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人, 两个衙役倒也不慌, 他们驱赶人用了几成力气自己心中有数,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手段,否则光靠口头吆喝, 谁听你的呀。
这人肯定不是他们失手打死, 这种情况也不是他们头一次遇见, 这一大一小的, 不用说是大的将好不容易要来的饭食给了小的吃,自己饿死了呗。
宋景辰扒开人群上前,就见两名衙役之中的年长者蹲下身子, 颇为淡定地在地上躺着的汉子鼻子下探了探,吊儿郎当道:“小崽子瞎嚎什么, 有你这小累赘拖累,你爹嗔着口气儿不敢死呢。”
说着他站起身来,朝旁边年轻的衙役交代道:“你去给弄碗米汤来。”
“王哥,你管他这多闲事, 咱们只管按照上面吩咐赶人便是了。”年轻的衙役不耐烦。
“行了, 一码归一码, 见死不救那可亏阴德,你那媳妇快要生产了, 咱这也叫给后代积德行善。
一听这话,年轻的衙役不含糊了, 大步朝旁边小摊贩要汤去了, 反正小摊小贩的上面没人罩着,也不用他给钱。
景辰朝平瑞递了个眼色, 平瑞意会,找旁边店铺用碎银兑换了两吊铜钱, 数了约莫有百文,递给那跪在地上面黄肌瘦的小孩。
之后,他又递给那姓王的衙役数十文,笑道:“这位大哥仁义,我家公子请两位喝茶的。”
“呦,这如何好意思。”王姓衙役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手却很诚实地将铜钱喜滋滋揣进怀里,抬头寻摸一眼,想瞧瞧是那位公子发善心,景辰早已出了人群。
平瑞从后面追上来,“少爷,我瞧那父子二人当是孤苦无依,若有族亲帮称着,不至沦落至此,若要给多了,怕反惹了麻烦去,枉费少爷的一番心意。”
景辰点了点头,道:“你办得不错。”
平瑞见他情绪不高,哄道:“少爷,您还想去哪逛逛,不然陪您去大相国寺那边瞅瞅,那边热闹些。”
景辰摆摆手,“回府。”
……
翌日。
一大早宋家商行的总管事马良便被叫进府来,他原以为是夫人有事要找他,不成想竟是少爷,他心里有些犯嘀咕,少爷找他能有什么事?
要钱?
还是给钱……?
要钱不好办,给钱更不好办,没听过那句话吗,自古不怕不肖子孙败家,只怕不肖子孙创业。
问题是老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己早晚都得落他手里,这万万不能得罪。
马良正在外厅嘀咕着,门帘一掀,宋景辰打从屋里走出来,瞬间马良乱哄哄的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一表人才!
马良赶忙上前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京城总管事马良见过少东家。”
“马管事无需多礼,坐吧。”
两人宾主落座,平瑞端了茶水过来。
“不知少东家找小人过来可是有何吩咐?”马良拱手道。
“嗯,咱们家下面的产业可有做蜡烛的作坊?”景辰问。
马良不晓得少东家问此用意,便如实答道:“咱们商行的买卖几乎涉及大大小小各行各业,这蜡坊自然是有的。”
“有几家?
占地几何?
雇工多少?
日产量又有多少?”
被景辰这么一问,马良心下一凛,心说莫不是这蜡坊的账目出了问题?
不应该呀,那小小蜡坊一年能赚几两银子?若是查也该是查那些最赚钱或者亏损最多的铺子才是。
他狐疑着拱手道:“回少东家话,这蜡烛非是寻常百姓家所用之物,需用不高,是以咱们只开了一间蜡坊,在大相国寺邻街租了一处门面,制蜡的作坊则是另在他处买了一进宅院,管事加上雇工不超十人,少东家若需查帐,小人这就叫那边的人把帐本送来。”
“这倒不必。”景辰打断他,“非是查帐。”
“那是……?”
“少爷我要开一间全京城……不对,是全大夏,或者说上下五百年,有史以来最大的蜡坊。
你现在就去给我找房子,找人,采买原料,我不管你花多少银子,你务必给我把京城以及京城四周的蜡烛原料买断。
不光是蜡烛原料买断,京城其他蜡坊的蜡烛你也要一起给我买断,咱们就是不差银子,你明白吗?”
“……”
马良头顶上一群乌鸦嘎嘎嘎狂叫着飞过,简直是乌云罩顶。
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创业二世祖,想一出是一出,干就要干最成最大的,上下五百年无人能出我其右。
外加不差钱!
他就听少东家又道:“你怎么不吭声,你不觉得少爷我这个主意绝妙吗?”
