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斜阳下,顿丘之野枯黄一片,五千齐军自北南下,扑向西南方杀得热火朝天的战场。
“明明是我等着被支援,怎么反而变成我去救援了,这算个什么事啊。”
田解有些不忿的骂着。
他的身后是五千步卒,以及数量极少的车骑。
在田解眼中已经足够了。
毕竟唐军骑兵人数不多,齐国援军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只要统兵的将领能够稳住一波,凭借兵力优势进行反击应该没什么问题,等到田解率兵前去,就可南北夹击,说不定还能反吃下这支唐军。
想象是美好的,可真等田解率军来到交战处,当场就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
齐军的战阵?
没有。
齐军的反击?
没有。
齐将的指挥反杀?
也没有。
他们能看到的只有无数呼父喊母,被唐骑从后面撵着到处追的齐军溃卒。
以及那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高声大呼“齐将已死”唐军战将。
齐将田吸于万军之中,被唐军铁骑突入斩杀。
将旗折断,被唐军挥舞着羞辱。
上万人的齐国援军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击的能力。
这般景象让田解和五千齐人大受震撼。
“速速上前,救援友军!”
田解咬牙下令。
若知道援军败的这么快这么惨,他是不会出来的。
可现在来都来了,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又退回大营里吧?
主将下令,麾下五千兵卒只能硬着头皮杀了上去。
“田解出来了?好啊,中我唐国计矣!”
韩忠窃喜一声,忙高呼下令,率骑兵避而不战,借着速度优势,和田解的军队在这野外打起来游击战来。
两军在野外僵持拖延。
北边突然有厮杀喊叫声响彻。
其声之大,连西南的战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难道又有敌军来了?”
田解大吃一惊。
很快消息便从后方传来。
“将军,北边突有唐军来袭,数量众多,怕是有上万人啊,将军还请速速回去支援!”
传令兵凄声开口。
田解一张脸刷的变成了白色。
“上万的唐军?怎么可能,唐军主力正在濮阳和相邦大战,派这几千骑兵绕道过来已经是尽力了,哪还能……他妈的,是河北的唐军!他们怎么敢的!”
田解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不由大骂出声,忙下令放弃追赶唐军骑兵,转身去救援大营。
齐军突然仓皇折返。
韩忠看在眼中大喜过望,又见远处喊杀震天,便知道是韩信的计谋得逞了。
“怪不得大王会让韩信来此领兵,确实有本事啊。”
“儿郎们,该吾等反击了!”
韩忠大喜之下,召集骑兵,开始衔尾追杀。
田解率齐军边抵挡唐骑,边北退到大营处,本来还想看看是否能亡羊补牢,将唐军赶出去,夺回大营。
哪知入目处却是冲天的大火。
这一次在齐人眼前燃烧起来的不再是野外的林木,而是他们囤积在此,供近十万齐军食用的粮草和无数军械辎重。
“完了!”
田解愣愣的站在原地,眸中是火光倒映。
“我完了,我军完了,齐国完了。”
“杀啊!杀齐人,立大功!”
齐营中无数唐卒奔跃而出,与齐军身后的唐军骑兵同时发动了攻势,将田解率领的齐军淹没。
……
“韩信这小子还挺能扛的,死了这么多人,军阵居然都还没溃散。不过没关系,他手里的备用兵力应该没了,人数是死一个就少一个,照这情况打下去,本相要赢了!”
田荣大手一挥,下令道:“再派五千人上去!”
命令下达,五千齐军从后方出阵,迈着整齐的步伐踏上战场。
原本僵持的战线再度向唐军方向倾斜。
齐军质量不行,可整整五千生力军的投入,还是给唐军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给我顶住!想想你们的妻儿父老,想想唐王对你们的优待,今日都给我死战不退!”
葛婴在战阵中怒声大吼。
唐卒们咬牙奋战,死死扛住战线,丝毫不退。
韩信站在后方,面色如常。
反倒是旁边的郦食其脸露担忧:“将军全把希望放在奇兵上,可奇兵若遇阻碍,则将影响大局,我看这次还是险了些。”
韩信看了眼他,笑道:“兵争之道,哪有事事周全之理,若是瞻前顾后,岂能得大胜之利?以少敌众,若欲取胜,必当行险。”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自顾低语道:“差不多了。”
没过多久,东北处就有狼狈的骑兵快马奔驰而来。
“相邦!相邦!田吸将军于途中遭遇唐军突袭,我军大败啊!”
“什么!田吸手下整整万人,他怎么会被唐军突袭的?他是个蠢材吗?唐军到底有多少人!”
