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人的热切之情溢于言表, 旁边阿福鼻观鼻眼观眼,淡定不言。
宋景辰笑笑不说话,踱步到旁边卖糖葫芦的老汉面前,指着架子上红彤彤的糖葫芦道:“这糖葫芦看着倒诱人, 多少银子?”
一般人买东西都是用铜钱结账, 人家问价也都是“怎么卖呀, 多少文钱。” 哪有宋景辰这种上来就问人家多少银子的。
他这话一出口, 脑门儿上“冤大头”三个大字简直亮瞎人眼。
卖糖葫芦的老汉忍不住用力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很是艰难的伸出三根手指头来。
宋景辰:“三两银子?”
老汉用力摇头, “不,不不是三两, 三文。”
说完这句话,老汉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卖三两银子对不住良心,卖三文钱对不住眼前的冤大头,老汉卖了一辈子的糖葫芦, 就没像今天这么纠结过, 说出三文钱的时候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叫你穷老实, 叫你穷老实!
良心能值几文钱,凭良心卖了一辈子糖葫芦, 到头来也还是个卖糖葫芦的。
老汉正自懊恼,宋景辰爽快道:“公子我全买了。”
“全、全都要?”老汉猛地抬头, 黯淡的眸光骤然亮起。
宋景辰不说废话直接掏钱, 从阿福手中接过钱袋,一块足有十两的银锭子放到老汉手里。
老汉哪里见过成锭的银子, 惊得连说自己找不开,把他自己卖了也卖不到十两银子呀。
宋景辰:“不用找。”
“这……这, 公子给的也太多了。”老汉结结巴巴,整个人都是懵的。
宋景辰笑道:“老人家在诱惑面前守坚守自己的品德乃是可敬之。”
说罢,他目光瞥向刚才几个打算坑他的黑心商贩,勾了勾嘴角,扬声道:“老人家这等实诚人高兴了,那些不实诚的便不高兴,他们不高兴,公子我就很高兴。”
“您说我花十两银子吃着糖葫芦寻开心,值也不值?”
“值!公子是无价之宝,便是千金买您一笑也值。”老汉抹着眼泪儿重重道。
想他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人,从未被人高看一眼,眼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竟说他是可敬之人,还给了他这么多银子。
老人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精神和物质的双重肯定让他感动难言。
宋景辰呵呵一笑,道:“不过,眼下你要帮公子我一个小忙。”
“公子您请说,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小老儿也干!”
“……”宋景辰哭笑不得道:“倒也用不着您上刀山下火海,您帮我吆喝两嗓子就成。”
片刻后,老汉朝着来来往往的众人卖力吆喝,“送糖葫芦喽,又香又甜的糖葫芦白送喽——”
南州城里的老百姓什么稀罕事儿没见过,就是没见过白送糖葫芦的,听到动静纷纷驻足,围拢过来看热闹:
稀罕哎。
是呢,天下哪有这等掉馅饼的好事。
就是,有也轮不到咱们呀。
瞅瞅,看他卖的什么鬼把戏。
管他什么鬼把戏,咱不掏钱看他咋骗人。
在一众人的议论声中,宋景辰缓步上前,围拢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后又开始低低私语起来。
“好俊俏的后生仔,瞧这通身的富贵气派,莫不是传闻里的南州四公子吧。”
“就这天上有地上无的稀罕人长相,说不定还是排第一那位。”
“天,你是说巡抚大人家的少爷?”
“嘘,小声点儿。”
……
宋景辰听了一耳朵“第一公子”什么的,不感兴趣,朝众人微微一笑,扬声道:“诸位只需回答在下一个问题,回答得好,便可免费领一串糖葫芦。”
清了清喉咙,宋景辰道:“第一个问题,敢问来咱们南州府可有什么非吃不可的小吃?”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就这……?
这题目也太简单了,不应该是作诗,猜谜,对联什么的吗?
答题不要钱更不会少块肉,一位胆大的中年汉子站出来道:“公子若问这个,那咱南州好吃的小吃可多了去,八宝鸭、叫花鸡、灌汤包,桂花糖藕、臭豆腐全都是。”
宋景辰点点头,叫阿福取下一串糖葫芦送给对方。
中年汉子见对方竟然真给,高兴得不行,好心道:“听公子口音是外地来的吧。”
宋景辰道:“正是,才搬来南州不久。”
“原来如此。公子是实诚人,说送糖葫芦就真送,咱也不糊弄公子,刚才说这些名吃其实他还真就是个名儿。也就外地人来了喜欢吃,咱们本地人反倒吃得少。”
“哦,这是为何。”宋景辰好奇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什么好东西一出名,立马一大堆人效仿,您就说这叫花□□,南州城里卖叫花鸡的多了去,全都说自家是正宗的叫花鸡,可正宗的其实就一家,就那一家传着传着时间久了,也传个乱七八槽,哪儿有什么真正的正宗。”
“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您要想吃得好就得去咱们南州最大的酒楼——聚贤楼。”
中年汉子伸手一指,“喏,就是最高那楼,据说站在楼上可以俯看全城,咱没上去过,不知真假。”
宋景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刚才他就看见这楼了,比起京城曾经的萧楼差了些,不过也很不错了。
中年汉子又道:“您看见酒楼门前的一排的马车、轿子没。”
宋景辰点头:“看到了,这里面有什么说道不成?”
