯噔一跳,昨晚那朦胧间听到的话语真是他说的?
原谅他的自作主张……
扪心自问,如果他说了,他提了,我会不会拒绝嫁给他?去骊山之前的我,会因为身份会因为际遇而拒绝,那么现在呢?情况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可我知道,我跟他,尤其是我对他的心境,早已变了,变了很多,我还会拒绝么?答案不言而喻,在我听到他请求赐婚到这时,我的心里脑子里,都没有跃出否认这两个字。
我知道我是愿意的,我喜欢携手共看落日的那种淡然舒适与充实,我喜欢每天睁开眼睛看着他满含笑意的道一句:你醒了,我喜欢他懂我尊重我的那种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住在我的心里,可以忽视但不可以否认。或许这段感情还只是小溪流一般涓涓,但此时的我,就只有这些。
我轻轻点头,面上染上坚毅,我看着锦安道:“是,我不知道。”
她扫我一眼,微微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她没有立即开口再说什么,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暮夏的园景,渐渐出神。
我端着茶杯的手略微有些颤抖,我太想知道事情的发展,心急如焚的看着那个似乎陷入沉思的女子,锦安的背影有些孤寂,让我不忍开口催促。
她终于回头,脸上的笑意有些惨淡,她说:“那年,我在聚英会遇见轻衣,她在人群中显得很孤高清傲,我花了好些心思才走近她。许久后我们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邀她进宫玩,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玩得很是愉快。她在宫里的时候,皇兄来我宫中就比较勤,后来……”
那刹那,她的脸有瞬间的惨白,似乎给自己添了些勇气,才接着说道:“我以为我做对了,却不曾想,会有那样的结局!”
我不知道谁是轻衣,但看得出来,那段往事于她来说,是刻骨铭心的。
她不会心血来潮对我回忆往事,这必有后话吧。我想了想,道:“不做,是不会知道对错的,毕竟很多事情的结果是什么。”
“没错,”她冲我笑了笑,说道:“你们还年轻,应该有尝试的勇气。只要你们愿意,我拼尽全力也要护住你们的!”
稍微一愣,我笑了,我说:“长公主的恩情,我们当真是没齿难忘。”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笑着走过来,拉起我的手,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愿意嫁给逍儿?”
是,我愿意。他的确是自作主张了,但是,这一路走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吗?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理智而淡然的,可不是,我对感情的迟钝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或者说,我的刻意回避刻意曲解,才会如此吧?既然他先做出了选择,我便追随,这又何妨?
我对她点了点头,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么,皇上怎么说?”
“怎么,你很急着嫁人?”她打趣着说道,见我没有开玩笑的心思,才正着颜色道:“皇上说,逍儿的母妃已经不在了,于是,让我给看一看。”
心知事情远不会那么简单,我不知道她刻意瞒我是为了什么,或许与皇甫逍是一样的,怕我担心么?可是,不知道才会更可怕吧?我笑了笑,道:“看完之后,会怎么样?”
她仔细看着我,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半晌后她才问道:“云舒,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接问逍儿?”
“不问,自然是因为他不会告诉我。”我苦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问道:“既这样,那商小姐呢?”
商若璃全部的心思都压在了皇甫逍身上,如今皇甫逍四肢健全的消息传去,她不可能毫无动作。以她的家世地位,向皇帝施压逼婚也不无可能吧?可为何,到如今我都没有听见她的消息?
锦安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坐回她自己的位置,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在面前的桌上,漫不经心道:“当日祁连山对你射箭的人,你认为逍儿会娶吗?”
我愕然,原来,那天那熟悉的声音,是她。
然而皇甫逍不娶,真的能决定什么吗?皇上会任由他选择退婚,何况是在这样一个要她商家人带兵出征的时机?我不信会这么顺利。我张开欲问,锦安却已经在那边摆手,她的眉头微蹙,道:“你先回去,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欲言又止,我想说什么可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傻傻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叹,还是福了福身,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锦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如此保护你,是为了什么不需要我告诉你。所以,该当做不知道的,就当做不知道吧。”
再没忍住,我回过头,对锦安道:“是,您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您知道那种明知道有事瞒着我却连询问都不可以的感觉吗?”
