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辰收了笑, 抬首注视着赵敬渊:“敬渊,难道不是谁先难受谁来想办法解决吗?”
“现在是陛下先着急,不用你我做什么,他自会想办法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我们只需按照他的意思顺势而为即可, 不是吗?”
……
赵敬渊来去匆匆, 坐了没多久便告辞。
景辰送走赵敬渊, 用过晌午饭后小睡了半个时辰,这是多年来被他爹强行养成的习惯。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景辰令人将刘桂花叫进来。
刘桂花趁着晌午的功夫洗了个头,梳理得整整齐齐, 身上崭新的靛蓝色对襟褙子,下面是碎花襦裙,整个人利利落落的,可比上次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儿强。
景辰开门见山, 问其愿不愿意在外面抛头露面做个女掌柜。
刘桂花生在乡野, 她脑子里压根就没啥“不能抛头露面”的觉悟, 不出来干活儿吃啥喝啥?她乐意得很。
景辰看着她又道:“既是在外做事,名字响亮些好, 这桂花亦称作九里香,以后你对外便称九香吧。”
刘桂花咂摸着“九香”两个字, 顿觉自己整个人都贵气起来, 桂花什么的土气,九香好, 九香好!
景辰又嘱她要跟着学堂念书的儿子王小宝读书识字,说是会定期考核, 考核不及格便收回让其做女掌柜的承诺。
九香出去后,烧火丫头王二丫进屋来。
宋景辰的观念里,没有无用之人,只有没用好之人,二丫难得天生神力在家里做给个烧火丫头有点可惜。
景辰问二丫愿不愿意去习武,练好了功夫可以做家里的女侍卫,做了女侍卫吃香喝辣不说,每月的月银还能比现在高五倍!
自打上次宴会上二丫看到景辰单手轻轻松松拎起一百多斤的胖子,自家三少爷便成了二丫心目中的“同道中人”,也是府里二丫最崇拜之人,三少爷说习武好,她信!
次日,景辰又寻马良过来,令其收购两家酿酒的作坊。
马良道:“少爷是想?”
宋景辰:“咱们不开酒坊,你且先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
就算没有朝廷为节约粮食而颁布的限酒令,宋景辰亦不想引领此风潮,生产力如此落后的时代,粮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经历了上次“摇光坊”的成功,马良对自家的少东家极有信心,二话不说便干脆应下。
——施国公府。
杨睿一家子昨日抵达京城,施国公在家中备下酒宴招待女婿一家。
按照施国公原本的计划,将女婿调来京城的同时,继续安插自己人任南州巡抚,不成想皇帝抢先一步将南州巡抚的位子给了宋文远,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将自己人调到中州。
如此,与皇帝的布局形成犬牙交错之势。将来哪一天真要有什么异动,南州巡抚便是插在宋文远身后的一把尖刀。
酒足饭饱后,施国公将杨志叫进书房,杨睿亦一同跟着,施崇信对自己这个外甥还是颇为看重。
翁婿落座,施国公坐在书案后眸中厉色涌动,冷然道:“如今局势贤婿也看到,我那好女婿如今坐上龙位便想翻脸不认人了,若我施家交出兵权,怕是下场比那萧家还不如。”
杨志亦是面色沉肃,沉吟半晌后道:“岳父,此处没有外人,请恕小婿直言。”
施国公看他:“你我翁婿如今进退一体,还有何不可说,直言便是。”
杨志:“自古君臣不相疑,疑则生乱。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如今皇帝疑心岳父,此疑心一起,岳父不管做任何事,在他眼中恐怕都是有所图谋。”
“不错,正是如此。”施国公点头道。
杨志目光中闪过一丝狠色,“既是岳父认同此说法,那小婿想问岳父,岳父以为那太子李建成输在何处?”