田荣及娄敬等人大惊失色,连忙询问。
娄敬更直接去问顿丘大营的安危。
还未等他们为田吸受袭之事做出安排,报信的骑兵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相邦!田吸将军被唐人杀了,我军惨败!”
“相邦!田解将军率兵出营救援田吸将军,但没想到唐军有伏兵自北边杀来,攻入我军营垒。”
“相邦!顿丘大营丢了!”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送到田荣面前,将他惊得身体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给了他沉重一击的是最后传回的消息。
“相邦!顿丘大营被火焚烧,我军的粮草辎重全没了!”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惊住了。
粮草辎重没了。
他们这么多人,吃什么呀?
“是河北的唐军南下了,好一个韩信,竟然舍得削弱河北兵力,来袭吾等后方,确实没想到他会来这手。”
娄敬阴沉着脸,对还有些发愣的田荣说道:“相邦,河北唐军攻下顿丘大营,必定会驱赶溃卒来冲击我军,还请速速撤退,往甄城方向与田横将军汇合,借助彼处补给,尚可和唐军相战。”
田荣瞬间惊醒。
他没有立刻答应娄敬的话,而是再度看向前方的战场。
除了撤往田横那边,他还有一个选择。
就是在顿丘的唐军赶到前,将韩信的主力吃掉,然后再携大胜之势,击灭从顿丘来的唐军。
娄敬猜到他的心思,忙道:“相邦,就算吾等能抢先击败韩信,可他只要率残军撤回濮阳坚守,我军一时间也拿不下他啊。现在没了粮草,后方大败,若是在此久持,前有韩信的主力,后有唐军驱赶溃卒来攻,我军危矣。相邦!还请速做决断!”
田荣脸色变了又变。
娄敬说的是对的,除非他能击败韩信后还顺势夺下濮阳唐营,借唐营粮秣补充,否则打下去风险太大了。要是现在不撤,等到顿丘方向的唐军杀过来,齐军就是腹背受敌,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撤!给我撤!”
这句话田荣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全是不甘与愤怒。
娄敬开始制定撤退方案,并让短兵下去传令。
田荣则死死的盯着远处那被围攻的唐军战阵。
“韩信!韩信!好一个韩信,本相记住你了!”
田荣嘶吼一声,转身往后走去,踏上战车。
说是撤退。
可近十万人的战场,哪是那么容易撤走的。
齐军不敢鸣金收兵,因为金声一响,前面的齐卒都会后退,而对面的唐军既然搞出了这种奇袭诡计,肯定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到时候一路追杀,就很容易演变成大溃败。
为保安全,田荣和娄敬先率一万后备军离去,优先保障主帅的安全。
齐将田既则带着五千后备军留下,接应前面交战的大军分批撤退。
“前面诸部给我顶住唐军!”
“余部后撤!”
“一队一队撤!”
华无伤在前线指挥撤离。
战场上的齐军开始一部一部后退,算不上多么有序,可至少局势还算稳定。如果唐军那边反应不大,齐军主力撤离战场是没什么问题。
可韩信冒着风险将河北唐军调动,为的就是重创齐军主力,怎会放过他们。
眼见齐军后方开始骚动,阵中出现撤退之势。
韩信双眸一亮。
“奇兵已经建功,接下来便是我反击的时候了!传令诸将军,齐人开始撤退,我军按计划开始反攻追击!”
“唯。”
短兵接令,迈着兴奋的步伐下去传令。
郦食其看在眼中,皱眉道:“将军不怕齐军使诈?我观那田荣尚有许多兵力未曾派上战场,万一他是假意撤退,待我军追击时乱了阵型,他再率兵攻击我军又该如何?”
韩信闻言大笑道:“先生辩才了得,也通些谋略,可在这用兵作战上就有些不太行了。就齐军的纪律和战力,一旦开始撤退,哪怕他是假撤,我军也能将其打成真撤,不,是大溃!”
韩信语带自信。
或许他搞阴谋诡计不一定行,但对军队的判断上绝不会有差。
齐军,不行。
事实正如韩信所料。
齐军那边开始分批撤退,虽然上面没说是为什么要撤,但撤退就是保命,对普通齐卒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先撤的人欢天喜地,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被留在战场打掩护的齐卒,心理上可就不平衡了。
他们是与唐军接战的那一批,进攻时冲杀在最前线,撤退时却落到最后边,一个不好甚至连逃命的机会都可能没有。
而那些撤退的齐卒,都是进攻时落在最后面,撤退时跑在最前面。
乃公拼命厮杀,掩护你们这些人逃走?
这种不公平的事情,哪个人心中能够忍受。
特别是对面的唐军接到军令,开始发动激烈的反攻时,这些齐军就坚持不住了。
“撤啊!”
