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芷月小心翼翼地端着药卮,想着将药汤送进苏凌的嘴里。可是苏凌此时已然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牙关依旧咬得死死的,根本不张嘴。
张芷月费了半天力气,也灌不进哪怕一滴的药汤,这可把她急坏了。
张芷月只得一咬嘴唇,脸倒是先红了起来,饶是如此,她也顾不得许多了,轻轻将自己罩在脸上的轻纱撩起一些,樱唇微张,含住一小口药汤。
药的苦涩之味,让张芷月的秀眉微微地蹙了起来。
再看张芷月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将自己的樱唇贴在苏凌的唇上,微微一张口,口中的药缓缓的流入了苏凌的嘴中。
一旁的丁晏,原本还因为苏凌无法吃药而急的束手无策,刚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看到了眼前这番景象。
“我......嘶.......”丁晏顿时目瞪口呆,深吸一口气,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这阿月姑娘便是再医者仁心,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超纲了,简直不可思议啊。
就在丁晏瞠目结舌之际,那张芷月已然喂了苏凌一口药,然后直起身子,又用樱唇含了一小口药汤,再次俯下身去。
双唇触碰之间,那药竟好像少了些许苦涩,多了一丝说不清的甜意。
张芷月面色酡红,却顾不得害羞,微微喘了喘,再次又含了药汤,继续如此做。
往复了十几次,那一碗药汤终于全数进了苏凌的肚腹之中。
此时一旁的丁晏惊讶的
程度已然不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整个人愣在那里,张着老大一张嘴,干嘎吧发不出声音。
张芷月做完这一切,将轻纱重又戴好,这才回头,正瞧见身后丁晏那副模样,不由的脸红如霞。
“丁医官......我.....这......也是没办法......”张芷月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把头一低,满脸绯红。
丁晏好容易才喘过这口气来,忽地一捂眼睛,哈哈笑道:“姑娘做了什么,老夫没看到......方才老夫的眼中正好进了沙子,你看这事儿整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句话弄得张芷月的脸烫如火。
丁晏打了个哈哈,正色道:“阿月姑娘,苏长史既已服下解毒之药,但不知何时能够醒来呢?还有他嵌进胸口的箭镞,何时取出来最恰呢?”
张芷月这才收敛了羞涩,想了想道:“苏凌中毒已深,便是这解药服下,也不是立竿见影的,我也说不准他何时能够醒来,至于取箭镞之事,我认为不宜操之过急,最好是等他醒了为好!”
丁晏点点头道:“是了,是了,姑娘与老夫考虑得一般无二!那老夫也就不走了,陪姑娘等着苏长史转醒!”
张芷月这才起身,朝着丁晏郑重一拜道:“今日幸有丁医官和所有的军中杏林同道施以援手,小女子才能进展顺利!请受小女子一拜!
”
说着她便要再拜,丁晏赶紧闪身躲过,摆摆手道:“姑娘言重了,治病救人本是医者本分,再者说了,我们只是打打下手,当不得姑娘如此大礼的!”
张芷月摇摇头道:“今日苏凌院中,杏林同道齐聚,是咱们相互配合,勠力同心才有了如今的局面,若不是丁医官和大家不辞辛苦,竭尽全力找寻军中的解毒药材,小女子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凑齐这么多药来?又何谈给苏凌解毒呢?”
丁晏摆摆手,眼中带着些许无奈之意,苦笑道:“不瞒姑娘......我等救助苏长史,一者的确出于本心,苏长史是个好人,平素没有什么架子,跟我们也是嘻嘻哈哈,从来未曾低看我等.....我等心中都念着他的好;但这并非全部的原因......”
丁晏顿了顿,显得有些尴尬道:“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姑娘未至之时,主公因为苏凌受伤之重,责我等无能,更下了死令,苏凌活我们活,苏凌死我们死......所以,大家这么卖力,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啊......”
张芷月闻言,这才了解其中内情,却还是淡淡一笑道:“不管如何,阿月还是感激大家的!既然苏凌已服下那解药,醒来只是时辰问题,大家也累了这许久了,都回去休息吧,丁医官可以留着,一则助我一臂之力,二则一旦苏凌醒来,还需您向萧丞相
处禀报!”