大约是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吧,她有片刻的怔愣,未再说话。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但那毕竟是自己想说的话,我垂下头,道:“云舒先告退了。”
没等她有什么反应,我已经踏出了门槛,急急走向迎面而来的柳管家,我需要马车,我需要马上回去!
当我真的站在宇清园门口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进去,是要问个究竟吗?我知道,只要我说我要知道,他断不会瞒我。可锦安说的也不无不对,他是出于对我的保护,才什么都不说,才要一个人面对那些,或许,我只要相信他就好,相信他能说到做到,相信他能保护我一生一世,相信他,会是我的归宿,会是我的良人……
只是,我在骊山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探究的决心再一次被挑起,我真的犹豫了。
直到看见小童的身影朝我快步走来,我居然想也没想拔腿就走,不再回头了。
回到落桥轩,子玉和阿木都在那个无名凉亭里,嬉笑打闹。我收拾好情绪,走了过去。
子玉见我过去,马上站了起来,因为起得慌乱,面前的茶壶被碰翻,里面的水倾泻而出,一旁的阿木遭到殃及,也腾地站了起来。子玉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阿木一脸懊恼的看着自己已经沾湿的前襟,我站在亭子口,勉强笑了笑。
香菱走了过来,她恭谨道:“小姐,您回来啦。”
我点了点头,坐了过去。吩咐香菱道:“拿块干净的的布来给阿木少爷擦一擦,另外,拿些点心来吧。”
香菱领了命就下去了。我有些百无聊赖,心里的疙瘩始终还是有的。我看了眼子玉,就兀自坐着不再做声了。
“云姐姐,”阿木蓦地开口,他偷觑了眼子玉道:“你刚刚去哪里了?”
我有点猜不透这两个少年的想法,但笑不答。
“师姐,”子玉开口道:“听说你真的要嫁人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那消息似乎自己长了翅膀一般,传得飞快么?但不大可能,听锦安的语气,皇上的态度应该还没表明,事情应该也没有定局吧。我捋起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道:“你听谁说的?”
子玉挑了挑眉,没有答话。可我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弃追问,我正着颜色,道:“子玉,我再问一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云姐姐,”阿木在一旁出声道:“你走了之后,逍王府的仆人咬耳根被我们听见的。”
阿木扑闪着的大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不过他本就略显黝黑的脸上,似乎又添了一丝红色。这样的话,我自是不信的,逍王府的仆人向来自持,从不会闲谈主子的事情,这点我还是知道的。正待追问,我看见香菱过来了。我生生忍下再问的冲动,不再说话。
尴尬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在我看见桃林入口处的那抹身影后,就已经忘记了子玉和阿木说过的话,站起身来。
我缓缓走过去,他身上依旧是朝服,工整锦华,俨然是刚刚下朝的模样。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执起我的手,径自走开。
我们去的是他在枫林后的竹林里的竹楼,安静不会被打扰。
眼前的竹苍翠挺拔,绿意甚浓。凉习习的微风从竹林上方吹进这不甚宽广的窗户,拂在我的脸上。我随意的靠在窗台上,任由那风吹来,也不去管额前颊上的碎发。
他依然牵着我的手,靠在另一边,这时他没笑,他问:“今早姑母找过你,是吗?”
我没看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突然发现,其实我跟他之间,早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过幸好,我还能坦然相对。
许久没有听见他再说话,我有些疑惑,便转身,正迎上他晶晶发亮的眸子。不知为何,竟觉得他的那种注视里有一种摄心夺魄的压力,他如此仔细认真的看着我,面上看着有些僵硬,他握着我的手的手,似乎也已经汗湿了一般。
我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你是怎么了?”
“呵!”他笑了笑,终于将视线移开,说道:“云舒,你真不知道我怎么了吗?”
