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头骨里抓痕的那一刻, 三人都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指甲划过硬物的声音。
“滋啦……滋啦……”
只是这回,他们终于知道,声音从哪里来了。
“大师,求您救救我!求求您了……”
“大师, 我出很多很多钱!你要多少钱都有!”
那声音越来越响, 就在他们脑海里响起。而现在, 他们也终于感受到了那种痛苦,好像真的有一双手在他们的骨头上不断抓挠,长长指甲划出刺耳声响, 尖锐的,听着就让人很不舒服,头皮发麻。
此刻的三人,哪里还有一点作为富家老爷的体面模样,痛哭流涕, 跪地求饶,和其他濒死的人没什么不同,或许还要更狼狈一些。
越是富贵的人,越舍不得死。
但他们此刻求救的人, 不会生出丝毫怜悯之心。
他们提出的报酬, 也不足以让姜遗光冒险。
他无视了三人的求饶,慢慢把那具骸骨放回去, 正要推上棺材盖的那一刻……大量黑发从棺材底涌出,顷刻间将那具白骨吞没,很快, 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棺材里的白骨不见了。
姜遗光扭头看向庄子里那些仆人, 他们几乎都吓傻了,呆愣愣站在原地, 其中几个抖得厉害,还有一个裤子都湿了。被姜遗光的视线一扫,他们同样明白了什么,“扑通”一声跪下去,和三位老爷一样,求这位大师救自己一命。
姜遗光没有让他们离开,他有种直觉——这些人就算走了,也逃不掉。
当年卫家,如今谢家、魏家、王家,或许还有其他小家族,这些家族中的人,不论无辜与否,一个都逃不掉。
当初那位新夫人和后来被捉去入瓷窑的人也是无辜的,可卫家并没有放过他们。
世间总有许多被人信奉的道理,譬如一人行事,不要伤及无辜;譬如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姜遗光学了许多书本上的道理,却发现,不论是人还是鬼,绝大多数似乎都并不遵从这些道理。他们只是希望别人会这么做,自己可以当那个例外的人,能够肆意妄为。
可如果别人把他们自己那一套用来对付他,这些人又要觉得愤怒冤屈了。
哭求声越来越大。
因为所有人都听见了抓挠声,包括那些挖坟的仆人。
那个厉鬼……纠缠了卫家几十年的恶灵,就在他们的头骨里!!
不论逃到哪里,都逃不掉的……
“求您了……救我啊……”王老爷痛哭流涕着膝行过去,死死抱住姜遗光两腿,“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要多少有多少!”
“卫家,卫家还有很多分支……不光是卫家,当年做这生意的也不止卫家!还有很多人!”
姜遗光一动不动,任凭那些人哭叫,或是怒骂。还有些人想对他动手,被他踢开了。
他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等着就好。
本是正午,天却渐渐被阴云遮盖住,加上山中浓密的树林覆盖住阳光,此刻,他们在的地方逐渐暗下去,几近黑夜。
抱着他腿哭喊的王老爷忽然停住了,愣愣地张大嘴。从他嘴里,发出了滋啦、滋啦的抓挠声。
他的嘴身体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嘴巴越张越大,已经大到不能再大了,却仍旧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下巴继续往下扯似的拉大,唇角流出血来,整张嘴都被硬生生撕开。
从里面,钻出一颗黑发遮满面的脑袋,像一只巨大的毛虫不断从他嘴里扭动着挣出来。
而他竟然还活着。
他瞪着姜遗光,想看清那张恐怖的鬼面后是一张怎样的脸。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两手胡乱抓动着,眼睛里渗出泪水来。
直到倒下的最后一刻,他还在乞求。
姜遗光后退两步,挣脱他,环顾四周。
天,已经彻底黑了。
还只是正午而已,这座山的山头却被厚厚的乌云完全遮住,凛冽山风呼啸而过,吹动从王老爷嘴里爬出来的那道黑影的长发。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和他一样,嘴被从里撕开,一道道披着长发的身影,从他们撕开张大的嘴里扭曲地爬出。
就着夜色中一点点微光,姜遗光看清了眼前情形。
黑影每从嘴里爬出一点,那些人的身体就干瘪缩短一分,最早出现异样的王老爷,此刻整个下半身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他嘴里爬出的拥有大半个身躯的女人。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儿都要吓疯了,姜遗光却心里没有丝毫波澜,他往后退了几步,藏在袖里的铜镜悄然滑落到手心,镜面扣向自己。
另一手解开身上的灰斗篷,扔在地上。他既然要跑,就不会让自己身份暴露。
他把里面穿着的黑色外衫一并解下脱掉,扔在地面,而后,他要解开面具,同样把它丢掉。
这样,即便后来有人来看,也只会以为“大师”死在了这里。
但古怪的是,面具就好似嵌在了脸上一般,摘不下来了!
