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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八爷番外(上)
    “胤t系辛者库贱妇所生, 自幼心高阴险……”
    “自此朕与胤t, 父子之恩绝矣!”
    “行止身污,凡应行处俱懒惰不赴……”
    “允t素行阴狡……”
    “乃允t诡谲阴邪,狂妄悖乱, 包藏祸心,日益加甚……允t自绝于天, 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朕, 断不可留于宗姓之内, 为我朝之玷!”
    正月二十八,福晋被休回外家,二月初七, 被囚于宗人府内, 进门前看看小院外筑起的高墙,晒笑一声, 头也不回的踏入门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时至今日,允t已是一败涂地,那人想要做什么,那也是由的他去了。
    室内布置的极为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套茶具、一盏油灯而已, 一旁奉旨侍候的小太监悄悄的偷窥了下这位当年人人称颂的八贤王,如今的阶下囚,见他脸上根本没有露出任何不屑或是不满此时待遇的神情。
    他只是扫了眼室内, 然后便淡然的坐下来。
    小太监退了出去,允t坐了一会儿,方有了动作,他转头往窗外望去,小院内种了一棵梧桐树,绿叶成荫,他专注的凝视着那些绿色的叶片,仿佛透过它们能回到旧日的时光。
    想想从前,因为额娘出身卑微,从小到大,他不知受了多少苦,多少累,不知有多少委屈在心头。
    为了能出人头地,从小他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哄得自己的母妃惠妃笑意盈盈,从而能更关照他和额娘一点。
    再大些,便是和大哥等人的交好,开始的时候,他也曾有意想和四哥处好关系,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年龄越大,他就发现,自己的八面玲珑似乎在四哥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
    四哥那人……
    哦,现在不能叫四哥了,允t冷笑一声,现在应该叫皇上,叫雍正了。
    那人一个眼神,一道目光,就足以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四哥给看穿了,看透了,自己的这些小伎俩,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允t想到此处,不由的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是了,那人是有资格不屑的,大清的祖制,子以母贵母以子贵,那人小时候,可是被抱到孝懿仁皇后跟前养着的。
    如此高的身份,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苦楚呢?
    正因为觉得不公,所以他要争,正因为额娘的委屈,所以他要争,正因为罕阿玛的偏见,所以他想要那个位置,做梦都想要。
    如果他做了皇帝,第一个,便是要把额娘全家脱去辛者库籍,然后抬入正黄旗,他要让额娘做天下最尊贵,最幸福的太后,如果他做了皇帝,他要每一个轻视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如果他做了皇帝……
    允t想到此处,浑身一个激灵,从迷梦中醒了过来,他扫了眼四周简陋的陈设,苦笑了一下,手指轻弹了一下茶杯,发出一声脆响:“罕阿玛,您怎么就能笃定,我不如他?”同样身为您的儿子,难道我就不能像您一样,把这如画江山治理的海清河晏,盛世太平?
    思来想去,不得安宁,允t皱紧了眉头,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人盯着自己时那冷冽的眼神。
    几十年的兄弟,十多年的夙敌,让允t十分清楚,等待自己的下场是什么,无非,就是一个“死”字,只是凭那人的性格,只怕还要费些周折。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一步错,步步错,夺嫡夺嫡,说到底,他就是没揣测好圣意,没弄清情势,不知道罕阿玛心里真实的想法,也许,在罕阿玛眼中,他和九弟十弟在下面为了那把椅子上蹿下跳,才是真真可笑吧?
    被囚的日子总是有些无聊,允t从未像如今这般闲适过,什么都不用他去管,什么也不用他去做,每日里就是在那儿发呆,就好。
    允t喜欢坐在梧桐树下,靠着树干,仰起头,一片一片数着那树上的叶子,再想想从前的日子,想想自己究竟错在哪里,错在什么地方了。
    想起从前,他偶尔竟觉得好笑,有时又会觉得难过。
    不知道弘旺好不好,不知道被休回家的□□好不好,□□的性子太过刚烈,一想起她,允t总有些忧心。
    二月里,一道圣旨,让一贯在外人面前不作任何表情的允t也变了颜色。
    改名。
    “阿奇那”,“塞斯黑”。
    难堪和难以忍受的屈辱过后,便是想要不顾一切的哈哈哈大笑,笑这两个名字,笑圣祖仁皇帝生了这么两个大逆不道,猪狗不如的畜生。
    阿奇那,好,好名字!
    真不知到了那一日,到了地下,见了罕阿玛,哦,对了,过了这么久,他也差点糊涂了,罕阿玛不是早就说过,自己同他,父子之恩绝矣了么?
    该改称呼了,该说先帝了。
    等到那一天,见了先帝,不知道先帝会作何想法,会不会也是哈哈大笑,笑那人这名字取得好呢?
    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木然叩头,叩谢皇恩。
    宣旨的太监很是悻悻然走了,允t抬起头,以袖捂嘴,第一次开心的大笑起来,笑啊笑啊,笑的眼角湿润,笑的流出了泪,笑的口中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示弱,那仅仅是因为他在世间还有牵挂,弘旺……哦,不对,已经不能叫他弘旺了,现在他已被改名为菩萨保了。
    这个名字也好,菩萨保佑。
    胤t合起手掌,对着梧桐树开始诚心祈祷,希望自己离去以后,弘旺能平安的活下去。
    要说后悔,那也是有的。
    他这一生,愧对的人太多。
    有额娘,有弘旺,有九弟,有十弟,有□□……
    他们都是受了他的连累,额娘虽然去的早,但只怕身后会背上生了他这么一个不忠不孝之人的骂名。
    想想自己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就是想要人们忘掉额娘的出身,可到头来,却是他一手把辛者库罪籍五字牢牢的刻在了额娘身上。
    额娘在九泉之下,定然会不安吧?
