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柱被刘氏问得哑口无言, 他现下也知道事情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简单了。
刘氏道:“你放心,人家三房即便挑理也不会找到你这来,自会去找府里老太太说理去,届时老太太就会找咱家表姑姐计较去!
咱家表姑姐也好办, 无非是给三少爷一个交代, 将你我赶出府去, 咱们娃也从宋家的族学里滚回来, 咱们一家三口卷铺盖滚蛋,滚回老家种地去。
哦,我倒是忘记了啊, 你得了管家的差事,看不上咱家那三间破草房, 送给你家老四娶媳妇用了,就连地也给人家种了。
你可是满意了,你娃你婆娘都得跟着你敲碗拄棍沿街乞讨去!”
听刘氏这么一说王大柱真怕了,哭唧着脸道:“我的好人, 你就快别说些风凉话, 赶紧替我想想办法, 要不我现下就去求求三少爷?”
“你个蠢货!”刘氏食指用力点着王大柱的额头骂,“你敢去求三少爷, 三少爷原不原谅你,咱家都得没救了!
你也不想想, 就算人家不与你计较, 他娘能咽得下这口气?
人家若与你计较,你更是没救。”
“那你说该咋办?”王大柱着急道。
……
宋景茂屋中, 何氏自是从身边丫鬟口中听说了今日发生之事。
她亦是很为难,婆母这人其实不错, 不插手儿子房中之事,对她这儿媳也算疼爱,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目光短浅,行事间带了些小家子气。
府里的下人除了她娘家带来的几个,其余大多与婆母或是二伯娘沾亲带故,很不好管理。
她才刚嫁进来就得罪婆母与二伯娘显然不合适,原想着从外面买回些新人来,一是打破现有的局面,同时亦给这些沾亲带故的一些压力。
可婆母这边却以牙行还要赚取中间价为由拒绝买人,说是找亲戚再寻摸些人手过来。
殊不知牙行买来的下人都有卖身契在主家手里,这些沾亲带故的却只是雇佣,两者之间的忠诚度岂是能相提并论的。
婆母坚持,她也不好找景茂去说道。
景茂与婆母是多年母子,而自己与景茂之间说难听些,名义是夫妻,实则不过是相处数日的陌生人。
即便她有理,更是为宋家好,景茂亦不是个糊涂的,可从感情上景茂心里定然是偏向他母亲的,自己何苦来做这恶人。
索性一切都依从婆母,让火烧得更旺些,等到这其中的弊端显现出来,不用自己开口,景茂自己会去同婆母说,自己再为婆母说上几句话,婆母同景茂反而感激自己。
所以,
今日之事是意外,也不是意外。
何氏这些日子早就看出,景辰是宋家的宝贝疙瘩,凡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均非小事,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景辰。
景辰若受了委屈,丈夫必然过问缘由。
果然如何氏所预料,向来不怎么过问内宅之事的景茂向她问起此事。
何氏自然不会愚蠢到把责任推到婆母身上,试问天下又有哪个儿子会喜欢别人说自家娘亲坏话呢。
何氏忙上前自责道:“夫君,这事全是赖我,只顾着招呼老太太那边的客人,却是疏忽了景辰。”
半晌,宋景茂道:“非你之错。”
宋景茂侧头看向何氏,目光如往常一样平静谦和,他道:“母亲为这个家操心多年,如今我已成家,夫人是个孝顺的,亦是个能干的,家里的事以后便劳烦你多操心了。
若是母亲与你意见相左,你便同她说一切都是遵照我的意思。”
宋景茂这话有两层意思:
一、宋家的管家权全权交由何氏。
二、谁要敢说道,自有宋景茂替何氏撑腰。
何氏心中一松,只觉父亲与哥哥果然没有看错人,自古婆媳难处,究其原因,最根本的就在于夹在中间的男人。
若是碰到那等两边挑事或者偏袒一方的,才叫人真难受。
何氏正要开口,却听景茂又道:“你知道若无三叔与辰哥儿,便没有今日之景茂,亦没有今日之宋家,今日之事不可再有,好吗?”
“今日之事不可再有”几个字他似乎说得很重又似乎没有很重。
说完他便站了起来,道:“我还有些事情,先出去一趟,夫人劳累一天早些休息,莫要等我了。”
何氏想要问他去哪,宋景茂已经掀门帘转身出了房间,留给她的只有门帘掀开时冷不丁灌进来的一阵寒风。
室内烛火幽幽,只余何氏一人独坐桌几旁。
何氏只觉今日之景茂说不出来的冷淡,莫非是他看出是自己……
不可能。老太太那边今日来得人多,自己这边人也不少,还有三房那边的客人,人手不够用再正常不过,她没有破绽。
正这当会儿,伺候何氏的贴身丫鬟打了洗脚水进屋来,水是提前已经兑好的,贴身丫鬟弯腰将水盆放在榻边,轻声道:“娘子劳累一天,泡个脚能去些乏。”
何氏任她帮自己脱下鞋袜,怔怔道:“他是往书房里去了么?”
