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幽刚一搭上聂昭这趟车,??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如果他是一匹现狐狸,那么他就会知道——聂昭这种赶路方式,在21世纪有个简洁、生、响彻大江南北的名号。
【秋名山车神】。
怕的是,??她飙车甚至不用车。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聂昭以说是“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充分活全身每一条肌纤维,??在密林间攀缘、奔走、飞跃,上演了一场精彩的《速度与激情》。
倒不是她故意整这花样,只是暮雪尘护凡人远远避开,??蕊珠也果断弃山而走——她的幻术对尸体无效——剩下的行尸大军,就一股脑儿撞在了他们脸上。
区区丧尸围城,聂昭本以一炮将他们送走,??但下尸魔依然藏身幕后,一手难免打草惊蛇。
为了在“不触碰尸体,不泄『露』灵力”的情况下躲避尸『潮』,??她这一套难度体『操』表演,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苦了(被迫变回原形的)黎幽,有时候尾巴尖儿差一点就要被丧尸薅到,??聂昭情急之下,一甩胳膊将他整个狐抛起,躲过一波尸『潮』后再一个箭步上接住,比蹦极还要刺激得多。
聂昭边跑边喊:“抱香君,你不是妖大祭司吗?快用你无敌的妖术想想办法!”
黎幽:“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一道神念,没那么大本……”
聂昭:“嘁,不中用的东西。”
黎幽:“……阿昭,??你刚才说什么?”
聂昭:“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黎幽:“我手下的母猪确实会上——唔!”
母猪没有上树,他们两人却被一株参天古木拦住去路,看就要被紧随其后的丧尸扑个正。
“去!”
聂昭没有半分犹豫,一扬手甩出天罚锁系住枝条,在半空中来了个急刹车,抬腿向树干上重重一蹬,借反冲力腾空而起。
黎幽被她甩得上下起伏,好像一条迎风招展的围巾:“阿昭,要不你还是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跑……”
聂昭:“不行,你这个分身太菜了!跑跑不快,打也不能打,变成人形只会凹造型,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黎幽:“我自有正事要办,百忙之中分出一缕神念,当然是来看热——留心,面就是黑骨林了!”
方才他们向蕊珠询问了“黑骨林”的位置,如今一路狂奔,倏忽数十里,不知不觉已经接近了那片土地的边缘。
顾名思,所谓“黑骨林”就是一片漆黑诡异的树林,树木有枝无叶,不开花不结果,光溜溜的枝头空无一物,比氪金玩家的钱包还干净,比卡文作者的脑袋还秃。
远远望去,便如同无数焦黑枯骨,带垂之人的痛苦与绝望伸向天空。
据蕊珠所说,黑骨林是在数月凭空出现,其中生机断绝、气浓郁,别说人族,就连寻常妖魔也避而远之。
不仅如此,林中还有一种“魔兽”出没,全身上下乌漆墨黑,生有无数纤『毛』一样的细长触手,好像一团十来年没搓过的发霉抹布,行却十分敏捷,尤其擅长捕捉灵力气息,乃是一团灵活的抹布。
毋庸置疑,这团神秘莫测的“抹布魔兽”,就是太阴殿消息中提到的“怪物”。
蕊珠说,黑骨林中的魔兽不止一头,们以离开树林,在离洲四处游『荡』,出“手”拦截过路的人族修士。
传闻中的触手play,或许就是为了将人带回林中。
带回林中……然后呢?
遗憾的是,这魔兽别说交流,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看像嘴的器官。即有心询问们的用意,也根本无从问起。
时至今日,遭受无妄之灾的路人也好,见多识广的离洲大妖也好,对“黑骨林魔兽”的真面目一无所知。
“这林中一定有问题,只要找到那个魔兽——哎唷我!”
“阿昭,你自己说过的,小孩子不以讲……”
“你住口!我一个小孩子,你不觉得我承受太多了吗?尤其是你的体重!”
这群丧尸似乎十分忌惮黑骨林,在枯枝林立的入口停顿了一瞬,没有贸然近。
聂昭把握时机,踩树枝跃起,兔起鹘落间,一口气与他们拉开距离。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只见那焦黑的枯枝突然“活”了过来,宛如者筋骨嶙峋的手臂一般,紧紧抓住了她的四肢和衣袍!