……
丁家村外。
洛妄隔着远远地,看了眼那群官兵们。
他心里有点发毛,可怀里这面古怪的镜子实在让他坐立不安。他听过姜遗光的话后,不是不害怕的,可这镜子姜遗光也没说要,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给谁,干脆送回丁家村。
洛妄安慰自己,只要回到那间屋子,把镜子丢回去。
其他一切,他都不管了。
以洛妄的身手避开那些官兵潜入村里,十分简单,很快,他就到了土楼前。
整座土楼都被烧得焦黑,原本浅色的外墙漆黑一片,地面也覆盖上厚厚的焦灰。一切都让人感到不安。
他真的要进去吗?
洛妄站在门口,犹豫了。
几次抬起脚,又往后退,反复试探,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呼救声。
这里居然还有人?那些官兵没发现吗?
洛妄终于下决心走了进去。
穿过长长通道,进了环形的大院内。院子里,更是死寂一片,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他的鞋子踩在厚厚一层泥灰上的窸窣响。
他变得更加不安,浑身鸡皮疙瘩狂跳,他总觉得,自己一旦进来,就一定会发生些不详的事。可他又直觉告诉自己,如果不进来,他可能会后悔的。
洛妄环视一圈,发现土楼一圈的房间都被烧得差不多了,几十个门洞,黑洞洞的,像张开的一张嘴。
那个人……在哪里?
那微弱的求救声消失了。
洛妄小心地又走几步,试探地问:“有人吗?”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传到了一直在井底、近乎绝望的黎恪耳里,那一瞬间,黎恪简直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连忙大声呼救。
“……请救救我……”
“救我……”
可惜,他的声音传不出去,断断续续的被闷在里头。
洛妄循声望去,令他更犹豫的是,那声音……竟然是从井里传来的!
井口封了盖,井边干干净净。洛妄不会忘记自己那天晚上在楼上看见的坐在井边的黑衣女人。他知道,这口井必然有古怪。
井中,黎恪又来了精神。
他不知道自己被困在井下多久了。唯一庆幸的是,鬼没法真的杀了他,所以,井里忽然出现的苍白鬼面、阴风,都没能使他动摇。在掉入井中慌乱的时刻过去后,黎恪就想办法调转头朝下倒过来的身形,慢慢地、不断往上爬。
他触碰到了八角井的井盖边,可他打不开这盖子。
“外面有人吗?请别走!”
他贴着井口不断叫喊。
井外,洛妄站在井边,犹豫不决。
可能是鬼,骗他打开井。打开,他就死了。
也可能是个人。
只是……如果是人,为什么还要封盖子?这点让洛妄想不通。
他正苦苦思索,没有回应井里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的呼救声,无意间抬头一看,顿时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不知在什么时候,环着圆形院落的三层楼,每一层每一间房的门口,都冒出了一个黑衣黑发的女人。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黑衣女人站在那里,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求求你了……如果你还在的话……救我……”
井底声音仍在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