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郎即便是扳倒了冯明恩,也断不不会替刘永年翻案,甚至不会容许其他人替他翻案刘永年若是翻了案,岂不是间接证明他的“无能”,调查不清,使人含冤?
不过调查过刘永年的过往经历,又加上刘永年在诏狱中的表现,周二郎又觉此人不能为自己所用着实可惜了。
对上刘永年激动中带着疑惑的目光,周二郎一笑,缓缓开口道:“昔日范蠡弃官从商,刘兄以为如何?”
刘永年惶恐,“大人,刘某何德何能如何敢与范公比肩万分之一?”
周二郎笑而不语,道:“后日找个清净之地,你我小酌两杯。”
周二郎特意在“清净之地”四字上加重了语气。
刘永年意会,郑重地深施一礼,“大人盛情,刘永年多谢大人。”
和聪明人说话省心,一点就透。
刘永年现在的身份不方便与冯明恩多加接触,自是也无法与周二郎太多接触,周二郎这话有两层意思。
其一,像今天这样的事不要有第二次,虽是偶遇,亦应避嫌。
其二,周二郎约他所谈之事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
目送周家父子离开,刘永年原地站了一会儿,用力一握拳,给自己鼓劲儿——刘永年啊,你才刚刚四十,正是当打之年。
马车上,周锦钰正稀罕着那只小鹩哥儿,让其站在了自己的手腕儿上,用食指的指腹一下下来回轻抚着小鹩哥儿的小黑脑袋。
小鹩哥儿舒坦地低下头塌拉着肩膀,收拢起翅膀一动不动,看上去享受惬意得很。
还真如那个刘三儿所说,黏人又不认生。
周锦钰抬头冲周二郎一笑,“爹,不如我们就叫它无忧吧。”
说完又指了指旁边的百灵,道:“这只呢就叫无疾,合起来就是无忧无疾,爹觉得好不好。”
“钰哥儿起得很好,不过咱们玩儿一会儿就可以了,不要总抱着它。”
周锦钰点点头,把无忧放回笼子里。
周二郎用温水浸湿了帕子,把儿子的手拽过来,一根一根给仔细擦干净。
谁知道那鸟爪子有没有在它自己的粪便上踩过,那鸟毛干净不干净,回去后这俩小东西都得让人给彻底收拾干净再给儿子玩儿。
周锦钰对他爹的洁癖无可奈何,由着爹折腾,你要不让他这样擦,他浑身不得劲儿。
从鸟市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临近晌午了,周二郎带周锦钰去太白楼吃饭。
作为这里的常客和大主顾,即便周二郎从未主动表露过身份,酒楼的老板也是手眼灵通,人脉广博之人,对他的身份一清二楚。
老板会做人,只和下面人交待周二郎是酒楼的贵客,万万怠慢不得,更不可得罪,却是没有说周二郎的具体身份,以免下面人压力太大战战兢兢反倒叫人不舒服。
是以,周二郎带着儿子刚一进酒楼,就有热情的伙计上前引领,完全无视太白楼要预约等位的规矩。
“爷和小少爷您这边请,楼上有备好的雅间儿。”
几粒碎银丢进小伙计托着茶壶的托盘儿中,周二郎目不斜视,牵着儿子的手沿着木制楼梯一步步往楼上走。
周二郎身姿挺拔,风仪雅步,周锦钰小人儿一个,个子仅仅到他爹的腰部,亦步亦趋得紧跟在后面十分可爱。
楼里不少人的目光落在爷儿俩身上,窃窃私语。
“好像是最近很有名的那位周大人?”
“兄台如何能确定?”
“看脸。”
“??”