马良欲哭无泪,
绝,您可真绝,生意都像您这么做,这世上就没生意人了。
马良昧着良心道:“少爷想要通过买断京城的蜡烛,使得买家只得从咱家来买,这主意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这蜡烛原料以及蜡烛的价格必然会在短时间内被破坏,届时原料与蜡烛价格齐涨,咱们收购的价格自然亦是水涨船高。
收购价高,若要盈利,咱们就要提价,且不是提一星半点的价,如此一来买家必然怨道,不止是怨道,一些原本买得起的人家亦会暂时不买。
少爷需知这蜡烛并非食盐,不吃是要死人的。
买家最多贵就不买,或者少买,可咱们却投入了大量银钱,积压的蜡烛买不出去短时间内还好,若是时间一长,洛京蜡贵,外地的商人必然闻风而动,朝着京城大批量运送蜡烛,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惨赔?”
宋景辰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便听你的。”
马良心中一喜,心说少东家虽说异想天开四五不着六,但却是个听劝的,如此甚好。
他嘴角的笑意不及展开,就听少东家轻描淡写道:“那你就把外地的蜡烛也一齐买断好了。”
马良简直是五雷轰顶——这简直是天下第一败家子!
老子有多能干,小的就有多坑爹。
当真是,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老天爷赋予的灵气全都滋养到这张脸上了,脑子愣是一点没给留。
我的老天爷呀。
老爷他可是这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呀,夫人现在赶紧生个小的还能来得及么。
宋景辰瞅马良一脸苦大仇深,笑道:“马管事也不必这般激动,人活一世总是要干些惊天动地的伟业,不在彼时,就在此时,能与少爷我共事是你的荣幸。”
马良死机中……
宋景辰:“这事就不必支会老爷夫人了,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马良苦丧着脸:“少爷,您所需银两过于庞大,小人不敢做主。”
宋景辰挑眉:“没让你做主啊,这事我做主。”
“可是少东家……”
“你也知道我是少东家,怎么我作为宋家的少东家不配做主吗?
爹是我的,娘是我的,我爹打下的基业早晚也是我的,就连你早晚也要落到我手里,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马良想死的心都有了。
宋景辰把人逗得差不多了,这才道:“你要实在为难呢,你可以把这事报给我爹,但绝不可以让我娘知道,我怕我娘受不住这泼天的刺激。”
闻言马良终于是死去活来。
宋景辰又凶巴巴道:“不过少爷我是急性子,想做什么,半刻不能等,谁让我等急了,我便扒他的皮!”
马良毫不怀疑眼前这疯癫说话的真实性。
宋景辰:“你出了门就给我找房子招工去,虽然少东家我不差钱,但亦不可铺张浪费,万事以节约为本,该省则省。”
马良不想说一句话:您可真能省。
宋景辰继续:“所以,不要给我招些个正经匠人来。”
马良:“???”
宋景辰:“我听说眼下一些在酒楼瓦舍做事、还有一些街头卖艺搞吹拉弹唱的人眼下正急着找活计,你就趁火打劫把这些人给我便宜招进来。
包一日三餐,表现好有工钱,表现不好没工钱,表现好不好看少爷我心情。”
马良:呵呵。
无法评价,不知道该说您心善还是说您心狠,您大概不知道他们赚一天的工钱都未必吃得上一日三餐。
马良被宋景辰气得有点逆反,他懒得给宋景辰提醒,反正又不是糟蹋自己家的银钱,这点银子就当是为老爷积德行善,下辈子别给这样的宝贝儿子当爹了。
宋景辰:“另外少爷我还想到一个妙计。”
马良洗耳恭听。
内心:求您快收了自己的神通。
宋景辰:“若有人想提前支取工钱,你便借他,不过借一天便扣他一成工钱,借十天,他就十天白干,我们就赚了。”
马良:你牛,大帐糊涂,小帐算得门儿清。”
“行了,你就照我刚才说的去办吧。”
马良如蒙大赦。
宋景辰加一句:“每日要过来同我汇报进度。”
马良:我的老天爷,我的亲祖奶奶,——原来这只是苦难的开始。”
……
虽然宋景辰要做的事情不着调,但马良还是决定先按照他说的办,也好让老爷早点认清自己家这个中看不中用的朽木。
虽痛苦,但好歹可以及时止损,亦可趁着老爷尚有能力,赶紧生个替补继承家业。
几日后。
老王又一次与同伴在街上巡逻,“二蛋,恭喜啊,你家婆娘生了个大胖小子,添丁进口,母子平安。”
二蛋笑得合不拢嘴,“王哥你别说,这人家烧香拜佛还真有用,说不得这世上还真有什么神仙佛祖。”
天儿有点冷,老王搓着手,“那是,不然咋那么多人喜欢捐香火钱呢,谁家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咱这平头老百姓没钱买香火,就只能积德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