    想起从前每回去见额娘,额娘总是拉着自己的手,一遍遍的说,只要平安幸福就好,一定要听你皇阿玛的话,要和兄弟们和睦相处……
    那时,自己怎么就没听进去呢?
    允t苦笑着,又咳嗽了几声,把凉透了的饭推到一边,这样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额娘的忌日,那一天,一定要同额娘说一下,说自己明白了,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只是……这样的醒悟会不会太迟了些?
    弘旺,他最宠爱的孩子,因为他,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很不好过,允t想到这里,就有些担心,又有些后悔,若是他早知会沦落到今天,那他也许会不那么宠爱弘旺,也许会多磨砺他一下,免得,免得他熬不过去这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这一生,终究是自己误了她。
    还有九弟,十弟,十弟是个粗人,那人应该不会跟他多计较,倒是九弟,允t皱起了眉,九弟为人聪明,而且养在宜妃娘娘跟前,宜妃娘娘和德妃向来不对付,那人除了自己以外最讨厌的,就是九弟了。
    九弟也被关了起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允t抬起头来,看着深蓝夜空中高悬的那一轮圆月。
    中秋了啊。
    额娘,□□,弘旺,九弟,十弟,你们可都还好?
    低下头,端起杯子,慢慢的将杯中的水倾倒在泥土中。
    又过了几日,正是秋分的时候,允t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身子越发的弱了,连起床下地这么小的动作,也能喘上半天气,一旁的小太监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上前来搀扶他下了床,到院里跪好。
    来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宣旨。
    允t木然的听着,一双漆黑的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来人读完了圣旨,见允t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由的啐了一口:“阿奇那,还真是……自己个儿的兄弟没了,还这么一副……”宣旨的人悻悻然的去了,小太监一溜小跑的跟在他后面。
    没了外人,允t一直挺直的脊背才犹如失去了支柱般陡然弯了下来,十指深深的陷入了泥土中,因为用力过猛,指甲翻了过来,一股尖锐的疼痛几乎击垮了他:“九弟啊……啊……嗬嗬……”,从喉间发出的嗬嗬声犹如困兽,带着挣扎不休却又无能为力的浓重悲哀,几点湿润落入泥土,和指尖上流出的鲜血混在一处。
    梧桐叶落,重阳佳节。
    允t的桌上,依旧是那么一壶凉水,一个茶杯和一碗冷饭而已。
    允t艰难的从床上挪到桌前,期间呛咳了数下,他坐到桌前,抬头看了眼窗外落得没剩几片叶子的梧桐树,自言自语的说:“快掉完了呀……”一旁的小太监听得他这么说,顿觉有些不祥。
    允t收回了视线,静静的看着桌上那盏冷茶,小太监早就悄悄退了出去,允t端起茶,今天是重阳节,额娘,儿子想您,九弟,你在那边可好?一缕笑容出现在消瘦的脸上,允t将冷茶一点一点的倒在地上。
    快了,深秋已至,他也快到时间解脱了。
    这么走了,也好,若是他多在一天,那恨得他咬牙切齿的那人,定然会迁怒到他人身上……所以,为了弘旺,想来额娘您一定不会介意,我提早来见您的吧?
    深夜,紫禁城中,雍正帝向来勤谨,就算是重阳佳节,他也不过是虚应了一番,就回到养心殿中处理政务,批阅奏折。
    时已近二更,雍正正在看李卫递上来的折子,苏培盛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参茶。
    雍正正好也有些累了,他放下折子,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一抬头,就瞧见苏培盛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怎么了?”
    “回万岁爷……”苏培盛忙将参茶放在雍正的手边,跪下来:“刚才宗人府来报,说是罪人阿奇那……去了。”
    他此言一出,雍正愣了一下,方才低下头,伸手拿过那盏参茶来:“哦,走了么?”
    “是。”苏培盛跟了雍正帝多年,自然能听得出帝王语气中的不对来,他只敢应了一个字。
    “哦。”雍正帝没再说话,细细的抿了口参茶,只觉得周身的压力骤然一轻,这么多年来和那人勾心斗角,从康熙时的互相倾轧,到雍正元年时一步步蚕食他手下的力量,一步步的把他逼到绝路,这一天,是迟早要到来的,他已经等了太久。
    夙敌已去,雍正帝放下茶,喟叹了一下,只觉得浑身三千六百个毛孔中,无一不透出那舒服二字来。
    只是……这舒服过后……
    他怎么会突然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呢?
    雍正帝不喜欢这种不受自己操控的感觉,他强迫自己遗忘那种古怪的念头,心腹大患一去,日后便要和十三弟一同把大清江山,治理成太平盛世,让老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
    只是,想到最后,雍正帝鬼使神差的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苏培盛光光的脑门,问了一句:“他临走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雍正帝十分好奇,自己这个斗了半生的对手,到了最后,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是不是会后悔和自己争斗,他是不是临了都还在诅咒自己不得好死?就跟允k死的时候一样?
    “这……”苏培盛的头伏得更低了些:“奴才听报信的人说,因阿奇那重病已久,气力不济,所以也听不大清,只隐隐约约听见他说了两句……”
    “嗯?说的什么?”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