“安京城第一美人周凤青,就连女人都被他比下去。”
刚刚从外面进来的端王听闻此言,扯了扯嘴角儿,目光瞥向正在上楼的爷儿俩,心里一时就更酸。
他身后永远都不可能跟着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小尾巴了。想到永和帝叫自己断子绝孙,太子竟然想联合自己助他上位,端王冷了眉眼,发出一声冷哼:呵,做那门子的春秋大梦!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子嗣问题,端王头疼得很。
他甚至想过赶快找到流亡在外的那位皇舅,拉来江湖救急,赶快给弄出个孩子,养在自己名下,好歹身上流着自己的血脉,总比随便抱养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好。
脑子里下意识闪过皇舅的画像,不知怎地,脑子里竟又浮现出周锦钰的模样儿。
端王的表情渐渐凝固住。
他终于知道周锦钰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这小孩儿长得像他们家人啊,像皇舅,亦有几分像自己啊。
还真是……。
端王摇了摇头,随后上楼。
周二郎带着儿子随着小伙计进了二楼一间名为“听风吟”的雅间儿。
一进屋,只看靠窗位置摆放的桌椅就知道这是酒楼内最好的雅间之一。
太白楼总共就只有三间屋子的窗户是面向下面紫玉河的,坐在窗边吃饭时可以欣赏到紫玉河的美景。
周二郎让儿子坐里边儿靠窗户的位置,自己挨着儿子坐在外侧。
周锦钰嫌披在外面的狐毛小斗篷碍事,伸手要扯开,被周二郎制止,“不着急脱,待会儿吃饭吃暖和了再说。”
周锦钰侧头,“爹,我饿了,今天可不可以吃六只黄金大虾。”
周二郎就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菜单都不看地随口报出几个周锦钰爱吃的菜,叫伙计速去传菜。
屋子里只剩下爷儿俩了,周二郎才道:“钰哥儿忘了爹说的话了吗,再喜欢的东西钰哥儿也要学会有节制,不可放任。”
周锦钰不说话,脸朝向窗外那一侧,托着腮不想搭理周二郎,若是以往,他八成会乖乖听爹的话,爹让吃几个就吃几个,但是今日上午的事让他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突然他就有点儿琢磨过味儿来了。
他发现不能一直都听话,他太乖了,表现太好了,但凡有一丁点儿表现不好的地方就特别明显。
就比如说学琴这件事,周二郎已经习惯了他做什么都好,弹琴弹不好,他就特别难以接受。
长此以往,爹对他的期望值会越来越高,他要优秀到什么程度才是个头儿?
爹的失望值累积到一定程度会不会就不喜欢他了,嫌弃他了?
周锦钰觉得自己应该一点点潜移默化地降低爹对自己的期望值,他应该像徐庚那样,三分坏,七分好,让爹在希望中有失望,失望里又有期待。
他要让爹为自己操心。
首先他想让爹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每个人都能发脾气,徐庚会发脾气,贺景胜也会发脾气,姐姐也会,他凭什么不可以。
前世不会,就从这一世开始学。
练琴这种原则性的事肯定不能耍脾气,会真的气到爹,让爹讨厌,那就从吃饭这种小事开始。
周二郎再如何聪明也想象不到儿子内心的真实想法竟然是这样的,小孩子一个阶段一个样儿,他只以为儿子是到了叛逆期,这一段时期过去就好了。
小孩儿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菜上来了也不肯看一眼。
老实说周二郎还真没有多少生气,就觉得儿子的叛逆期原来是这样的啊,这是上午受了委屈,被自己训怕了,忙紧着道歉认错了。
上午那股子气性没出来,这会儿自己不让他吃虾,又给把那股火儿给点着了。
周二郎心里好笑,又觉得儿子气鼓鼓的小模样儿还挺可爱,回头儿应该画下来,等儿子长大了,让他自己看看他小时候发脾气的小样儿。
周二郎剥了虾仁喂给儿子,周锦钰有骨气,紧闭着嘴巴不肯吃。
周二郎说好话哄,“好了,不气了。爹向你妥协,就让我们乖娃今天敞开了吃,吃四只!”
“四只总可以了吧,你瞅今天的虾个头儿有多大,钰哥儿不亏的,来,尝尝,我们钰哥儿可是吃虾的行家,来点评点评今天他们的后厨的水平好不好?”
周锦钰的内心:“……”
怪不得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爹头一回说了这么多软话来哄自己,周锦钰觉得要给他点儿回应,让爹觉得哄孩子是有效果的,方向是对的,要继续努力。
周锦钰转过头,大眼睛瞪着周二郎,“都说了要吃六只,一只也不能少。”
周二郎:“油爆虾太油腻,六只太多了,钰哥儿吃多了肚子该不舒服,多难受,爹该心疼了。”
周锦钰蛮不讲理,学着姐姐兰姐儿对付凤英的那套强盗逻辑,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吃六只大虾,我就要你心疼,你不答应,我就一只也不吃,你那么狠心,干脆饿死我算了。”
说顺了嘴,周锦钰发现自己好像还挺有耍赖的天赋,都不用打腹稿的,张口就来。
他边说边偷偷观察周二郎的神色。
周锦钰自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可周二郎是什么人,成日里跟一帮人精斗法猜谜语,还得应付永和帝这个疑心病,他对人的微表情相当之敏感。
儿子偷偷观察他神色,他又如何觉察不出来。
只是觉得儿子这样也很好,以前太乖了太听话了,长大了容易吃亏,这会儿趁着叛逆期这个敏感阶段,得让孩子学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权利都是自己一点点儿争取来的,不争永远没有。
钰哥儿这耍赖的劲儿虽然不值得提倡,可对一个孩子来说,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反抗大人的方法,自己得鼓励一下。
周二郎什么道理都明白,不但明白,还看得比一般人都透彻,可他的双标也是没有底线的。
他不介意的事情上自然是开明的,可一旦涉及到他在意的事,那就只有三个字——听爹话!
“好了,不闹,爹今天就让你破一次例,不过下次不准和爹这样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