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了中秋节, 宋三郎手上的二十六两银子花去个七七八八,亲朋好友,同僚上峰,互相之间都得要人情往来。
这还是按照最正常的礼节, 都没有送什么贵重之物, 所以说当进了一个圈子, 花多少往往不由自己决定, 你得入乡随俗,遵守圈子里的规矩。
现下家里只剩下秀娘那小箱子里的一百多两银子,留着用来应急的。一百两银子对从前的一家三口来说会是一笔不敢想的巨款, 现在则不然,到处都得是用到钱的地方。
秀娘想去衣裳铺子给大人小孩订做几身衣裳, 以往小孩的衣裳都是让二嫂姜氏给裁剪后秀娘自己缝制的。
如今辰哥儿要去书院读书,还是陈宴安的书院,秀娘想着让孩子穿得更体面一些,三郎这边平日里又少不了一些宴席应酬的场合, 穿着自然更不能敷衍。
就连她自己亦是, 出门在外代表的是三郎的体面, 少不得要做两件得体的衣裳备着,万一有什么场合用得着, 免得到时候抓瞎。
秀娘和宋三郎商量此事,宋三郎的意思是既然家里三个孩子一道去书院读书, 总不能看出明显那就三人都做上两套, 竹姐儿也一样,另外老太太那里也要做上两套换季的衣裳, 其他人就不必管了。
秀娘如今大概能明白些宋三郎的心思,公公宋玉郎是独苗, 到了辰哥儿这一辈儿家中总共也只有三个男娃,往后兄弟们之间是要互相帮衬的。
她也能看出来,茂哥儿同睿哥儿是把辰哥儿当亲兄弟看待的,再者现下自家开着绸缎铺子,都是现成的布匹,只是她还是觉得有些心累。
自家的日子越过越好,难免在吃穿用住行上比以前花钱要大方一些,想给儿子更好的,可不管买什么,用什么,你总要顾忌这顾忌那,得顾忌一大家子的感受。
一天两天,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一久,就觉得难受了,有一种无论怎样做都不太讨好的感觉。
秀娘把自己的想法同宋三郎絮叨。
宋三郎自然能理解处理这些关系的为难之处,同处一个屋檐下,一张桌子上吃饭,三家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隐私可言,都穷的时候倒还好说,如今自家骤然发迹,对比未免就会明显。
不要说大哥同二哥,即便换做自己,面对这种落差未必就真能没有一点儿波动,这都是正常人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就算他不介意有钱了养着两家人,大哥同二哥那性子也绝不是厚脸皮之人,会令他们更加难堪。
另外,三房这边若一直默默付出,一开始还好,时间一久这种付出就会被视作理所当然,古人云“百善未及一恶,百瑜未及一瑕。”
一次的不好足以抵消前面一千次的好处。
唯今之计,就是把宋家现在的宅院扩建,届时就像那些大家族一样,一家一处院子,灶房也单独分开,住在一处,却互不打扰,各过各的。
等到茂哥儿同睿哥儿都考中了秀才,两家也都有了盼头,这种对比就会削弱很多。
另外,就算不是因为这个,宋三郎也想把宅院扩建,他不想让儿子一直住潮湿阴冷的西厢房,也不想让小孩一直就得迁就十几口人的口味,大锅饭逢年过节的吃吃还行,天天这样吃,很难让人喜欢。
一切的一切都得落实到一句话上——得有钱。
最终宋三郎给秀娘的建议是:去找大嫂二嫂,就说想给辰哥儿做两套衣裳,娘家铺子里有现成的布,问他们要不要一块给孩子做。
不要把话说太透,这话可以理解为布是白给的,也可以理解为客气一下,给不给钱在你们自己,或者我出大钱,你们出小钱,出订做衣裳的手工费。
秀娘听完捂着嘴笑,“三郎可真会,与其自己为难,不如把为难交给对方。”
宋三郎莞尔,“都是自家人,并非为难,只是让大嫂二嫂明白交公的钱我们三房已经给过娘了,给得最多,剩下的我们愿意给是人情,不愿给是本分。”
……
一大早,宋三郎起来穿衣裳,宋景辰也紧跟着从被窝里钻出个小脑瓜,一骨碌坐起来,他也要起床,他今天还要去上学呢。
宋三郎忙给小孩套上衣裳,瞅着他笑,但愿以后也能这般积极。
宋景辰一边自己提裤子一边道:“大哥哥和二哥哥都很喜欢去书院,爹爹你小时候喜欢吗?”
这个问题宋三郎不大好回答,他以往的成长经历,喜欢不喜欢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作为嫡长子他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
宋三郎摸了摸小孩头,“一开始不喜欢,后来喜欢了。”
宋景辰:“为什么一开始不喜欢,后来又为什么喜欢了?”
