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个屁。
林机玄冷冷一笑,从床上站了起来,推着孙蒙出屋:“出去等我一会儿。”
孙蒙被他这一连番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林机玄推出门口,手里抱着刚打开盖的粥,呲呲冒着热气。他疑惑地嘀咕着:“怎么回事啊?”
颈后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痛感,孙蒙摸了摸,屁痕迹没有,客厅有一面落地镜,他站在镜子前,把衣领拉开,拧着身子去瞧,修长紧致的脖子上皮肤白皙完整,看不出任何伤痕。
右眼又跳出来刺痛的感觉,孙蒙捂了下眼,眼角沁出点生理性眼泪,他揉了揉眼,说:“是不是沾上什么奇怪的寄生虫了……不过最近身体好像是有点不太行,抽空去医院看看好了。”
攀爬在他头上的小鬼咯咯咯地笑出声,肚皮一敞,直接在孙蒙背后躺下了,一双幽绿的眼却没离开那扇被林机玄紧闭的房门,头一回生出了惴惴不安的感觉,烦躁地又扯了一把孙蒙的头发。
“邪乎了。”孙蒙不禁嘀咕。
林机玄把手机丢在桌面,蹲下身从床底捞出来一个铁盒子,那铁盒子方方正正,约莫只有十厘米见方,是个老式的月饼盒。
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一副被封印了八百年的样子。
林机玄眼眸沉着,压着挣扎,手指尖在盒盖边缘频繁点着,盯着铁盒子看了好半晌,终于不耐烦地抓过床头的纸巾,扯了几张胡乱把盒子表面的灰抹去。
弥漫的烟尘中,他咬着后槽牙,一脸深仇大恨地把铁盒子打开。
里头是一本泛黄的纸皮书,边缘被蠹虫啃噬得不成样子,这年代,纸都少见,别说是书,可见这书有些年头了。
这书封面是青灰色的,没什么复杂的装帧,只竖着劈开一道白色的长线,长线隔开一左一右两块区域。左边占了书面三分之二的地界,印着凹进去的阴文,全是小篆,微弱的光映出“道始虚无,化育于有,无所不在,无所不有”;右边几个朱砂描出来的书名倒是历久弥新,色泽十分鲜艳,上书《自然经》三个大字。
这玩意要是上交给国家,一准是个保护文物,林机玄却万分嫌弃,手指垫着纸巾,看都不看就将书丢在一旁。
他要拿的是垫在书屁股底下的一沓黄纸。
说是一沓不过寥寥三五张,被氧化得厉害,纸张表面发皴,还带着股令人鼻头发痒的霉味,林机玄从中挑出一张勉强还能看的,铺开在地,又取出月饼盒子里的一支毛笔。
这支毛笔显然是躺了好些年份,骨头都躺软了,笔杆略微弯折,笔尖的狼毫不成样子地松垮着,还有一撮倔强地鹤立鸡群,劈了出去,不屑于其他毫毛并列为伍。
最后被他取出来的则是一小盒子墨汁,林机玄刚打开盖子就闻到一股清香的墨水味道,这么多年不用,墨水仍旧乌红不透光,沉沉的一小潭——这墨汁可能是整个盒子里最贵重的东西。但他十分讨厌这个味道,掩着鼻子,眉头紧拧,嫌弃地把毛笔尖在墨水盒里一撇。
分叉的狼毫上染了墨汁,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红色。
林机玄把手机拿下来,放在一旁,对照着锁屏上的符咒样子刚想落笔,锁屏上的符咒却发生变化,一笔一笔勾画出符咒的轮廓,跟小学生字帖一样,仿佛要手把手地教林机玄怎么画这个符咒。
林机玄:“……”
笔尖一笔画岔了,林机玄把符纸揉成团,抛在一旁。
“你画得不对。”
被手机里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笔尖一顿,林机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又把符纸揉烂了,扔。
“再扔就没符纸了。”
“闭嘴。”管他是什么,这玩意再开口蹦出一个字,他当场拆了。
手机嗡地震动了下以表达自己的妥协,随后便悄无声息,林机玄沉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神思入定,飘忽凌云,所见所想一片空濛,却仿佛是大世界。
耳边响起熟悉的嗓音。
——天罡结煞,取煞入令,无罡无煞不成符。
那老东西烟抽多了,嗓子里头像是卡着化不开的痰,说话时磨着喉咙口,沙哑又难听,但每回回忆起来,都像是一盒开封许久的鲱鱼罐头,味道清晰得怎么赶都赶不走,还要一路追到你的梦里,烦不胜烦。
和着这道从小到大缠绕在耳边的声音,林机玄笔走龙蛇,很快便写出了一手漂亮的小楷。
天罡煞毕,符成。
林机玄扫了一眼自己画好的符纸,毫不犹豫地走出房门。
“呦,”孙蒙正在喝他的那份粥,仰起头笑着问,“身体好点了?”
林机玄目光扫过他,落在他背后的小鬼身上,从林机玄推开房门起,那小鬼就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一见到他看向自己,立马龇牙咧嘴,嗷嗷叫着死命拉扯孙蒙的头发。
“哎呦。”孙蒙一口粥没咽下去,被这么一下弄得差点喷出来,含糊着说,“难不成我身上有跳蚤?”
他说着伸手去挠胳膊,正是盛夏,天气热得很,孙蒙短袖卷到肩膀上,属于青年人的结实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痕,一道又一道,有新有旧,旧的不见愈合,新的仍在淌血。
林机玄眯了眼睛,跨前一步,那小鬼喉咙里漫出警告的吼声,林机玄再动一步,小鬼立马在孙蒙眼里狠狠地扎了一下。
“卧槽!”孙蒙一声惨叫,捂了眼睛,身体弓得像是只煮熟了虾仁。
林机玄趁孙蒙捂了眼睛看不着情况,抢前一步,将符纸往小鬼脑门一贴,口中飞快念诵咒文——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敕此符,普扫不祥!”
