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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第145章 夜间叙话,孔斌子随(先更后改)
    第145章 夜间叙话,孔斌子随(先更后改)
    屋外一片黑暗,屋内灯火通明。
    嬴成蟜转头和吕不韦说话时,无意间看到窗外好像飘着个鬼,心中微动。
    定睛看去,原来是摇曳的树枝。
    他略有些失望,为什么不是真的鬼呢?
    自从他大父死后,他就不怕鬼了。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梦中的大父是自己日有所思,还是鬼魂。
    他希望能坐实鬼的存在,那样他还能见到大父。
    “谈到公孙龙,长安君神思不属,可是怕了?”孔斌有些担心。
    公孙龙辩论无双,一生无败,为与之论战而害怕是应有之理,可这应有之理在公子成蟜身上说不通。
    因为其他人害怕能避而不战。
    眼前稚童,不能。
    既然要战,就绝不可有害怕之心,怯战者必败。
    “没有,只是在想些事。”嬴成蟜如实说,抓抓头发,转头看看孔斌,又看看师长,认真问道:“小子有一问,这个世上有鬼吗?”
    孔斌先是诧异。
    待看到公子成蟜稚嫩的脸,才有所恍然。
    他和公子成蟜、吕不韦谈了两个时辰。
    在这两个时辰中,七岁的公子成蟜竟然真的从头到尾论下来了。
    论到孔斌都忘记了公子成蟜才七岁,以为是和同类人相说。
    孩童的思维就是跳跃,哪怕才思再敏捷,但天性是改变不了的……孔斌起了逗弄之心,嘴角上翘,冲天上拱了拱手:
    “斌不能论鬼,家训。”
    嬴成蟜一愣,孔家家训怎么比秦律还严?连鬼都不能说?
    吕不韦也有些意外。
    孔家家训还有不能论鬼这条?
    他认识不少孔子后裔,他怎么不知道?
    瞥见孔斌脸上促狭之色,霎时明了。
    脸色一正,一本正经得和弟子说道:
    “知道他人短处,却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去触碰,这不是君子的作为。”
    我知道什么啊?孔家家训不让说鬼,这除了孔家人谁能知道啊……嬴成蟜很是无奈:
    “师长,我要是知道就不问了,我是真不知。”
    “果然不知?”吕不韦追问道:“公子没读过《论语》,不知子不语,怪、力、乱、神乎?”
    嬴成蟜:“……”
    看到少年一脸无语,孔斌、吕不韦先后笑出声。
    先前讨论话题太严肃了,脑袋一直在思考,现在放松一下正好。
    “子不语,怪、力、乱、神,师长确实是教过我,但这和鬼有甚关系?”嬴成蟜故作好奇:“我记得师长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孔子不说话,用怪力把鬼神打的神志不清。”
    孔斌、吕不韦笑声齐止,二人对视一眼。
    吕不韦虽然知道弟子在说笑,但还是摆着右手澄清:
    “子顺,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义商,不会毁谤经典,更遑论是孔子之言。”
    做没做过很重要,对事情的态度也很重要。
    孔斌轻叹口气:
    “为政之后,你不仅变了模样,还变了心性啊。
    “我早说让你就在燕、齐一带,莫去秦、赵之地,西边不视商贾为人啊。”
    当年两人君子之交,那时的吕不韦听到这句话只会捧着大肚子哈哈大笑,哪里会解释这么一句?哪里懂什么为政之道。
    感慨一句,孔斌又望向少年,笑着道:
    “先祖的力量固然强大,能举国门之关。(注1)
    “但要说能打的鬼神神志不清,还是有些夸大了。
    “此话之本意是先祖不说话了,生怕精力分散乱了精神。
    “长安君在我面前曲解先祖之意,可以,在座之人都知玩笑耳。
    “但若是在稚童面前如此说,或是在《论语》上注。
    “斌可就要以大欺小,向长安君问剑了。”
    嬴成蟜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开玩笑过头了。
    没想到孔斌是这个态度。
    感慨其心胸宽广的同时,自己心中也产生个疑问——这句话是这样解释吗?
    [我曲解孔子之意我承认,你就没曲解你先祖之意?]
    吕不韦也有同样疑问,轻“咦”一声:
    “这句话的意思不应该是孔子不谈论怪异、勇力、悖乱、鬼神吗?”
    孔斌再度笑出声,点指吕不韦:
    “好啊,你也来曲解先祖之意。
    “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来根由在你这。
    “世人如此说也就罢了,你也这样说?
    “我不能向小儿问剑,还不能向你问剑乎?”
    吕不韦等老友笑够了,这才认真道:
    “子顺,我是真如此以为。”
    孔斌仔细看看老友,又看看一脸认真等待解惑的公子成蟜,失笑一声:
    “我以为你们师徒俩在怪力乱神四个字中间停顿,是故意为之,戏弄于我,原来竟是发自内心的停顿。
    “这四个字是连在一起的,不能拆开。
    “《论语》是记述先祖和其弟子言行的书,你们看的时候一定要联系上下文。
    “这句话的上文,是先祖与弟子子路说自己用功学习的时候连吃饭都忘了,快乐得把一切忧虑也忘了,连自己快要老了都不知道。说自己并不是天生知之,而是喜欢学习,靠着勤奋努力才知道了许多事情。
    “下文是先祖说三个人同行,其中必定有人可以做他的师者。他选择同行人的长处加以学习,看到同行人的缺点就引以为戒。
    “上文,下文,先祖都一直在说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一半先祖说累了,闭上嘴休息一下。
    “这里要是直接写‘子不语’,就没有那么多是非争议了。
    “只是《论语》乃先祖死后整理,门人弟子当然要怎么好怎么写。
    “就像尧、舜、禹、汤虽是圣王,但活着的时候哪能一点错不犯?那还是人乎?都是后世美化的罢了。
    “于是先祖一个简单的闭嘴,就被美化成‘子不语怪力乱神’。
    “说先祖不说话是怕分走精力影响思考,表现先祖讲学态度认真,其实大没必要。
    “若是按照你们的断句,先祖在说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中间,突然说他不谈论怪异、勇力、悖乱、鬼神。
    “这就像是我们三个今日一直在论秦国当行的国策,而长安君突然问了一句这个世上有鬼吗?这是不是很突兀?
