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体内泛出青色伤口,放眼全武林我只能想到一种情况。”
“什么?”
“寰天诀的反噬。”
月予忆说完,穆天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恍然道:“褚鸿振去月家,是为了要来命门心法,抵御寰天诀的反噬?”
月予忆皱眉点头,眼神却不止是愤怒,更带着难掩的哀恸。
穆天野正想着如何安慰她一句,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犹豫着说:
“所以褚鸿振最后屠了月家,是因为命门心法已经到手了,他要灭口?”
这样想着,穆天野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假设:
“说不通啊,就算是这样,他给我爹写那封挑衅的信也没必要。称霸武林之前先耍个威风,把自己的老朋友全都整死?”
穆天野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注意着月予忆的表情。
月予忆现在看上去比刚才更加难过。
她想到什么了?
卞淮适时开口:
“这段时间褚鸿振一直在群英盟闭关,很少出现。我最后一次见到褚鸿振的时候,他看上去比一个月前更苍老颓废。他大概没能拿到命门心法。”
“褚鸿振不可能拿到命门心法。”
月予忆轻声说。她垂下眼帘,长睫微颤,如同蝴蝶垂危之前的挣扎。
穆天野心中忽然有了糟糕的预感。
他尽可能小心地问月予忆:
“月前辈把命门心法放在哪里了?”
月予忆抬头看着穆天野,突然勾起了嘴角,苦涩的笑意中说不出是更多悲哀,还是更多无奈。
她说:
“我把命门心法背了下来,然后爹娘就把记载心法的册子毁掉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担心命门心法被图谋不轨之人觊觎,早在八年前,世间就没有留存的命门心法了。”
“所以……”
“我原本还想不通,以我爹和我娘的武功,即使是与褚鸿振和群英盟诸位高手一同对决,也不该完全落于下风。虽然保不住整个月家,他们两人也能逃出去。除非,爹娘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
月予忆声音打着颤,说着对她自己残忍至极的话:
“与其担心命门心法会不会被褚鸿振夺走,为祸武林,不如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直接毁掉它。如果褚鸿振以任何人的性命为威胁,逼月家交出心法,月家也只会宁死不屈,绝不因此事牵连更多人。”
穆天野不由得为月家这样决绝的选择而战栗。
他哑声闻:
“你早就知道了吗?从你开始背命门心法的时候开始,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月予忆轻轻摇头:
“世事难料,爹娘和我想过褚鸿振会想夺走心法对寰天渊投诚,却未曾想过,褚鸿振居然会铤而走险修炼寰天诀。”
穆天野盯着月予忆蕴藏悲伤却依旧冷静的眼神,终于忍不住问:
“你不后悔吗?”
月予忆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后悔什么?”
穆天野低声说:“如果心法没被毁掉,还能有一线生机,比如暂且让褚鸿振拿走心法,再想其他办法让武林看清他的真面目。这样……”
这样,月家至少不至于落得满门被屠的结局。
可月予忆只是淡淡一笑,回答:
“当然不悔,月家也不会有一人会因为这样的结局而后悔。如果让褚鸿振得到心法,还不知道武林会出现何种灾祸。月家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命门心法而出事。”
“可是……”
穆天野知道月予忆说的没错,但听着月予忆坦然的话语,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可是你们死了,这不值得后悔吗?”
月予忆轻呼了一口气, 笑着问穆天野:
“你觉得十四年前去西洲救助钧羽堂的那月家五百门徒,会后悔吗?在前往落羽涧之前,他们会因为知道自己很可能死在寰天渊手中,就畏惧这一程吗?”
穆天野怔然,没能回答。
月予忆看着眼眶泛红的卞淮,轻声说:
“十四年前的月家不会后悔,死于褚鸿振手中的月家人也不会后悔。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并非死得毫无意义。
“我也是一样。
“这些年月家逐渐淡出江湖,尤其是被褚鸿振踢出群英盟之后,似乎很少有人还记得月家的家训了。
“但每一个月家人都记得。”
月予忆眼神坚定,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话:
“清风朗月,至死不懈。”
因此不会畏惧、不会后悔,只因早就抱定了念头,愿意以身换江湖太平。
油纸伞遮住透过树荫的阳光,即使如此,月予忆的双眸在阴影中依旧显得尤为明亮。
卞淮为之震颤,跪叩在月予忆面前:
“钧羽堂卞淮,感念月家救命之恩。”
再次起身的时候,卞淮已是满眼泪水。他嘶哑着声音发誓:
“我一定会为恩人报仇!”
月予忆扯起嘴角,轻声说:
“少堂主,此后还有要拜托你的事,如果月家能等来平反之日,你同样是月家的恩人。”
穆天野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将心中滞着的浊气吐出。
即使满门只剩下一缕孤魂,也依旧坚持心中侠义。
这就是月家,这就是月予忆。
穆天野低声问:
“你刚才说知道了月前辈的死因,就是这个意思吗?”
月予忆摇头,声音颤抖:
“我爹不是被褚鸿振杀死的,他是自绝经脉而亡的。”
穆天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反问:
“你是说月前辈是自尽的?可你不是……没看到吗?”
他快速回忆着月家的废墟。
按照找到月予忆尸骨的方位,月予忆根本没来得及赶到前院。月宁明和秋水泓两位前辈如何死在了褚鸿振的手中,月予忆并未看到。
“因为我爹一定会这样做。”
月予忆哑声说:“我娘修炼了寰天诀,如果让群英盟众人见到她的尸骨,再加上褚鸿振的煽风点火,月家百口莫辩。所以,褚鸿振一定在一开始就抓住了我娘,以此威胁我爹。”
说到这儿,月予忆顿了顿,握紧了拳头。
穆天野站在月予忆身边,伸手搭在她肩头的位置,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达给她。
月予忆或许感知到了穆天野的安慰意味,继续说:
“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我娘为了不让自己曾是寰天渊教徒的身份暴露在武林面前,就算拼尽全力也会向外逃。褚鸿振为了从我爹手中得到心法,也绝不会轻易要了我娘的命。”
穆天野明白月予忆的意思,这就是最矛盾的地方。
秋水泓绝不会自尽,褚鸿振也不会轻易杀了她。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就说得通了。”
穆天野正在迷惑的时候,却听到了月予忆这样的话。
他不解地问:
“什么说得通了?”
月予忆直直地看向穆天野,沉声说:
“褚鸿振和寰天渊这两方之间出现了矛盾,我娘死在了寰天渊某个教徒的手中,褚鸿振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当着武林众人的面烧了我娘的尸身,以证明月家并不无辜。再之后,就是对月家的屠戮。
“我爹万念俱灰下,一定要拼尽最后的力气告诉在场众人,褚鸿振才是勾结魔教的那个罪人,就算这话听起来荒谬至极,就算没有人肯相信。
“然后,我爹会告诉褚鸿振,命门心法已经被毁了,任谁都找不到,最后自绝经脉而亡,叫褚鸿振死了心。”
说完,月予忆仿佛已经用尽了全力。她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变得越发惨白,四周的温度再次低了下去。
穆天野被这样的结论惊得说不出话。
他跟不上月予忆思考的速度,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褚鸿振他,那…寰天渊不要心法了?褚鸿振也不要了?可这两边不是……等一下,你刚才说这两边有矛盾?等一下等一下我好好琢磨一下……”
穆天野磕磕巴巴说了半天都没说明白,急得把头发都揪得乱蓬蓬。
月予忆怆然地笑了,转头问卞淮:
“少堂主,你觉得对于褚鸿振来说,名声和性命,哪个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