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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大道自然,无为而治
    知县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遥遥的打量着书生。
    一个独喜饕餮的书生。
    右边的袖子空着,是断了,还是受伤?
    面容倒是清秀,只是少了些反贼的莽气。
    衣服下摆很长,不像贫苦书生的衣着,更像是一位权贵之后。
    知县又看了一眼陈子安腰间的玉带,那玉带绕腰间一圈,最后有一条垂在身前左侧。
    男左女右,玉带的位置很讲究。
    怕是有计较啊。
    知县没有给陈子安对礼,他的年龄不应该,身为朝廷命官也不应该。
    陈子安见知县没有对礼,他也没有在意,这次让知县来是谈判的,不是来折辱人家的。
    举着单手向知县行礼,是该迎接一下老堂尊。
    大步上前,陈子安自信自己的仪表,年少时一群人盯着,这是独属于他的光环。
    知县看着陈子安的步伐,脸上的从容荡然无存。
    青衣下摆荡起,长袖身前飘扬,跨步时虎虎生风,路行间威风八面。
    然而如此大的动作,那腰间垂下的玉带,却从来没有被踢起过。
    这不是寒门子弟,这是高门贵子啊。
    知县心情复杂,攀了一辈子高门,连个边都没摸到,现在遇见反贼,对手却是权贵子弟。
    命运捉弄,世事无常啊。
    陈子安走到知县面前,拱手行礼。
    而此时,知县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陈子安疑惑看向杨婵玉,杨婵玉也感到莫名其妙。
    “老堂尊。”
    “老堂尊?”
    “老不死!”
    知县顿时被惊醒,他看向一旁的杨婵玉,喊他的女人明显有些不开心。
    又看向一脸懵逼的书生,这书生怕也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场景。
    唉,多少是自己失态了。
    知县抖了抖袖子,向陈子安行了一礼,这一礼酝酿多年,也行的标志,行的诚恳。
    高门贵子,自己等了一辈子的高门啊。
    知县心中悲喜交加,也一礼为何,这一礼为他自己。
    “老堂尊这是作何?晚生如何受得住?”
    陈子安是被知县的动作惊到了,无论如何,这里都轮不到知县给他行礼的。
    他专门准备了这一刻,是想表明自己来历不凡,给老知县心里留点压力。
    但没想到知县被自己压垮了。
    杨婵玉也是脸上无光,自己这些年顶着知县夫人的名号,虽然不是显贵,但也没受过大委屈。
    知县这一拜,不止是打了知县的脸,更是打了自己的脸。
    心中无疑是对知县多了些埋怨。
    知县却没有理会周围人的心情,他这一礼拜了,拜的心中憋屈,却又拜的心中的畅快。
    原来攀高门是这个感觉,还不如在这县里来的快活。
    这一拜,了却心中遗憾。
    “只是心中感慨而已,你不要多想。”
    陈子安听了知县的解释,不仅有些不明所以,心中反而多了压力。
    朝堂混乱,吏部升迁一片烂泥,这些陈子安懂,但是一个底层官员内心的五味杂陈,陈子安也难以明见。
    没有猜测过多,陈子安伸手引路:
    “学生在此恭候老堂尊多时,还请进屋,学生已经备好晚宴。”
    知县再无之前的落寞,大步向前方走去。
    王村唯一一个受过些教育的,也就一个小侍女,是这里最懂礼的仆人。
    便由小侍女在前带路,将知县引进了王家大院。
    知县看着前方低身引路的小丫鬟,心中再次发出感慨,不愧是高门子弟,连一个丫鬟都行之有矩。
    进入大院,入眼的便是王老爷的二层小楼,修的不能说大气,只能说不伦不类,一副土鳖样。
    但是没有办法,陈子安又不能为了招待一个知县,就新起一处院子吧。
    老知县来过这里,自然是知道怎么回事,随口问道:
    “还是王家的院子?”
    陈子安也随口回道:
    “是,不过这里很少住人,一般是村民处理事务的地方。”
    老知县听到陈子安回答,心中顿感诧异,看了一眼周围,周围的房子上都有牌子。
    采办处、议事厅……确实不是住人的地方。
    “村民处理事务?村民如何处理事务?不是你在处理吗?”
    老知县心中疑惑,如何能让农民管理农民,这不是乱套了吗?
    陈子安见老知县感兴趣,也没有隐藏的意思,解释道:
    “不是多么难的事务,只是一些粮食征收,农具的集体采买,村民的矛盾调节,还有一些农事上的事情。
    这些事务,老农们比学生有经验,处理的也比学生妥当,除非遇到大的麻烦,不然不用学生出面。”
    知县的步伐放缓,他在思考自己得到的消息,什么选举,什么农民代表,什么农协……
    一切的一切,加上知县对官员制度的了解,一瞬间风浪掀起,他思绪泉涌,宛若宇宙大爆炸一般。
    天地光明了……
    “以农治农,以民衡民,上民救急,下民求己。上观不动,下行自兴,大道自然,无为而治。”
    知县猛的回头,看向了一脸懵逼的陈子安,他的心中如明月升起,月光澄明,这一刻他已然看透了一切。
    怪不得,怪不得。
    如此治民,民安能不归心,如此待人,人安能不肝脑涂地。
    “哈哈哈哈,枉我做官几十载,原来大道不在官场,大道不在圣贤,大道自在人心,大道自在无为啊,哈哈哈哈。”
    知县仰天大笑,泪珠从他的老眼泵出,这声音如此的畅快,一朝看透天地,知县这一刻彻底释怀了。
    陈子安和杨婵玉面面相觑,他们自认为没有多做什么,是什么给了老知县如此的刺激。
    “老堂尊,您这……”
    知县摆摆手,他已经老了,看见了又如何,人生蹉跎一数十载,这世间已无他遨游之处了。
    “好,好,好,你叫什么名字?”
    一连三个好字,老堂尊不再有任何执念,老堂尊也不再有任何束缚。
    这一刻的他开天见日,已不再是之前的佝偻老人。
    陈子安也感觉知县的状态不对,这知县仿佛忽然被注入了生命力,连说话都带着一股通达之气。
    “晚生姓陈,名备,字子安。”
    多了知县没问,陈子安也没没有说的意思,难道开口就要报一个,我乃当世皇叔?不太好,对付一个知县,不至于。
    陈子安还将知县当敌人,而知县已经将陈子安当成了未来。
    这一世官场蹉跎,平白消耗的大好时光,此刻得见光明,知县知道,他的命中,主动要燃烧在这附近。
    夫人,九泉之下,你可见我之天命?
    知县眼角含泪,他的眼中再无浑浊,花白的眉毛轻垂,嘴唇牵动颤抖的胡须,又是三个好字:
    “好,好,好,子安,陈子安,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