中年汉子手一指:“您看最前头那顶轿子。”
“前头那顶轿子怎么了?”宋景辰远远看过去,貌似装饰挺华丽的一顶轿子。
中年汉子道:“那是咱们南州第一公子,巡抚家大少爷的轿子,您就想吧,巡抚家的大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他常来的地儿,那指定差不了。”
宋景辰笑了笑,“说得不错,那我要是想吃些接地气儿的呢?”
“公子要想吃接地气儿的也简单,您就去赶咱南州城的庙会,庙会上谁家摊子前人最多,那才是咱本地人认可的吃食。”
“多谢这位兄台热心告知,阿福,取二十文钱付与兄台。”
中年汉子喜不自胜,“这如何好意思。”
宋景辰淡淡一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你说得好,自然是另外的价钱。”
阿福身上除了银票就是银子,哪来的什么铜钱,拿碎银找卖包子的换了铜钱,数了二十文递于对方。
乖乖,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
众人围观全程一个个激动地红了脸,纷纷叫道:“公子,您还有什么问题,尽管请问,我等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万物皆无价,万物亦皆有价,有钱可拿,宋景辰不管问什么问题,一众人都是诚意十足。
毕竟诚意有多足,价钱给的就有多高。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这眼瞅着就要演变成大型事故现场,若要发生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这点,宋景辰有经验,不管是当初自家经营马球场,还是当初中州赈灾,处理的原则都一样,因利生乱,便以利引导。
宋景辰安排众人排成五队,插队或者不排队着将失去答题资格。
另,答题之前须得先举手,若是同时举手,那便点到谁,谁才可以站起来答题,抢答者亦会失去答题资格。
这边队伍排好,那边阿福也把笔墨纸砚买回来了。
宋景辰借用旁边刘半仙算命的长条桌,铺上纸张,令阿福研磨。
墨汁调好,宋景辰坐下,在宣纸上刷刷几笔,分了五条隔线,写上吃、穿、用、住、行五个大字。
这基本就把民生的方方面面都涵盖了,父亲才刚来南州,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比起纸张上那些现成的干瘪材料,这些老百姓的实际口述更有说服力,也更真实。
宋景辰边问边速记,他问得很有水平,引导众人畅所欲言。
老百姓们只当这小公子要了解南州城的吃喝玩乐,那叫一个津津乐道,说着说着,说嗨了便跑题,什么小道八卦都往外说。
宋景辰只当是调节气氛了。
人群中两个原本看热闹的锦衣少年,对宋景辰这一通操作简直是佩服不已。
先是用十两银子惩恶扬善,这会儿怕是叫那几个黑心肝的小贩肠子都悔青了。
这简直比不买他们东西还叫他们难受,这就好比乞丐不会羡慕有钱人,他却受不了另一个乞丐比他捡的东西多。
就是这位小公子后面的操作叫他们有点儿看不懂了,像是在了解南州城的风土人情吃喝玩乐,但好像又搞得动静有点儿大。
叫人纳闷。
他们俩纳闷儿,对面聚贤楼顶层最大的包间内,一位公子哥儿也挺好奇楼下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趴在栏杆处往外看。
“谢旭你不是去方便吗,怎么跟这儿墨迹起来了,赶紧回去,饭菜就要上桌,别让睿少爷等你。”
谢旭一听此言,无暇再看热闹,忙直起身子来,跟着前面人进了雅间。
雅间装修的富丽堂皇,一水儿的红木桌椅,墙壁上悬挂着名家书画,挨着窗户的长条桌上檀香、插花一应俱全。
中间坐在主位的贵公子一袭用料极是讲究的织锦深衣,腰金佩玉,神情倨傲,看见对面两人进来,眼皮不抬的。
谢旭在一众公子里排不上号,坐在最末位,就挨着屋门,轻手轻脚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睿兄,我听说这新来的布政使大人颇得皇上看重,来头不小。” 就听坐贵公子下首的青年道。
这人是南州大盐商之子,冯仑。
杨睿瞥他一眼,“ 你想说什么?”
“这不是盐税这一块归人家管嘛。” 冯仑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