脸上一热,我怎么会不知?可我还想狡辩,银牙一咬,横道:“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的,正如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样。”
他说得异常坚定,我不觉侧目看着他,他的视线在竹楼外的万里苍穹中,凝着万千思绪。我沉思后,轻声道:“为什么呢?”
他歪过头冲我一笑,多少风华刹那绽放尽显。他伸手捋过我的额间,道:“如若花了心思,就真的不会有什么难事,你相信么?”
我信。我不愿再过为难于他,他对我已是极好了,他从来不勉强我做什么,他对我向来真心以对从不曾虚与委蛇,不是吗?我对轻轻一笑,踮起脚尖,在他额上蜻蜓点水般印下一个浅吻。这不够浓烈,可足以告诉他,我的答案。
果然,他一直浅笑但仍蹙着的眉头,渐渐展开,他笑了,嘴唇微张,仍还是一字未说。对上我的吟吟笑意,他不过长叹一声,拥我入怀。
那紧炙温暖的怀抱呵!我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不再想其它事情,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定格于此。
“此生,我必不负你!”
这是承诺,这是他不知酝酿多久才开得口的情话。我笑了,此生,我亦不负你!
我已将他认作我的归宿,我已决定,今生生死相随。我相信他永不会负我,只是信他。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曾想过他若负我,我会如何。我不愿去想,那些飘渺的假设真的不需要也不应该拿来玷污这段来得那么纯洁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在头顶响起,他说:“云舒,谢谢你。”
我抬起头,倚在他怀中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做了你认为该做的事,我也不过做了我认为正确的选择,要谢什么?”
“正确的选择……”他沉吟着这几个字,双手扶住我的双臂,莹莹发亮的正视着我道:“云舒,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我笑了,他竟如懵懂少年一般迷蒙,这一切似乎来的太过突然了。我转过身,脸上早已如发烧一样滚烫,再那样相对注视下去,呵,真不敢往下想。
他从身后轻轻揽着我,滚热的呼吸透过发丝传到耳间,暧昧无隙。只一天,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已经变得这么近了吗?我浅笑无言。
“自我上了骊山,我就已经决定断了七情六欲,我以为我能做到,直到遇到你。”他的声音依旧清冷自持,可我知道,许多东西都变了,比如现在,他当我是红颜知己。
“原来在山上看着付生对红懿的情思,我一直笃定,我永远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一个女子。其实不是这样,只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有出现。”说到这,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接着道:“可真轮到我自己的时候,却只能用平素的态度对她,不敢对她好,不舍得对她不好,真是可笑。”
不能说不动容的,我转过身,看着他,他的面上带着幽远的笑意,我从来不知,他在面对我的时候会有那么多的顾虑。我想知道他为何如此不安,我想知道他为何有那么多的不确定,可所有的想知道,只换成了一句:“那么以后呢?以后会如何对她?”
“以后,她是我的妻子,我必会穷尽一切,疼惜爱护于她。”
前事如何,就留待过去湮没轮回,只要,我们有以后,只要他允诺的未来足够撑起一片天空,就够了吧。
我没再说话,只是认认真真的端详着他,随即牵起他的手,与他一起坐在那宽大的长椅上坐下。我靠着椅背,轻声道:“那么,皇上怎么说?”
“呵,”他摇了摇头,道:“未雨绸缪才是一个帝王会做的事情。”
未雨绸缪……
这一次,皇甫逍给他的父皇带来的震撼太多,很多事情都已经脱离了皇上的掌控,太多的不确定不稳定因素必然让他的决策囿于局限,也就是说,皇上对这件事必然还没有表态。
我有些不安,转身刚想和他说什么,却在与他的视线碰撞在一处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对于这种不安,他或许比我还甚吧。我打趣般笑了笑,道:“如果皇上最后不同意,怎么办呢?”
他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问,随即,他故作沉思一般,沉声道:“至少他已经同意我与商家解除婚约。至于其它,”他顿了顿,笑道:“如若他不同意,我们私奔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