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周锦钰最先看到了周二郎,朝他喊了一嗓子,周二郎脚下步子一顿,抬起眼皮,表情凝固了——
惊喜?愕然?惊吓?无法直视?
好半天,周二郎半低下头,摸了摸鼻子,嘴角儿不受控制得抽搐几下,眼角儿渐渐染上了一层笑意——好吧,丑是丑了点儿,小的和大的其实还都挺可爱。
都不用想,这粗糙的技法出自大姐的手笔无疑了,换成他来画都不至于画成这个鬼模样儿。
周二郎快步上前,笑着从大哥手上接过儿子,周凤英在旁边儿邀功,“二郎,咋样,俺给弟妹画得好看吧?”
好看,云娘一张小脸儿被画得光看见两条粗粗的黑眉毛了。
周二郎点点头,“嗯,不错,第一次就有如此效果,以后进步空间很大。”
说完,他就埋下头去,下巴虚靠在儿子的肩颈处,蹭了蹭儿子的小脸蛋儿,周锦钰感觉到他爹肩膀微微震颤,想必忍得极是辛苦。
周二郎没笑,林锦儿却是“扑哧”一声笑了,“这几位娘子的装扮还真是特别呢。”说话间毫不掩饰揶揄讥笑之色。
她实在无法接受,本以为对方的娘子是如何优秀,没想到竟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土老帽儿,妆容画得跟鬼一样,就这,周二郎竟还说什么美貌端庄,美貌端庄个鬼呀!
明明不如她的女子,却一个个命都比她好,内心的妒忌让她的脸几乎要扭曲变形。
周锦钰亲昵地搂着周二郎的脖子,明亮的大眼睛扑闪着天真与懵懂,“爹,她是谁呀?长得像男人又像女人,不男不女,钰哥儿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人,她真是特别——”
说到这儿,周锦钰故意停下来,小脑袋拱到他爹耳朵边儿,小手儿遮住爹的耳朵,貌似只说给爹一个人听,却是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爹,她真是特别丑。”
众人:“……”
周二郎嘴角儿带笑,大手握着儿子的小手,放在唇边,“嘘!小声点儿,让人家听见不好。”
周锦钰睫毛轻眨,“爹,声音已经很小了,钰哥儿打赌她什么都没听到,不信你去问问她?”
周二郎:“……”
林锦儿羞恼难当,万万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栽到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娃子手上,她这会儿倒是突然就有点儿明白自己那位嫡妹为什么甘愿冒着那么大风险也要把这小娃子弄去给她儿子做伴读。
先不说长相,这简直就是多智近妖,三言两语就把视线转移,反倒让她成了笑话的中心。
“二郎,你咋在这儿?”
周凤英话是对着周二郎说的,眼睛却冷冷瞥向林锦儿,代替朱云娘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过来为酒楼写菜谱,恰好遇上了他们的少东家。”
周凤英一听跟二郎混在一块儿这女人是酒楼的少东家,眉头更加紧蹙,不行!周家的辣椒得换一家卖,不能跟这姓林的有来往,长得就是一副勾人的样儿,对二郎指定没安什么好心思。
“既是写完了,那就赶紧走吧。”周凤英没什么好气。
周二郎亦不想周家跟林家有什么牵扯,点点头,一家人就要往外走,却是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正是酒楼的大掌柜。
大掌柜其实有点儿不太敢认周凤英来着,不过周锦钰这漂亮小娃子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忙迎上来,满脸堆笑道:“唉哟,周娘子你可算是来了,你上次送来那牛角辛大受客人欢迎,前天就用完了,上次也忘记问你家地址,这边又等着你那牛角辛下锅可是急死人了。”
周凤英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儿,“用完了啊?用完就用完吧,俺现在也没有了,你也没提前跟俺预定,这剩下的都被别家订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大掌柜愕然出声,“你怎么能卖给别家?”
周凤英挑眉,“咋?
大掌柜这话从何说起,卖给别家多正常呀,这做生意当然是买得人越多越好,难不成大掌柜的开酒楼只给一个人吃饭?”
大掌柜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周娘子,上次你们狮子大开口要一两银子一颗那牛角辛,可谓是天价,我们酒楼愿意出这个价格,自然是看中它物以稀为贵,如今你却卖给别家,做人未免太不厚道。”
周凤英咯咯笑起来,“哎呦喂,可笑死俺了,一两银子你还觉得贵,人家别家一开口就给俺1500文一颗,是你不厚道,还是俺不厚道,不带你这么欺负俺们老实人的。”
周二郎觉得大姐这口才身为女子实在是可惜了。
这时,林锦儿突然开口,“我出两倍价钱,以后周娘子的牛角辛就只供我们吉祥居。”
周凤英撇撇嘴,“俺虽是农妇,也知做人要厚道,讲诚信,俺既是答应了别家,你出再多钱,俺也不卖!”