“,这树也是丧尸?!”
聂昭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吃了一惊,反手挥出天罚锁,将几条撕扯自己头发的枯枝生生劈断。
令她惊讶的不是枯枝本身,而是这枯枝层层缠绕、挤成一团的模样,与传闻中的“抹布魔兽”一模一样。
所以说,其实那根本不是魔兽,而是一团纠结扭的树枝?
黎幽摇头叹道:“阿昭,我不是说了吗?就算再生气,也不以这样讲话。”
“不过……确实,这一回,我好像有玩闹过头了。”
伴随这声叹息,桃粉『色』的流光一闪,好似刀锋挥落,干脆利落地斩断了缠绕聂昭周身的枯枝。
聂昭应声落地,抬头只见黎幽轻轻巧巧地站在枝梢,大尾巴笔直立起,分是软绵绵的『毛』绒质地,此刻却如同吹『毛』断发的利刃一般,将坚硬如人骨的枯枝一刀两断。
聂昭深吸一口气:“黎公子,你……”
黎幽立刻乖觉地低头:“抱歉,我不该故意藏拙。阿昭,如今情势紧急,我们还是尽快往黑骨林深处去吧。”
“道歉倒也不必。我是仙,你是魔,你本就没有出手相助的务。”
聂昭迅速反应过来,爽快地应了一声,一纵身跃上枝头,接——毫不迟疑地将狐狸一脚蹬飞。
“不过你看了我的笑话,容我收个入场费,不过分吧?”
话音未落,黎幽方才站立的地方就被无数枯枝刺穿,密度和强度之大,足以将狐狸扎成豪猪。
聂昭本打算伸手将他抱起来,但因为他实在太狗,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阿昭说得对,是我该罚。”
黎幽也不恼,在半空中将身体蜷成一团,像个大『毛』球一样撞上树干,轻飘飘地弹回聂昭怀里,“待到今年冬天,我再拿尾巴你做被褥和枕头,权当赔罪。”
聂昭抿唇:“行吧,算你识相。”
……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抬杠,在一片鸡飞狗跳中跨越重重阻碍,笔直闯入了黑骨林的中心地带。
直到此时,周围躁的枯枝才逐渐平息下来,仿佛一头巨兽重新陷入沉睡。
重重交错的枯木屏障之后,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林间空地,光秃秃空无一物,有点像是恐怖游戏副本里的安全区。
普通的平坦地形,普通的泥土气味,普通的、随处见的,娇小爱的白『色』花朵。
要说有什么别,无非也就是——
“……坟墓?”
聂昭在这片空地上站稳脚跟,回头眺望整片树林,才第一次注意到其中异样。
在黑骨林每一株枯木之下,就像小孩子精心搭建的沙堡一样,隆起了一个一个圆滚滚的土馒头。
那不起的白花,就这样星星点点散落在每一座土墩上,晶莹、洁净,带与夏日格格不入的清冷气息,仿佛一场误了时节的大雪。
或许是某种装点,或许是无声的祭奠。
“……”
聂昭骤然闯入其中,与这沉默不语的土墩和白花撞了个满怀。
这感觉格外酸爽,仿佛上一秒还在吃火锅唱歌,下一秒就踏入了『乱』葬岗,浑身的热汗在一瞬间凉了下来。
“这里,究竟是……”
她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和嗓音,在密密层层的土墩间穿行,差点脱口而出“好多人啊”。
“难道说,‘黑骨林’是以尸骨滋养,才会变成这种古怪模样?”
“……”
黎幽为人形在她身边站定,平静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对,也不对。”
他罕见地没有调侃,语气如同无风的湖面一般沉静,“这坟墓中并无尸骨,应该是‘衣冠墓’。”
说罢,他也不等聂昭回答,朝向其中几个土墩漫不经心地一拂衣袖。
顷刻间,只见烟尘翻卷,碎石飞散,好几样物事从他破开的缝隙中一跃而出。
聂昭蓦地一惊:“等等,这不太尊……”
“对他们最好的尊重,就是将这东西带回去。”
黎幽伸手将那物事一一接住,摞成一沓递到聂昭面:
“阿昭,看看吧。”
“……什么?”