宋三郎想了想,道:“因为爹爹一开始觉得读书不好玩所以不喜欢,后来爹爹发现觉得读书不好玩,那是因为爹爹没有把书读明白,读明白了以后,就感觉到书里有无穷的乐趣。”
宋景辰不解道:“那为什么爹爹把书都读明白了也没有考上秀才呢?”
呃……
宋三郎脑门上三条黑线。
宋景辰:“书里有无穷的乐趣,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读书人总喜欢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呢?”
宋三郎抚额,“既然你这么多疑惑,又为什么想要去书院读书。”
宋景辰:“大哥二哥都去书院读书啦,我才不会相信爹爹和娘亲会放过我,早晚都要去书院,辰哥儿觉得吃苦还是早一点好,不然像爹爹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挑灯熬夜地看书,该多可怜呀。”
宋三郎:“……”
宋景辰跑过来,抱住宋三郎大脑袋,在他爹脑门上亲了一口,“爹爹辛苦了,爹爹是为了辰哥儿和娘亲才会这么辛苦。”
宋三郎迷失在小孩软软糯糯的小奶腔里,搂过来蹭了蹭儿子的小脑门。
辛苦点算什么,他愿意把自己能给的都给眼前的孝顺大儿子,命都可以。
吃过早饭,宋景辰要跟哥哥们一块去书院,反正小孩都已经起床,上午去也无不可,宋三郎叮嘱儿子在书院要听先生的话,不准调皮捣乱。
宋景辰表示自己最乖最听话,迫不及待跟着两个哥哥上了车。
毕竟第一天上学,宋三郎要去送,宋景辰不要他送,把他爹往车下面推。
茂哥儿年龄大了,做事也稳当,车夫李把式身世清白,底细可靠,倒也不需要非得大人跟着去送。
两口子站在家门口,宋三郎寻思着小孩从得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跟他们招招手什么的。
没这回事儿的,宋景辰一上车就跟睿哥儿兴奋得叽叽喳喳起来,他现在跟哥哥们一样了。
目送自家马车拐出了胡同口,宋三郎这才转身去往户部衙门的方向。
兄弟仨到了书院,宋景茂把小孩领到理工班的课室。
陈宴安手里没钱,想要扩建书院的事目前还只能是个想法而已,所以理工班目前只有一间讲堂,讲堂里的孩子也只有二十多个。
孩子虽少,却全都是陈宴安精挑细选出来的天才孩童,大部分时间都会由他亲自授课。
每个孩子在陈宴安心中都是一颗小小的种子,他希望这些孩子能够生根发芽,能够长成参天大树,将来能够做出一番成就来造福万民,让更多的人看到理工学科的重要性。
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其实极其天真和不切实际,自古以来,从来都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功成名就才是读书人所追求的终点,亦是读书人的价值体现。
千古诗篇永流传,却鲜有人想了解谁造出了曲辕犁,谁造出了纺线车。
所以,大夏朝并没有推广理工学科的土壤,那位先贤不能成功,他亦不能成功,但他想做,能做到那一步就那一步,倘若他培养的人能造出一个类似曲辕犁或者是纺线车的东西,那便是天下苍生之福。
这世上总要有人低下头来看看这片土地,看看这片土地上的万民苍生,为天下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陈宴安是真心喜欢和看重辰哥儿,一早就吩咐人给小孩安排好了座位,最前排,最中间的位置,自己亲自留了写有小孩名字的纸条在桌子上。
他此番做的目的也是警告其他小孩不准因为辰哥儿小,就欺负他。主要是警告班上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孩。
几个孩子俱都身份贵重,却不爱读书,听说他的理工班除了读书主要是各种践履活动,觉得好玩,组团过来的。
陈宴安是真不想收,但他亦不是谁都能拒绝的了。
见到陈宴安的安排,宋景茂心知先生对弟弟的看重和喜爱,为小孩高兴,摸了摸弟弟的头道:“大哥就在前面一间讲堂,辰哥儿有事情随时过去找大哥。”
宋景辰点头。
宋景茂怕小孩忘记喝水,先给喂了几口水,又叮嘱小孩几句,这才出了屋。
宋景茂一走,小孩好奇地四下张望,他张望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瞧他。
宋景辰年龄小,个子却是高,与睿哥儿站一块儿也没比睿哥儿矮多少,说他六岁也有人信。
有个比宋景辰高出一头多的小孩走到宋景辰面前,一本正经地问宋景辰:“小孩,你断奶了没呀?”
他刚才看到宋景辰这么大个孩子还让他哥喂水,看不惯,过来找茬。
宋景辰眨了眨眼,反问道:“那你呢,你看起来比我年龄大的样子,你肯定断奶了,你是几岁断奶的呀,是你不想喝了,还是你娘亲不让你喝了呀,断奶的时候你有没有哭呀,你哭了几天鼻子呀?”
宋景辰在和为贵的前提下,成功把问题踢给对方,你笑话我没断奶,我就笑话你断奶的时候哭鼻子,我敢说我断奶了,你敢说你断奶的时候没有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