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洛宣就坐在榻上,一遍遍的看两张纸上的东西,一夜未眠,好似一座石膏蜡像。
清晨一早,他的眼睛早就红成一双兔子眼,原本只是眼尾微红,硬是被他自己磋磨成了双眼赤红。
一轮红日从晨雾中跳了出来,万道霞光照亮了宫宇,也染红了晨雾。晨雾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地退去,世界清晰了。
不过日出时分,这个时候,就连各宫侍候的宫人也才刚刚起床。
云琼殿平时也就只有送饭的宫女会来,这会儿燕洛宣衣冠不整的红着眼睛拎着两张纸冲出屋子,也就只有守在外面的暗卫看见了,赶紧现身阻止。
攫欝攫。燕洛宣却是没剩下多少理智,根本没管暗卫,直接往太后居住的寿安宫冲。
眼看着拦不住,暗卫只能摇摇头,隐去身形跟在后边。
寿安宫,说是一座宫殿,却是整片宫宇,被围在最终的才是太后的居所,也是休息的寝殿。
那座宫殿是用琉璃瓦砌成的屋檐,飞檐四出气势恢宏,清晨发红的阳光照在上面,闪烁着红色的晨光,异常漂亮。
燕洛宣在外面粗略的扫视一圈,这里的景象与他模糊记忆里的几乎没有一丁点改变。
外边的声音惊动了寿安宫早起干活的宫人,这些几乎都是十年前便跟在太后身边的老人。
太后仁善,十年的事给她造成很大的打击,陛下也不愧是娘娘的亲子,一脉相承的倔强。
母子俩谁也不妥协,便这么僵着,起初的一段时间娘娘几乎日日以泪洗面,一夜之间便有了白发,生生把自己弄得像是突然老了数岁。
后来更是吃斋念佛,但与陛下的关系却始终不见起色。
太后得人心,平时有什么不那么珍贵的物件从不吝啬赏给宫人。
这个年头宫里的各位主子,有几个能把那些普通的太监宫女当人看?宫人能感觉到太后却是始终真心实意的待他们,总有人不是白眼狼,心里也念着太后。
太清门事变后,太后的情况让当时寿安宫不少宫人看了心疼,便有人到了出宫的年纪也选择留下侍奉,这一留下来,一呆便是十年。
他们当然也认识从小被太后养大的三皇子。
自打陛下以“洛宣已经长大,不适合再留在太后这里”的理由把三皇子带走,他们确实有好久没再见过他了。
这会儿燕洛宣披头散发双眼赤红的跑过来,狼狈的差点让平时侍奉太后的大宫女李若嬷嬷不敢认。
她远远站着眯着眼睛敲了好一会儿才犹疑的走上来,让拦着燕洛宣的年轻宫人们退下。
“你是……殿下?”
李若嬷嬷是太后未出嫁时便跟在她身边的老人,现在算起来年纪真的不小了,从前便是她照顾燕洛宣的时候最多。
燕洛宣再疯,看到亲近的人也算是冷静了几分。
李若嬷嬷比他矮了一整个头,这会他稍一低头看去便能看见嬷嬷鬓角已经全白了,不由觉得酸楚,印象里的李若嬷嬷三十来岁,未生白发,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姿,只不过长了一张严肃的面相,做事也如面相这般沉稳可靠。
太后伤神后不能多思费神,于是小时候他几次犯错都是由李若嬷嬷来监督管教。
巘戅书仓网戅。厺厽书仓网shucang.cc厺厽。燕洛宣怔愣的这一会,足以让李若仔细打量他一圈。
人老了就是不方便,看什么都眼花,但从小养大的孩子却不会认错。
便是再狼狈也不会认不得。
李若笑得很勉强:“殿下,您怎么会这样就跑过来?”
笑容里面总有种心酸的味道。
三皇子不得帝心,自打离开寿安宫,行事举止也是一年比一年荒谬。
几年前更是犯了错,直接被扔进宗人府,不少人私下念叨着可能一辈子就那样了,当时太后娘娘听了这消息,就是一个站不稳差点直接晕过去。
后来好不容易出来了,重新住回皇宫,听说前段时间还和皇后宫里的人起了龌龊,都没想着到寿安宫过来看看。
不管因为什么,太后一直念着三皇子,他却没来看太后是事实。
他们这些寿安宫里的宫人,当然是站在太后娘娘这一边的。
即便燕洛宣一开始不是个对情绪敏锐的人,这么多年的察言观色下来,也养成了敏感多思的性子,一看李若嬷嬷眼底的心酸和那隐隐的疏离他便明白她的心思,立刻便有些慌神。
“嬷嬷,我……”他想说自己没忘了太后,没忘了这冷冰冰的禁宫里唯一对他好的人是谁。
但他也确实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来寿安宫看过一眼。
就连上次知道是太后的人在阻拦他调查当年的太清门事变,说好要亲自来问问太后,最后他也没来。
若不是昨日的事刺激太大,也许直到现在他也不会来这里。
究其原因,不外乎逃避。
为了活命他做了多少自污的荒唐事?
为了活命他做了多少手染鲜血的违心事?
祖母从来都是个宽厚仁善的人,虽然也不乏手腕,但做事从来无愧于心。
但他呢?
他做了多少自己都恶心的恶事?
数都数不清!
这样的他有什么脸来寿安宫看望祖母?
怎么敢、怎么能过来这边?!
于是他咬死牙冠,不再解释,只有那双眼睛更红了三分。
眼看他这副疯魔了快哭了的模样,李若嬷嬷反倒不忍心说什么了。
她也没什么立场和身份去说,虽然自小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教养殿下,但说到底她只是个仆人而已。
现在殿下已经长大成人,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训斥管教了。
要管教也只有娘娘才有那个资格。
“娘娘还没起,殿下再等半个时辰吧,正好我带殿下去偏殿梳洗一番,不然这样见娘娘也不妥。”
李若嬷嬷说罢,便招来两个年轻的宫女,让她们给燕洛宣带路,她自己则是去吩咐膳房开始准备太后娘娘的早膳,现在还得再加一份三皇子殿下的。
两个宫女垂首带路,像是看不到燕洛宣的狼狈,完全不像宫里其他地方的宫人那般即使面上不显,眼底也要藏着三分不屑。
也是,那仗势欺人投机取巧之辈又怎么可能静得下心呆在这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寿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