杨睿听着俩人的对话简直是心惊胆颤,闻听父亲此言更是不由惊恐地看向父亲。
对面施国公面色几变,似是也被女婿的大胆惊住。
杨志朝他一拱手,“要么架空,要么取而代之,岳父认为您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施国公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抬了抬手臂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局势远还未到先下手为强的那一步,眼下最要紧地是将皇帝身边的杂草清理干净。”
杨志:“既是要拔草那便先除刺头儿,皇帝最想保谁,谁便是我们的头号敌人,皇帝保不住他想保的,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便成了不足为虑的墙头草。”
“宋家。”
“宋家。”
施国公与杨志翁婿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
杨睿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他想到了宋景辰。
杨志道:“如今宋文远与那宋景茂叔侄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互为依靠,必先除其一才是。”
施国公冷笑:“不止于此,还有宋家那个叫宋景辰的小子,可是得皇帝宠信的很呢。”
杨志不由插话道:“外公,在南州府时我与那宋景辰有过相交,不过是一喜好玩乐的小儿,如何会入得了皇帝的眼。”
“谁知道呢。”施国公冷哼一声,又道:“你小看他了,他可不是只知玩乐的小儿。就因为他,咱们国公府可是点了半个月的油灯。
非但如此,府里的女眷们中邪似的发了疯地上门给那小子送银子,拦都拦不住……”
两日后,宋景辰收到一封特殊的邀约,请帖的落款正是杨睿。
实际上,上次宋三郎利用杨家贪污盐税之事威胁施国公,就等同是同杨家掀桌子打明牌了,两家之间是敌非友。
另外即便没有此事,因着施国公与皇帝的斗争,两家亦是被放到了敌我对立阵营,如此情形下杨睿相邀,景辰一时亦想不明白杨睿的心思。
在南州府怎么也算认识一场,就当是喝杯散伙酒吧。
傍晚时分,宋景辰依照约定出了府,并未带着平瑞,免得让大哥知道了还要一通解释。
没走多远,就在家门口不远处的玉带河岸边,一艘小型画舫缓缓靠近,船儿带动浆声,轻盈地划过水面,杨睿自船中踱步出来,瞧见朝着岸边走来的宋景辰,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景辰踏上船,笑了笑,朝杨睿拱手道,“杨兄。”
杨睿见宋景辰并未像在南州时一样称呼他“杨哥”,而是客气地称呼他为“杨兄”,嘴角勾了勾,并未应声,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进入船舱中,舱中空无一人,这本是歌舞舫船,被杨睿包下,在此谈话,应当说私密性极好,不必担心被有心人看到或是听去。
杨睿请景辰入座,替他倒上一杯清酒,意味深长道:“想不到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你我便站到了敌我的对立面。”
景辰道:“并非是你我所愿。”
杨睿目光看向他,“固非你我所愿,可若他日吾为鱼肉,尔为刀俎,景辰宥我乎?”
景辰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无赖道:“换下一个问题,这题本少爷不会。”
杨睿被他机智的回答逗乐,脸上带了笑,道:“果然是宋景辰式的回答,叫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拿你没有半点儿办法。”
杨睿被逗笑,刚才萦绕在俩人间尖锐尴尬的气氛随之消散,桌子上的莲花小碟中放有精致的小点心,宋景辰捏了一块儿填嘴里,唠家常似的口吻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到京城的,我怎么没有听说。”
杨睿一笑,“我却是才刚一来京城就听说了你的大名,老实跟哥哥交代,你在南州府时故意藏拙了吧?”
宋景辰尴尬笑笑,“我演得还可以吧?”
杨睿也笑:“岂止是可以,我明知你极有可能是卧底仍旧着了你的道,什么都愿意同你说,亲自把我们杨家的把柄送到你们宋家的手上,说,你是不是很得意?”
景辰摇摇头:“并非如此,能骗过杨兄并非我之故,是因杨兄有恃无恐,并不惧被查到什么,杨兄真想瞒我的,不会让我知晓。”
杨睿“嗯”了一声,捻起手中酒杯道:“来,喝酒。”
宋景辰同他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杨睿见他喝完,亦仰起头来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脸上显出玩味,三分真三分假道:“对我如此没有防备,就不怕我在酒中做什么手脚吗?”
宋景辰:“怕,所以刚才趁你不注意时,我将咱俩的酒杯调换了。”
杨睿:“!!!”
杨睿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次换成宋景辰戏谑地瞅他,“杨兄,你怕了吗?”
杨睿抚额苦笑。
宋景辰咯咯直乐,“逗你玩儿呢,你还当真了,杯子并没有交换,我若疑你,刚才你桌子上的糕点都不会吃半口。
这糕点是我在南州府时爱吃的东西,没想到你竟记在了心里,还特意带来了京城,你待我如此,可见至少现在你并未将我当成你的敌人。
可眼下情势如此,你我皆不能左右局势,亦不能选择站位,你问我他日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会如何,我现在仍无法回答你,但你的情谊我记在心里了。”
说完景辰替两人斟满酒,率先举杯道:“这杯酒我敬杨兄,亦敬我们相识一场,饮过之后,我们各为其主。”
杨睿迟迟没有端起酒杯,宋景辰顾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朝杨睿笑了笑道:“杨兄,时候不走,恐家人惦记,还请杨兄令船只靠岸。”
杨睿定定地看着宋景辰,沉声道:“景辰,皇帝才一上位就这般急着除掉施家,你焉知你们宋家不是下一个施家?你怎知他对你们宋家就是全然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