“奴婢瞧着姑爷并未往书房那边走,倒像是往三房院子那边去了。”
听到丫鬟说宋景茂没有去书房,而是往三房去了,何氏纠结的心总算好受了些,若是真去了书房……
那就是躲着她了。
洗漱完毕,丫鬟伺候何氏上了床,熄灭烛火,轻手轻脚退出屋去,房间里归于安静,何氏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今日终究是做错了么?
可是,真心与坦诚在男人眼里有用吗?
母亲对父亲倒是一片真心,却操劳过度落得个气死、累死的下场。
反观那心狠手辣手段了得的妾室却风风光光做上了当家主母的位置,人家的一双庶出儿女在母亲的算计下亦堂堂正正成了嫡出子女。
而自己与哥哥这正经的嫡子嫡女在府里的地位反倒不如妾生的孩子,若非祖母护佑,不知道会受多少委屈。
即便是祖母护佑又如何及得上自己的娘亲用心,祖母偶尔感念母亲的好,可她更在意她自己的亲儿子,再者说了,死了一个儿媳妇她还可以有很多个。
人都在黄土里腐烂了,感念又有什么用?
哪有人家妾室荣华富贵,儿女双全,夫婿疼爱来得现实!
再看看母亲活着时候视若珠宝的一对儿女,没有她的庇佑,她的宝贝任就人家顶着主母的名头攥在手心里拿捏。
便是景茂这门亲事也是那妾室看上说与父亲听的,她要将她自己的女儿嫁过来。
也就是自家哥哥如今出息了,能压住那妾室一头,知道他们这鬼精的继母为自家女儿选的必定是上上选。
哥哥一个大男人家不懂更没有没功夫去替她相看人家,嫂嫂又不是她亲娘,人家能上多少心?
如此,哥哥便找人四下打探了一番,得知宋家确实是不错的人家,虽说门第比自家低些,家里人却简单得很。
嫁过去自己大概率能当家做主,况且宋家有不纳妾的传统,少了许多麻烦。而宋景茂本人亦是陛下赏识之人,前途无量,长得也好。
哥哥问她的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早晚都要嫁人的,错过这一个,下一个还不定什么样。
再说哥哥说的那些,其实她也不是很在乎,甚至连对方是什么样的男人她也没有多在乎,但她就想抢继母和继妹同时看上的男人。
娘亲死了,她们凭什么要过得好?
她不但要抢她们看上的男人,她还要过得好,辅助男人步步高升。
让继母同继妹每日都在羡慕嫉妒恨里煎熬,她们过得不好,她才能过得更好。
至于男人的爱?
可去他的吧,这天下都是男人的,女人也是男人的,本就不公平,女人还想要什么爱,简直天真,充其量不过得到人家一点一时的怜爱罢了。
“不对!”何氏猛得坐起来。
宋景茂今天绝对有问题。
爱可以不要,但招了男人的厌恶,她就很难在宋家立足了,景茂的尊重才是她在宋家的立身之本。
何氏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一个人的弱点可能也是他不能触碰的底线,她好像弄巧成拙了,不行,她要想办法补救。
……
月色初上,明净如妆,映照在曲折蜿蜒的回廊上,宋景茂在明暗交错中缓缓徐行。
今日之事他心里很清楚,固有管家的疏忽,更有可能背后有何氏的影子,那个时间段单单只有最是粗手笨脚的大丫有空闲实在太过巧合。
再者,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来得人多,正是可以显示何氏能力之时,她是要强之人,断断不会允许这样的纰漏出现……
穿过月洞门,还未行至前厅,便听到前面隐隐绰绰传来一阵喧哗声,宋景茂听得眉头一皱,不由快走几步向前。
时间转回到不久前。
却说秀娘听说了今日儿子受人轻视之事,气得不能行,好家伙,他们三房这几年不在家何着就不是宋家的主子了呗?
他们可真敢!
怎么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自家三郎与儿子,现在宋家人还吃了上顿愁下顿呢,哪来今天的舒坦日子。
睿哥儿能拜师是自家辰哥儿让的,茂哥儿能拜师是三郎出的力,整个宋府宅院是自家出银子修的。
不说这些,就说宋家现在的营生进项——
布庄八家,当铺三家,粮铺两家,酒楼一处,茶庄三处,车马行两处……还有之前三郎与景辰赈灾立功得到的粮田庄子百亩。
这琳琳总总可全都是自家出银子给置办的。
虽说以自家现在的身家,这些小钱都不值当的看在眼里。
可我们不看在眼里,是我们不缺这点,你们凭什么不看在眼里,你们不看在眼里,把这些营生都还回来,你们自家喝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