丁晏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我替我那些同僚们谢过姑娘了......我这就出去跟他们说......”
丁晏转身出去来到外面院中,见随军的郎中一个不少,全都齐刷刷地站在那里。
他们见丁晏眼中有喜色,皆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丁医令,苏长史的情形如何了......”
丁晏点了点头道:“已然服下了解毒之药,虽还未转醒,但大约应该是转危为安了!”
他的脸上也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众郎中闻听此言,一个个高呼谢天谢地,皆哎呦一声,找了树根墙角蹲地蹲,靠地靠,一脸的疲惫之意。
丁晏清了清嗓子道:“这几日有劳诸位了,阿月姑娘说了,让大家都回去听信儿,不要在这里耗着了!”
那些郎中顿时如蒙大赦,纷纷施礼离开,更有人临走还不忘交代道:“丁医令,苏长史醒了,万望告知我等啊!”
丁晏答应着,目送他们离开,这才转身又回到苏凌的房中。
此时房中,林不浪、温芳华、吴率教和周幺也早进来了,不过大家虽然兴奋,但生怕打扰了苏凌,皆眼巴巴地望着床榻上的苏凌,一脸期待地等着苏凌快些醒来。
约莫等了两个多时辰,此时东方已露出鱼肚之色,眼看天便要亮了。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苏凌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张芷月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丁晏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
来。
便在这时,众人忽然感觉苏凌的身体微微动了一动,整个人无意识地半直起身子,虽然睁开了眼睛,却两眼无神,与此同时嘴巴也张了几张,眉头拧成了疙瘩。
张芷月顿时醒悟道:“快拿木桶,他要吐!”
林不浪飞身拿了木桶,刚放在苏凌床榻近前,只见苏凌一歪头,“哇——”的一声,吐出了黑红色的污秽。
那污秽之物顿时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之味,刹那间弥漫在整个房中。
林不浪、温芳华、吴率教、周幺和丁晏顿觉腥臭难忍,皆掩了口鼻,温芳华本就是个女娘,更是受不了,虽掩了口鼻,却被这味道熏得自己也差点吐了。
唯独张芷月并未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微微地蹙了蹙眉头而已。
苏凌吐了这一大口污秽,重又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陷入昏睡。
张芷月从袖中掏出一枚丝帕,小心翼翼地替苏凌擦拭着嘴角的残留污秽,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
少顷,那苏凌又如同方才一般,突然直起半身,哇的又是一口黑红色的秽物吐了出来。
这一次腥臭之味比方才更加的浓重。
温芳华实在难以忍受这刺鼻的味道,站起身来,掩面跑了出去,院中也传来了她呕吐的声音。
其他人虽然也觉得异常难闻,但还是强自忍了下来。
张芷月对林不浪道:“不浪,你去看看芳华姐姐如何了罢,不要在这里耗着了!”
林不浪原意是不想去的,
张芷月又劝了几句,他这才站起身来去院中寻温芳华去了。
张芷月照旧用丝帕给苏凌擦拭。
其后,苏凌又接连不断地吐了起来,而且每次间隔的时辰都越来越短,如此反复,翻肠倒肚地吐了个稀里哗啦。
最初之时吐出的秽物皆是黑红之色,腥臭难闻,应是毒物被逼出来导致的,后来随着吐的次数越来越多,那黑红颜色越来越浅,直到转为黄绿色、淡黄色,到了最后变成了微微发黄,腥臭之味也越来越淡。
只是这屋子却是腥臭的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张芷月让吴率教和周幺将房间内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透气,就算如此,那腥臭之气只是稍稍减了些许。
张芷月仍一遍一遍的替苏凌擦拭着嘴角的秽物,到最后苏凌身上嘴边干干净净的,她那卷丝帕却是污秽一片。
到最后,苏凌不再吐了,却仍旧躺在榻上昏睡着,不曾转醒。
此时天已大亮,外面已然听到更夫收更离开的声音。
天已亮了,可是众人期盼的苏凌,却仍未有一丝一毫的转醒迹象。
不仅未转醒,肉眼可见的,苏凌的额头和浑身上下又渗出无数的汗珠,整个人再次高烧起来,他原本有些放松的身体,又僵直起来,整个人无意识的痛苦攥紧了拳头。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服下解药便会好的么?”周幺一脸忧心的说道。
吴率教一拍大脑壳,忽的嚷道:“他奶奶的,那
蒋邺璩定是耍了咱们,给公子吃的根本就不是解毒的药,劳资这就去砍了他!”