“相邦和将军们都跑了,咱们还不跑做什么!”
“当兵打仗连钱都没有,乃公凭什么给他们卖命!”
各种叫喊响起。
当第一个齐卒开始转身逃跑的时候,开始引发了连锁反应。
周边的齐卒见到袍泽逃跑,第一反应也是转身跟着就跑。
没人想死。
特别是大家都在逃跑的时候,不逃跑就是傻子了。
“不准跑!逃跑者按军法当……啊!”
一个军法官高举着剑,大声叫喊,试图威胁。
逃跑的齐卒直接一剑捅进了他的胸膛,然后连剑都不要,加快脚步就往后冲去。
敢挡乃公的生路,管你是什么身份,先一剑宰了再说!
一个接一个,很快就有成百上千的齐卒放弃了前方的敌人,开始转身逃窜。不仅是底层的兵卒,低级的军吏也加入了逃离的队伍。
在这一刻,整个齐军战线彻底崩溃了。
“怎么会这样?还有这么多人在,逃什么逃!”
断后指挥的华无伤大惊失色。
齐军人数众多,虽然撤走了大部分,但在前线和唐军拼杀的至少还有两万以上。这么多人数,完全还能再支撑很久,怎得才一会儿功夫,就全崩溃了?
华无伤惊愕之余,身侧短兵急促道:“将军,我军阵线守不住了,还请将军速速离去!”
眼见前方战线开始溃散,而唐军那边战鼓擂动,开始反击追杀,华无伤也知大事不好。
他从谏如流,勒马回转,在短兵的掩护下,开始向东逃去。
另一员留守的齐将田既,见到前线突然崩溃,也大吃了一惊,他正要带手下五千人前去接应,堵住唐军的追杀队伍,却发现东北边有大量人影出现。
“跑啊!”
“唐军杀来了!”
顿丘方向,田吸、田解的残军溃卒赶来了。
他们边呼边叫,散播着恐慌的情绪。
而在他们的后方,烟尘飘扬,有马蹄声响起。
田既手下的五千人也不是什么精兵,见到前线大军崩溃,东北大营方向又是许多袍泽被唐军骑兵驱赶追杀,心态未战而崩,许多齐卒已经开始左顾右盼,生出了逃跑的想法。
“杀!”
葛婴、张耳、郦商等唐将驱使兵卒从西杀来。
韩忠带着骑兵自东北而下,其后方还有大量的河北战卒。
唐军两路夹攻,齐军的抵抗意志被彻底撕碎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专业士兵,就在两三个月前,大多数人都还是地里耕种的农夫,或是游走诸城的商贾,区区两三个月的时间,岂能让他们变成勇敢无畏的战士。
打顺风仗或许还行,但在眼前的形势下,没人还想着战斗。
齐卒们各自争相逃命,一路往东败退。
韩信并不满足于眼前的胜利。
他留张耳率一部兵守城,亲率其余唐军尾随齐军溃卒一路向东追杀。
田荣在撤退途中,听闻后方变故,当场就给惊住了。
“为何会如此?数万大军,怎会败的这么快?”
田荣试图率后备军上前,挽回颓势。
可他还未同唐军接战,就被那蜂拥而来的溃卒给冲乱了阵型,紧接着唐军追赶上来,齐军又惨遭一场大败。
田荣无奈,只能亡命逃跑。
跑到甄城西北时,接到传信的田横率兵前来接应,这才击退了韩信的追兵,彻底止住了齐军的颓势。
到此为止,唐齐两国的濮阳大战算是落下了帷幕。
田荣收拢溃卒,在田横的掩护下回到甄城大营。
一清点跟着他回来的残卒,发现他的兵马已只剩下两万余人。
加上田解在内的近十万齐军,转眼就只剩下了两万。
少了差不多八万人!
或许大部分齐人是在路中跑散了,可被唐军所杀和俘虏的人数绝对不少。
“我的十万大军,怎得就只剩了两万?”
田荣头脑眩晕,整个人已是有些站不稳。
田横忙扶住他,宽慰道:“兄长勿要自责,那唐将韩信太过狡猾,他竟然正面邀战我军,背后却以奇兵偷我大营,手段实在下作。此战之败,非兄长之责啊。”
田荣却不理他,只呆愣的站在原地。
片刻后,他突然仰天嚎叫起来:“我的十万大军!整整十万人啊!”
“啊啊啊,韩信竖子!无耻的小竖子!我田荣与你誓不罢休!”
……
唐齐战场,打得热火朝天。
而与此同时,在短暂平静后的楚地。
东楚太子熊翔带着同齐国的盟约归来。
整个唐楚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