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有点了几个菜, 把菜谱递给宋三郎,宋三郎笑笑,道:“郭兄点的菜甚好,已经足够我们几个吃。”
郭大有又把菜谱递给于同光, 于同光忙顺着宋三郎的话道:“文远兄所言极是, 这些已经足够。”
说完, 于同光暗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三人之中,只他一人是来蹭饭吃的,若是文远兄点了菜, 他是点还是不点呢?
若是点菜的话就有些给脸不要脸,若是不点的话又显得卑微寒酸, 文远兄一句饭菜足够既不失礼,又为自己解了围,而自己一介穷酸何德何能劳人家费心?
说到底,文远兄乃是真君子也。
酒菜陆续上桌, 几个大人之间饮酒寒暄, 三只小的也没闲着, 交流得比大人还热闹。
郭午大脑袋凑到宋景辰跟前道:“大哥,你跟我回家吧, 到我家里去玩,我家有好多好玩的, 我家还有大池子, 我家有好多好看的锦鲤,我们可以一起喂鱼。”
大夏朝兴起养锦鲤的时间不长, 尚不存在人工育种,纯纯是从河水溪流中捞出来的变色鲤鱼, 金黄色最贵,红色次之,能被称之为锦鲤的,均为金黄色,因为实在稀有,一条至少白银上百两。
郭午说他家有好多,也就是说他们家光池子里的鱼就价值几千两,这倒是其次,关键时小孩说他家有大池子。
大池子意味着什么?
首先意味着他家在寸土寸金的洛京城院子很大,院子小的那里能舍得挖池子?
其次,他家应该是园林景观式建筑,不然值不当的挖池子。
凡尔赛界的顶级选手晏殊不就曾作诗有云:“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春”嘛。
这倒是有些出乎宋三郎的预料了。
郭大有一向秉承财不露白,不过他想同宋三郎结个善缘,熊孩子无形之中炫富倒也省了他向宋三郎显示实力了。
商人与人交往,你有什么,我有什么,别藏着掖着,咱都亮出来看看,合则两利,不合就散嘛。
大人想法复杂,小孩子就简单得很了,宋景辰不知道锦鲤多少银子,也不知道家里有池塘代表着什么,但他不想被郭午压下去,眨了眨眼道:
“我请你们俩到我家玩,我家有胖虎、还有独角大王,我哥哥还给我挖了一条大河,还有码头,还有房子呢。”
“真的吗?”
“当然真的,我还要挖更长,要绕着我家的院子一整圈,我还要造船,还要在河里面养鱼呢,你们想不想来玩呀?”
“大哥,我想玩。”于兴业小声道。
“我也要玩。”
……
三个小脑瓜抵在一块儿嘀嘀咕,童言童语逗得几个大人直乐,推杯换盏间,郭大有朝宋三郎笑道:“我观文远兄谈吐不凡,不知兄台在何处高就?”
宋三郎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高就不敢当,蒙了祖上的荫蔽,在户部领了个主事的差事糊口罢了。”
宋三郎这句谦虚之言透漏出两层意思,第一,我家世代为官。第二,我本人在户部做官。
要说张璟是真的看好宋三郎,给宋三郎谋的这份差事是真的香,他在后面也是真的使了力气。
要知道六部和都察院这种实权衙门最是难进,就算是得祖上荫蔽这种地方没有人脉银子打点也是进不去的。
听完宋三郎所言,郭有的第一反应就是眼前的宋文远果然来头不小,虽来头不小,却是一派谦逊的君子之风,这不就是自己想要找的合作伙伴吗?