林锦儿笑了笑,“周娘子一来就直奔我吉祥居,却说什么答应了别家,却是叫人好生不解。”
周凤英:“你解不解关俺啥事儿,你家酒楼开门迎客,俺想来就来,来了又突然不想吃了,不走还跟这儿杵着过年不成?”
林锦儿被噎得一窒,看向周二郎道:“周公子莫不是也要跟银钱过不去?”
周二郎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与林少东家这样的人打交道,我娘子和家里人都不太放心,不来往的好。”
这话说得不能再明白,既是说给林锦儿听,也是解释给周家众人,尤其是朱云娘——莫要多想,他周二郎对这女人没意思,清白的。
林锦儿不死心,牛角辛所蕴含的巨大商机太过让人眼馋,这会儿也顾不上挑拨离间对方的夫妻感情,急声道:“周公子要避嫌,不来往也可,我吉祥居愿意高价买断你家牛角辛的种子。”
周二郎笑了,“牛角辛的价值无法估量,你要买断,我却是不好报价,不过半个月后,周家会将牛角辛的种子连同种植方法一并出售,吉祥居可来竞价。”
这几日来,吉祥居推出的新菜式可谓在南州府餐饮界掀起滔天巨浪,辣椒独特又刺激的风味让吃过的人直呼过瘾,南州府的名流豪绅彼此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走不?去吉祥居挑战一下那牛角辛,吃完哪个先出汗或是先流眼泪,哪个请客。”
“去就去,有你们形容得那么夸张么。”
“夸张不夸张,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
辣椒在南州府引起如此大的反响让周二郎心惊的同时也感到阵阵害怕,周家握着的既是摇钱树也是烫手山芋,周家护不住,不如见好就收,得一笔银钱趁早把麻烦丢出去,让一帮狼崽子自己撕咬,自己玩儿去。
从吉祥居出来,周二郎带着家人找了家别的酒楼吃饭,等餐的时间,趁人不注意,他在桌子底下,借着桌布的遮掩拽过了朱云娘的手。
朱云娘身子猛得绷直,瞪大了眼睛,本就抹了胭脂的脸红得要滴血了,大庭广众之下,夫君怎得,怎得……
周二郎看她那样儿,勾了勾嘴角儿,修剪圆润的温凉指尖在她热乎乎的手掌心游走勾转,一笔一划写下——很可爱。
他知道女为悦己者容,娘子是特意打扮给他看的,虽有些一言难尽,但值得鼓励,画不好没关系,学学就会了。
他们一家三口很好,周二郎不想任何人插足破坏,甚至不想再来一个娃子,他很清楚自己一定是会偏心大儿子的,他不想委屈另一个,也不想另一个来分去钰哥儿的父爱,就这样吧,钰哥儿一个就够了。
周家开枝散叶的任务,大哥来就好,反正大哥有能力,能者多劳。
兰姐儿从未吃过如此好看又可口的饭菜,难免吃相不雅,筷子伸长了去够离自己比较远的饭菜,汤汁儿撒到了身上也不自觉,面前堆了一堆的肉骨头和鱼刺。
周二郎皱起眉头,外甥女儿今年虚岁有十二,说着走着就是个大姑娘了,大姐心疼娃子没爹疼,未免多有纵容,再如何纵容,女娃子总归要嫁人,娘家人能疼宠几日?一辈子终究是要在婆家过的。
倒是钰哥儿,被娘子教导得极好,小身子坐得板板正正,吃相稳当,斯斯文文,最主要还知道夹菜给父母吃。
兰姐儿的问题不光是礼仪规矩问题,这娃子是习惯了她娘的付出,完全没有意识到要回报父母一二,从开始吃到现在从未夹过一根菜给大姐。
倒不说娃子自私,自家的娃子自己了解,主要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长大了,母亲也是需要被人关爱的。
听薛良说教导他家大姑娘的婆子是他娘子从娘家带来的,很是有几分本事,回头儿拼着欠人家一个人情,也要让兰姐儿去跟着学学规矩,在自家人眼皮子底下吃点儿苦,总好过在婆家受苦受歧视。
兰姐儿感觉到二舅在看自己,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小脸儿红了,咬着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夹菜了。
周凤英护短儿,对闺女道;“你二舅就是臭讲究,咱不跟他比,想吃那个?娘给你夹。”
周二郎转了话题,“大姐,让大哥几人吃完饭在这儿歇着,咱俩去处理辣椒的事儿。”
等姐弟俩离开饭桌,周二郎一脸肃色对周凤英道:“什么叫她二舅臭讲究,不跟二舅比?大姐想让兰姐儿将来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若是嫁给普通农户,当二郎什么话也没说,饭都没吃饱呢,谁管他什么礼仪规矩。”
周凤英嘴硬:“这不孩子以前没吃过,头一次嘛,那谁还不馋个嘴呀。”
周二郎见大姐冥顽不灵,道:“你若想让兰姐儿像你一样,你就惯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