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高大女人把拳头攥出了火星子。
字面意义上的,火星子。
月予忆赶紧凑上来陪着笑,踮起脚,小声在女人耳边说:
“灿姐别生气别生气,新来的不懂规矩,等会儿我教训他。”
然后,她又转身凑到闻唳面前,双手合十,低声恳求着:
“闻哥您冷静一点,有事好说,灿姐刚出任务回来,正在气头上呢……”
月予忆藏话的水平是真的低,这两句话被两个人同时听了个一清二楚。
闻唳已经把“不想多说话”写在了脸上。
月予忆只能先安抚气到着火的熊灿妍:
“灿姐,他就是闻唳,就是之前永恒基地的那个巨厉害的影系异能者!我终于把人绑回来了,我厉不厉害!”
熊灿妍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的月予忆,脸色逐渐柔和了下来。
她灭掉了手上的火苗,在身上胡乱蹭了几下,然后抬手就把月予忆举了起来,让她和自己视线平齐。
熊灿妍笑呵呵地说:
“诶呦我们小月亮真棒!都能自己绑人回来了!”
“被绑回来的”闻唳觉得,他现在身上没有几条麻绳实在是很可惜。
月予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灿姐,我都多大了你还拿我当小孩子哄……”
熊灿妍提高了嗓门:
“多大在灿姐眼里都是小孩儿!来,进屋吃饭!”
月予忆从熊灿妍的怀里跳了下来,赶紧摆手:
“姐,先不急着吃饭,我来找华子叔,闻唳还没签合同呢。”
熊灿妍不满地啧了一声:“这才几个月没见着面,就和灿姐不亲啦?”
说完,她探身进屋喊了一句:
“爸!出来干活!”
闻唳嘴角抽搐。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的男人更让闻唳觉得这个基地实在是太有个性了。
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被水洗过了好多遍的深蓝上衣,身材微微发福,头发有些花白,眼角的皱纹因为此时的笑容而更加明显。
他看见站在门口的闻唳和月予忆,笑呵呵地说:
“来啦!这位就是小闻同志对吧?快进屋快进屋,家里正做饭呢,吃完饭再说其他的事。”
太不对劲了。
月予忆笑着凑上去:
“华子叔!我的辣子鸡好了吗?”
屋里传来另一声中年女性的呼唤:
“好啦!小月亮快过来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就没有一点对劲的地方。
闻唳站在门外,感觉自己已经浑身爬满了蚂蚁。
他是不是被丧尸咬出幻觉了?
印象中闻唳还真见过这样的合家欢场景,那大概是他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闻唳还没被黑帮老大赏识,依旧住在铁笼子里。
有一天,一个黑帮手下刚想过来闻唳一顿泄愤,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黑帮手下手忙脚乱地用胶布粘住了闻唳的嘴,不许他出声。然后,他用碎了屏的最老式触屏手机接起了视频。
“爸,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爸就是看看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你这是在哪儿呢?怎么这么暗?”
“啊,刚回宿舍还没开灯。你和我妈身体怎么样?”
“家里都挺好,就是担心你在外面太累啊……”
这通电话持续了很久,却不足以久到让闻唳想清楚,为什么泪眼朦胧着挂了电话的黑帮手下,一分钟后就能挥着皮带来打他。
就好像闻唳同样也不能理解,第三个基地中的那位同为s级异能者的、在所有人面前文质彬彬的男人,究竟是如何做到亲手把他的父母妻女扔进了丧尸堆,面不改色心不跳,只为求一个上位的机会。
因此闻唳从来不深究什么是“人性”、什么是“爱”。
他想不通这种复杂的问题,也懒得想。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所谓,又管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衣袖突然被谁拽了一下。
闻唳从回忆中回到幻象一般的现实,月予忆笑着问他:
“进来一起吃顿饭?说好了分你一点辣子鸡的。”
闻唳嗤笑了一声,说:“别了,不打扰你们其乐融融。”
他这话说得夹枪带棍,所有人都听得出其中的嘲讽。熊灿妍眼睛一瞪,差点直接一拳头挥上去。
被月予忆拦截在半空:
“灿姐消消气,我这就去教育他。”
月予忆紧紧抱着熊灿妍的腰,又歪过头和熊康华说:
“叔,我先带闻哥做个心理疏导去,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那怎么行,等会儿饭都凉了。”
熊康华哈哈一笑,走出屋,向闻唳伸出手:
“小闻同志你好,我是绿色曼陀罗的基地负责人,熊康华。欢迎你加入我们基地。”
闻唳依旧抱着胳膊,对熊康华的话所作的唯一反应,就是眉毛拧得更紧了。
小闻同志是个什么诡异的称呼。
熊康华没怎么尴尬,收回右手,笑呵呵地说:
“有什么事,进来边吃饭边说?咱们基地条件简陋了点,但伙食肯定没得挑。”
闻唳原本想从月予忆那儿抢辣子鸡的念头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只想跑路。
“我从来不用吃饭,有营养剂就行。”
“小闻同志,话不是这么说的,就算是末日,人还是那些人,日子还是那些日子,一样的活法。只吃营养剂,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多谢关心,我的人生本来也没什么盼头。”
眼看着熊灿妍的拳头再次着火,月予忆拉着闻唳就往楼梯的方向跑,边跑边回头喊:
“晚饭不用等我啦!”
熊灿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个犟种要是不会说话,就给他嘴缝上!”
……
月予忆拉着闻唳一口气跑下了楼。
闻唳再次因为月予忆而体验到了堪比生死时速的跑路速度。
到了楼下,月予忆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掐着腰质问闻唳: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闻唳倚在一边的墙上,似笑非笑地说:
“你们基地能从丧尸手下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月予忆看上去更生气了,她大声说:
“少瞧不起人,我们基地很厉害的!”
闻唳很久没有“好奇心”这种东西了,但此刻,他好奇地问月予忆:
“你们这到底是个基地,还是什么大型过家家游乐场?靠着自己演戏给自己看对付丧尸?”
月予忆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
闻唳嗤笑一声,转过头没回答。
初夏的燥热在夜晚时分散去,筒子楼下面的空地上还有不少贪玩的小孩子,此时正嬉笑打闹着。
闻唳朝着那些孩子扬了扬下巴,问月予忆:
“这些孩子准备做什么用?实验血清还是异能培养?”
月予忆听得云里雾里,反问:
“实验血清和异能培养和这些孩子有什么关系?”
闻唳转过来,灰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感:
“不然留着这么多小孩儿干嘛?”
丧尸危机爆发了十几年,各个基地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优胜劣汰的道理。
闻唳在上一个基地差点被绑去为繁衍优质后代做贡献。
面对闻唳的问题,月予忆的表情越来越悲伤。
她认真地回答:
“这些孩子,只要好好长大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