聂昭半信半疑地接过,刚一低头,便有一串花里胡哨的彩珠映入帘。
鸡血红搭配孔雀绿,其中还夹一抹玫瑰紫,是一般直男接受不了的亡配『色』。
但那珠串保存得极好,不知在地下埋了多久,依然能看出颗颗饱满圆润,光鉴人,似乎还带上一任主人的体温。
黎幽轻声道:“这是离洲产的彩蚌珠,算不上珍贵,但品质驳杂,极少能找到这样细腻浑圆的佳品。要凑齐这么一串,怕是得在湖底『摸』上个一年半载。”
“此人随身携带,至不曾放手,或许是为了送某个人吧。”
“这是……”
聂昭定睛细看,果然发现其中一颗彩珠上刻米粒大小的字迹,“蕙、兰……?”
黎幽提醒她:“你往下看。”
在这串珠饰底下,还压小小一个锦囊,其中装有一封草草写就的帛书。
字迹凌『乱』潦草,内容倒不算艰深,接“蕙兰”两字,讲完了这个未竟的故事。
“蕙兰吾妻:
吾在外门苦修数年,此番至离洲历练,收获良多,得灵石四两,珍稀仙草若干,想来入内门指日待。还有彩珠一串,乃吾亲手拣选、打磨,汝见之必然欢喜。
吾归心似箭,日夜翘首,恨不能即刻与汝相见,一解相思之苦。
然世事难全,吾遭尸魔暗算,身中附骨之毒,千般不由己,万苦不堪言。归途漫漫,再会无期。
吾虽至穷途,犹记昔时盟誓,宁不与邪魔同流合污。
如今,叶师兄已不幸罹难,空余一树枯骨。吾灵力尽失,勉强保得一丝神魂、半副残躯,只怕亦不久长。今日决意殉道,留清白于身后,存正气于人间。望爱妻勿悲勿念,顾怜己身,珍重珍重……”
“及:汝总嫌弃吾文辞不通,吾临终绝笔,已竭尽所能,词穷气短,不知所言。若再不满意,吾也没有办法了。”
“及之及:过路的好心道友,如见此信,请带回碧虚湖我妻子,告诉她我最后得很勇敢、很悲壮,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没有她丢脸。(最后这一段请撕掉)”
“……”
聂昭一语未发,将这封文不文、白不白,泪中带笑,笑中带无限悲愁的“绝笔”放下,继续翻看其他遗物。
与这条珠链一样,其中不乏带亲朋好友的礼物,言辞恳切的家书,有人留下随身信物和本命法宝,请求后来者带回门派,或是亲族故旧身边。
不用一一细看,聂昭也能猜到。
他们面的每一座土墩里,埋葬一个“归途漫漫,再会无期”的人。
不知是不是巧合,黑骨林中的者就和尸群一样,其中有不少是碧虚湖外门弟子,至仍在感叹“惜终身未能踏入内门,一窥大道”。
令她心底发凉的是,在那物事之中,还有一条熟的沉香手串,以及一柄精巧秀气的细剑,剑鞘上镌刻“洛湘”二字。
剑在这里,那么人呢?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呼啸的风穿过四周漆黑嶙峋的枯骨,发出声声凄厉刺耳的呜咽。
其声哀切,犹如鬼哭。
“……黎公子。”
聂昭将手串和细剑收入怀中,嗓音出奇冷静,“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吗?”
黎幽先是点头,然后摇了摇头。
“世间大道若有千,旁门左道就有万,多的是你我想不到的手段。我不过有个猜想,未必准确。”
“……”
聂昭不声『色』地吸了口气,一点点从肺中挤出,“你说。”
黎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一座半人的土墩站定,俯身拈起一朵白花。
即在这种诡异的场景里,他的一举一依然不失风仪,配合那身繁琐庄重的大祭司服饰,透一种八风不、波澜不惊的笃定,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安心。
然后他转过头来,唇边衔一缕云淡风轻的笑影,目光中却有苍凉肃杀之意,定定望向聂昭。
“阿昭。你知道,世间有一种‘树’,是会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