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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黎恪这么说, 其实并没有很大把握。
    他不确定,这场幻境迷惑重重,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一切也是虚假。
    眼前的景麒是真的吗?对姜遗光动了杀心的黎三娘和九公子是真的吗?这棵榕树是真的吗?那幅画又是不是真的?
    再或者……眼前的姜遗光是真的吗?
    咄咄逼人的景麒,冷眼旁观的凌烛, 陷入挣扎中的黎三娘和九公子, 还有远处走来的那十几个人……他们是真的吗?
    会不会又是恶鬼假扮?以让自己陷入痛苦?
    一旦这么想……黎恪竟觉得眼前几人都变得陌生起来, 一举一动都好像是在做戏。
    是做戏吗?
    是真?
    还是假?
    一根榕树须缠上他的脖子,慢慢把他拉起来。
    黎恪眼睛一点点往外凸,他没有感觉, 在他眼中,落下两行悲怆的泪。
    他看见被自己认定为好友的人,为了活下去,终究还是刀戈相向。
    他看见姜遗光受了伤。
    他看见姜遗光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依旧杀死了景麒等人。
    他看见姜遗光对九公子和黎三娘留手, 将他们四肢都打断了,他自己也付出了代价。但到底还是活下来了。
    几个人都活了下来。
    为什么他阻止不了?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他在做什么?
    榕树须又细又长,粗糙的,带点儿坚硬, 一圈圈裹住包在里面的人, 根须慢慢从耳朵里扎进去,又从七窍中慢慢开出比寻常榕树花更鲜红一些的花来。
    毛绒绒的花, 风一吹便颤颤巍巍哆嗦,精致可爱得紧。
    细细的根茎,从眼角、耳朵、从嘴里、指头尖一点点钻出来, 往下撒落花粉。黎恪仍旧无知无觉, 流淌出黏连了粉色花粉的湿稠的眼泪。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伤痕累累的姜遗光,走到他面前, 抬手,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狠狠往地上砸去。
    “我知道你们都想害我。”姜遗光说,“我早就明白,你们的心软坚持不了多久。”
    说这话时,姜遗光目光死气沉沉,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在难过,这份难过很浅,又像是伪装出的难过,只是为了让黎恪心软。
    不!不对,眼前一切一定都是假的,姜遗光不会这么对他。
    黎恪用力挣脱那些长在他身上的榕树须,眼前情景再度如石块扔入水中砸碎平静水面般碎开,他再次看见了姜遗光的面庞。
    他明明是伸手扯断榕树须,却不知为什么掐住了对方,而姜遗光此刻手脚都被榕树须捆住,动弹不得,一双狭长泛着绿光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无悲无喜。
    黎恪一惊,手松开。姜遗光咳嗽两声,缓过气后,问:“你终于决定要杀了我吗?”
    黎恪忙道:“怎么会?我又中了那厉鬼的幻觉。”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腹部一凉,再低头看,一把刀直直捅进他的腹部,姜遗光露出一个冷漠的微笑:“即便是幻觉,你也起了杀心。”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你不是他!”黎恪疼出一身冷汗,捂着腹部咬牙往后退,“又是幻觉,又是幻觉……”
    抬手狠狠一掐自己,剧烈疼痛传来,黎恪额头渗出冷汗,死死地瞪那人:“你不是他。”
    姜遗光没有说话,冷漠地看他一眼,走近前,再度落下一刀。
    “假的?恐怕只是你自己不相信而已。”姜遗光歪歪头,看着倒地流血的黎恪,“你实在太自以为是,我不喜欢你非拉着我做的事,所有的,我都不喜欢。”
    “滚开!”黎恪推开他。
    姜遗光被他推倒在地,不解地抬起头来。
    少年的身影又变成了蕙娘。
    蕙娘抱着乔儿,母子俩都在落泪,蕙娘委屈道:“夫君,你为什么推我?”
    “乔儿都被你弄哭了。”蕙娘是个性情温顺的女子,即便被这么无礼对待,也只敢小声抱怨。
    “假的!都是假的!”
    蕙娘哭道:“什么假的?夫君,你不认我了吗?”
    她扑进黎恪的怀里哭起来,怀中稚儿亦大哭不止,小孩儿总是这样,只能用哭来表达自己的委屈。
    黎恪嘴唇哆嗦得厉害,僵成了一根木头,若按以往,他早就揽住蕙娘安慰了,可现在……
    “夫君?”扑进他怀里的蕙娘疑惑发问,下一瞬,话语凄婉又绝望,“乔儿没了……乔儿没了!”
    黎恪浑身剧震。
    终是遏制不住思念,低下头去看她,怀里的女子也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从皮肤细小毛孔中渗出涌动的蚂蚁的脸。
    黎恪吓得立马推开蕙娘,她毫无反抗地被软软推倒在地,口里好似泄出一大股黑水般往外汹涌地流淌蚂蚁,一层皮囊干瘪下去。
    “蕙娘……乔儿……”
    “善多……”
    黎恪几乎要疯了,他分不清是真是假,他现在又到底在什么地方。
    再这样下去,他简直要怀疑起自己来。
    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全都为虚假,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也是真的吗?
    ……
    真正的姜遗光还在树下。
    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认真地画画。
    他并不会画画,只是照着自己印象中看到的东西把线勾上去而已,树枝下,一座座城池重新成形。
    他毁了画,这才是一切崩坏的开始。
    不断有人来叫他,有要杀他的,要救他的,谁都有,真的也有,假的也有。他的祖父、父亲母亲,夫子师娘等人都出现了,痛心劝慰他、伤感落泪的、嫌他是祸害的……
    他只一概不理,心无旁骛地画着地面的画。
    身后疾风袭来,姜遗光闪身躲开,九公子扑了个空,和他对过几招后,被他按倒在榕树干上,消失不见。
    可画出的画再度被踩坏了许多。
    又该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