说着转身便要去寻蒋邺璩。
好在此时林不浪和温芳华正要进房,跟吴率教撞了个对面,林不浪一把将他拉住道:“大老吴,你做什么,莫要冲动!”
张芷月眉头紧锁,丁晏的脸色也有些慌张。
“阿月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丁晏急问道。
张芷月心乱如麻,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过苏凌的胳膊,探在他的脉息之上,细细地诊起脉来。
诊了许久,张芷月方才叹了口气,幽幽道:“苏凌的脉象明明已经好转了,而且脉象中已无中毒之象了,由此可以确定蒋邺璩给的解毒之法是真的......可是为何却又高烧起来,整个人仍旧不见转醒呢......”
张芷月和丁晏同时紧皱眉头,细细地思忖起来。
蓦地张芷月死死地盯着苏凌胸前那嵌进去极深的箭镞,心念连转,忽地开口道:“我明白了!定然是这箭镞在他胸前嵌入得太久了,导致他高烧不退,我原想着等他醒来,再拔掉箭镞,如今看来,拔箭之事,刻不容缓了!”
丁晏闻言,有些吃惊,忙道:“阿月姑娘三思啊......苏凌还未转醒,气息微弱,经不起这一拔,万一牵动心脉,他一口气上不来就......”
张芷月使劲摇了摇头道:“没有时间了,等下去苏凌也是死,如
今唯有拔箭一试,别无他法了!”
丁晏一咬牙,也豁出去了道:“好,我这就准备!”
说着,丁晏将另外准备的木桶放在苏凌榻前,便要伸手。
“我来!”
张芷月忽地沉声道,声音坚决无比。
丁晏一怔,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姑娘,这箭镞本就有毒,若此时拔出,苏凌伤口必然流血,血中带毒,姑娘一定要小心才是啊!”
张芷月点了点头,缓缓道:“我省得!”
再看张芷月缓缓将轻纱摘掉,俏美的容颜出现在众人面前,好一个俏皮灵动的女娘。
张芷月双眸如水如星,却从未有的坚定和决绝。
她缓缓的带好一双皮质的手套。
丁晏却是头次见这东西,疑惑道:“敢问姑娘,此物为何啊?”
丁晏知道,这关头发问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不过他实在觉得稀奇,忍不住问了出来。
张芷月道:“此乃苏凌在跟我师父学医之时,自己用一些小兽的兽皮制作的用来保护医者双手的东西,经过我师父改良,现在变得更薄更方便了,唤作手套!”
丁晏心中感叹苏凌果真是大才,却也明白此时不是夸奖的时候。
但见张芷月戴好了手套,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近苏凌胸口前的箭镞。
甫一接触到那箭镞,张芷月的手便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她不得不又将手抽了回来。
她明白,苏凌是生是死,全在这一拔之上,成了苏凌性命可保,不成,那便是自己亲手扼
杀了苏凌所有的生机。
“苏凌......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苏凌......你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张芷月喃喃的说着,不断地呼气吸气,努力的克制自己,保持稳定的心境。
可是,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丁晏见状道:“姑娘......如果不行,还是老夫来罢!”
“不!我来!”
张芷月斩钉截铁道。
但见她又深吸一口气,如水的眸中满是坚定,一双手缓缓地探向苏凌胸前的箭镞。
下一刻稳稳地握住箭镞露在外面的尾端。
深吸一口气,沉心,冷静!
张芷月玉腕使劲......
“噗——”一声如同裂帛的声音,那枚在苏凌身上嵌了三日余的箭镞,被完完全全的拔了出来。
滴滴答答的血迹,刹那间淌了出来。
“当——”的一声。
张芷月玉腕一软,那枚锋利的箭镞混着血色滑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