于同光亦是吃惊不小,他能看出宋三郎乃是有身份之人,却万万想不到对方竟然来头如此之大。
宋三郎的官职换成现在来说,大概相当于处长级别,且是实权部门的处长,对于普通人来说身份确实很高了。
郭大有和于同光几乎同时站起身向宋三郎拱手行礼,宋三郎笑道:“两位无需多礼,私下成场合,我等只兄弟相称便是。”
一番客气之后,几人坐下重新饮酒,郭大有同于同光的态度与之前又有所不同,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官与民的身份地位有着云泥之别。
普通人对有官身之人有着天然的畏惧感。
宋三郎报出身份亦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做事,手里就得有人手,且是有能力又容易控制之人才好。
只不过他亦不可能才刚接触就跟人说太多,剩下的就是愿者上钩的事情了,几人又闲话起来。
忽地一阵叫好喧哗声,紧跟着一阵铜锣开响,却是下面傀儡戏开场了,戏台子上挂了一块巨大的幕布,傀儡戏名角张金线带着几个弟子站在幕布后高处,手里悬着数条极细的丝线,操控着手中人偶开场了……
离着太远,看不到那些人偶身上悬挂的丝线,巨大的幕布又掩藏了那些幕后之手,孩子们都为台上人偶的神奇惊叹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看得聚精会神。
……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未时许,几人才从同春楼出来,一道出了瓦子,宋家同郭家都有自家马车,郭大有同于同光陪着宋三郎父子上车,宋三郎看了眼站在车辕边的于同光父子,道:“同光兄一道上来吧,送你一程。”
三家都住在东城,郭家住东西城的交界处,宋家住东城的中间地带,于家则住在东城最靠东的位置了,几乎快出城了。
于同光亦是聪明人,明白做官之人从不做无用之事,邀他上车之举乃是变相的认可,若他傻不拉几的推辞,那才真叫对方失望了。
想到此,于同光拱手笑道:“大人好意,于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郭兄,改日再叙。”于同光转身与郭大有辞别后,带着儿子上了马车。
郭午一看于兴业上了宋景辰的马车,他却被丢下,小孩不干了,他也要闹着上车,要去宋景辰家里去看他的大河去。
当着一堆人的面,小孩不管不顾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赖在地上不肯走,郭大有气得要揍他屁股,宋景辰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救小弟,“郭伯伯手下留情。”
说完小孩又冲郭午喊道:“郭午,你先站起来。”
郭午拍拍小屁股站了起来,宋景辰朝他招招小手,示意他上前。
郭午委屈地跑到车前,眼泪汪汪等着大哥请他上车,就听宋景辰道:“你相不相信大哥为你好?”
郭午点点头表示相信。
宋景辰又道:“那你还听不听大哥的话呀?”
郭午又点点头,他不想听大哥的话,但又怕不听大哥的话,大哥不同他玩,便宜了于兴业那小屁孩儿。
宋景辰道:“你看看,太阳都快落山啦,你要是今天去我家,都还没有玩,天就黑了,你若是改日早点来找我玩,我们就可以玩一整天,你说哪个划算?”
郭午眼睛眨了眨,觉得宋景辰说得有理,道:“那我今天就先不去你家了。”
郭大有见人家小孩三言两语就把自家傻儿子说服,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伤心好。
高兴给自家儿子结识了如此聪慧的一个官家子弟,这打小的情谊最是难得。又伤心自家儿子比之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想到于同光家的小呆娃,他又心理平衡了。
车帘放下,李把式驾着马车驶出瓦子街。
宋家的马车很宽敞,因为家里人多,买车的时候便考虑到这一点,特意买了大车,俩大人俩孩子坐在车内丝毫不显拥挤。
车内座位上放了软垫和靠枕,玩了一整天,午觉也没睡,小孩有点犯困,宋三郎揽着小孩手肘靠在软垫上。
他这么姿态随意放松,于同光也不觉放松了几分,业哥儿小孩很听话,挨着他爹老老实实坐着啃手指头,于同光不动声色把小孩的手拿下来,不多会儿小孩又把手指放嘴巴里了。
辰哥儿困觉了,小孩无所适从,他必须得找点儿什么抓住才会让自己觉得舒服,这一天对五岁的于兴业太不一般了。
宋三郎状似随意地问于同光今后有何打算,是继续考科举,还是想做些什么营生?
于同光心中一紧,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郭兄有钱财,文远兄有权势,他于同光有什么?
他要拿出什么来打动宋大人?
宋大人这样的人又缺什么?
宋大人凭什么要提携他?
一连串的问题迅速在于同光脑子中掠过,电光火石之间,于同光悟了,他一无所有,但他可以有别人所没有的忠心。
想到此处,于同光郑重地朝宋三郎一拱手,言辞恳切道:“不瞒大人说,同光乃是屡次落榜之人,科举之路无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亦做不了什么气力活儿养家户口;想要学那经商之道又无本钱,即便是有本钱,于某上有捞母,下有妻儿,拖家带口输不起。”
卖完惨,让对方了解到自己除了依附主人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于同光顿了顿,又开始卖艺。
光卖惨有什么用,有多少人喜欢多看一眼路边的乞丐,得让对方了解到你的价值,让人家明白你能为人家带来什么好处。
于同光道:“于某苦读十几载,粗识文墨,若大人用得上,于某愿鞍前马后,为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于同光在绝无二心上加重了语气。
对于同光的这点小把戏,宋三郎前世见多了。
实际上在身份地位比你更高的人面前,最可贵的品质就是坦诚,除非你认为你自己比他更聪明。
宋三郎笑了笑,不置可否。
于同光见宋三郎只是笑笑,并不开口,心中不由万分忐忑,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