青年嗓音干净,声音落下的一刻,符咒变成一团火烧着了小鬼,在心不甘情不愿下,小鬼嚎叫着变成一团飞灰。
孙蒙似乎察觉到什么,“啪”地一下打在后颈,摸了满指头灰,他愣了一下,拼命拍打脖子:“你在我衣领里倒什么了吗?怎么一手的灰?还有你刚才念的啥?什么哼哼哈嘿的?”
“拍死了一只虫子,刚才在床底下找东西,手上沾了点千年老灰。”林机玄冲他亮了下自己的掌心,手指尖还有点灰黑,他进厨房把手洗了,出来后坐在孙蒙对面,把自己那碗粥拉到面前,取出勺子,“给我加糖了吗?”
“加了,知道你嫌弃白粥没味,我还叫了点咸菜。”孙蒙一向粗神经,又知道林机玄是个不怎么会开玩笑的人,也就把这奇怪事翻了页。他看着掌心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恶心地跟在林机玄后面也去把手洗了。
出来后,孙蒙看见林机玄坐在那儿喝粥,安静的模样让他想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林机玄刚进大学,太阳毒辣,把他整个人晒得像是个霜打的茄子,有口气没口气地拖沓着脚步走进教室。
他皮相好,一进来就招惹了满教室的目光,周围人都在看他,议论纷纷,孙蒙惯于“左右逢源”,早就跟周围同学混熟了,可林机玄一进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全被抢走了,有人提醒他看前面,他一抬眼就看到了林机玄。
少年刚放下书包,汗水从侧脸淌下来,没入白皙修长的脖颈,侧脸看过去精致又冷淡,引得人忍不住往他身上瞧。
人真漂亮。
这是第一印象。
但看着不太好相处。
这是第二印象。
再多看两眼觉着他像是藏着很多秘密似的,勾得人心里发痒。
再往后,他发挥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的特长,跟林机玄混成了朋友,知道这人外冷内热,其实是个心地比谁都善良的人。
脸皮子还薄。
“身体好点了?”孙蒙笑着坐在他旁边,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轻松了好多,他低头三口两口就把粥喝了个精光,双眼放光,“这粥放了什么?太好吃了吧!”
林机玄看他皮肤上的伤痕还没消失,许是经年累月堆积下来的阴气渗透进了腠理。手机震动了下,孙蒙好奇地问:“谁啊?”
林机玄瞟了一眼手机屏幕,解锁上阴魂不散的符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一行红字伴随着五颜六色的烟花——“此鬼名叫哀鬼,专挑阳气弱的人附身,吸取对方生命,恭喜你消灭哀鬼,成功完成第一个新手引导任务!”
看到“第一个”这仨字,林机玄感觉这鬼游戏后续肯定没完没了,咬牙切齿地把手机屏幕倒扣过去。
孙蒙:“……”
他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孙蒙划拉着手机屏幕,说:“郑轩这孙子发的是什么玩意?啥意思啊?”
把屏幕亮给林机玄看,上头是林机玄的照片,他在图书馆的珍本室里借了一本书,正在找管理员登记,随后一张照片是上面那张照片的放大版,把林机玄借的书给放大了几十倍。
《三命通会》
随后接二连三几张照片发了过来,都是林机玄在图书馆借书。
借来的几本书依次是《鬼谷子》、《滴天髓》、《葬经》和《大六壬》。
末了又收到一条郑轩的信息:“什么年代了,还研究这个,笑得我脸都歪了。你说要是让学校知道林机玄这人正经课不上,天天鼓捣这些邪门歪道会不会一副手铐给你抓警局里喝茶?神棍可真该死全家。”
林机玄的脸色沉了下去。
“这些都是什么书?”孙蒙专业课都学不好,这些被当成“一笑而过”的典籍更是不可能去研究,他收回手机想查查,却被林机玄按住手。
“约球是吧?”林机玄说,“明晚几点?”
“你要战?”孙蒙眼睛亮出一蔟战火,随后很快熄灭,“不行,你最近身体不好。”
林机玄没说话,眼神淡淡地看了孙蒙一眼,这一眼叫孙蒙头皮发麻,感觉每根头发丝儿都立起来了,他立马识相地点头:“安排!”
等孙蒙痛快走了,林机玄把手机打开一看,手机里原本的应用程序都回来了,但之前那个阴阳鱼的软件仍在。
他长按想删除却删除不了,之前画符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林机玄,我就知道你是相信鬼神的,我很久没有见到威力这么强大的除祟符了。”
林机玄一听他说话就脑壳疼,把声音调到静音。
“《鬼谷子》、《滴天髓》、《葬经》我也爱看,但对这一代的你们来说太过晦涩,我可以为你排忧解惑。”
关机,声音仍是从通话口传出来,如长江之水,浩瀚不绝,奔流不息……
“大小六壬我是能手,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倾囊相授。”
拆电池。
“不过我比较喜欢龟甲卜筮,龟甲上汇聚的最原始的崇拜与信仰,那个时代的先民啊……”
林机玄面无表情地拉开阳台的门,将手机远远地抛了出去,直到看到手机摔了个粉碎才满意地挑起唇角,转头回房。
电视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之前阶梯教室里的娃娃脸映在屏幕上,笑着看林机玄。
“这是你无法摆脱的宿命,
“你就不想知道你爷爷究竟为什么抛下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