    “长安君能问出来,是因为年方七岁,性子未定。
    “先祖当时四十七都不止了,早已失了毛躁。”
    说到完,孔斌已经完全解释完了。
    但他大有深意地看了嬴成蟜一眼,毫无停顿地继续说道:
    “我能如此肯定先祖不会说出这种话,还有第二个原因。
    “先祖早就表明过对鬼神的看法,敬畏之,远离之,还没到谈论都不谈论的地步。”
    吕不韦心下一“咯噔”,听出来老友既是告诫弟子,也是考验。
    他想要提个醒,嘴还没张。
    孔斌的眼神就瞟了过来,好像在说你要是提醒就算没通过考验。嬴成蟜站起身,郑重向孔斌深施一礼,道:
    “小子明白先生意思,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小子定会做到方才所说,将心思放在百姓身上,而不是鬼神。”
    孔子的话,要联系上下文。
    孔斌暗道一声孺子可教,离席站起,伸出双手轻轻托起少年:
    “长安君多心了,斌并无此意,顺嘴一说罢了。”
    孔斌不承认别有用意。
    若是承认了,那就是当着吕不韦的面教育其弟子,有影射吕不韦不会教育的嫌疑。
    吕不韦、嬴成蟜这对师徒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也不说破。
    嬴成蟜笑笑:
    “是小子多心。”
    吕不韦松了口气,赶忙为弟子找补:
    “公子自小对鬼神无感,不喜祭天,对孟子说过的‘得民心者得天下’深以为然。
    “方才对孔子之言有误解,皆是断句缘故,我秦国却不会出现这等错误。
    “只因公子发明了标点符号,能准确断句,子顺且观之。”
    吕不韦拿手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默写了《论语》几十字,加上了标点。
    他表现得有些急迫,因为他确实很急。
    两个时辰,师徒两个好不容易说服了孔斌。
    千万不能让孔斌误认为公子成蟜本质上还是一个不关注民生、拜天礼神的贵族。
    孔斌认真看吕不韦写,眼睛渐渐放亮,没想到今天还能有实质性的收获。
    先前谈的那些国策实际都是镜水月,未来能否实现是个未知数。
    当初魏王邀请他做相邦,说的可比吕不韦师徒好听多了,说什么都听他的。
    等他真上任之后呢?对他的治国建议一个不听。
    未来没有准,但眼下的标点符号可是太准了,这可节省太多事了。
    “这是长安君发明的?斌可能用之?”孔斌迫不及待地问道。
    吕不韦摇摇头,苦涩地道:
    “子顺看看便罢,我王不许外传,只用于奏章也。”
    孔斌喜色渐去,默默点头:
    “斌知矣,不会连累吕兄。”
    秦国就是这么不仁不义,他早就知道了。
    但偏偏在他的推演中,最后得天下的就是不仁不义的秦国。
    因暴兴,因暴亡。
    “长安君。”孔斌站起身,对着嬴成蟜深深下拜:“请万要记得今日之心,莫要为秦统一后的一世繁荣而迷了眼啊!秦国能得天下,是因为列国皆不仁不义,而秦国是最不仁不义的那一个。但这能兴秦,亦能亡秦啊!”
    嬴成蟜看着男人弯下的腰,也躬起了自己的身体:
    “成蟜发誓,必不敢忘。”
    这一刻,嬴成蟜觉得肩上又沉了一些。
    这个夜晚,孔斌单靠臆想,将天下未来的发展脉络说了一遍。
    没有穿越,没有历史书。
    孔斌子最后下的结论是:
    “一统天下者,必秦也。”(注2)
    越和诸子交往深,嬴成蟜就对这个群体越敬畏。
    黄石公、吕不韦、邹衍、孔斌……若不是穿越,而是与这些人生在同代,嬴成蟜觉得自己可能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一想到这,一个还没见过的人就在嬴成蟜脑海挥之不去。
    辩者无双,公孙龙子。
    他所见过的诸子,谈到辩论,没有一个说能辩过公孙龙的。
    先前那两个时辰中有很长一部分时间,孔斌都在和吕不韦研讨是否有办法能不去稷下学宫,避免与公孙龙的见面。
    去孔家,以孔家的名气招揽天下士子。
    虽然效果没有稷下学宫这个学子圣地好,但也能行。
    嬴成蟜断言拒绝:
    “把世家的‘世’字变成‘孔’字,和脱了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我们今日坐在这里说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夜渐渐深了,三人却还没有困意。
    茶水换了一壶又一壶。
    也就吕氏商会是吕不韦的,不然早就没人进来添茶倒水了。
    聊至窗外不见亮,孔斌渐渐与少年熟络,不再像先前一样藏着掖着说话:
    “小子,你先前为何突然问有没有鬼?”
    “咦,你方才还敲打我,现在自己反倒问起来了。”嬴成蟜啧啧有声,摇头晃脑地吟诵道:“真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呐!”
    孔斌故做恼怒,轻拍桌案:
    “快说!否则斌只当你先前说的国策都是哄我!
    “斌才想起你问的是鬼,而不是鬼神。
    “求神问卜我见得多了,单问鬼倒是少见。
    “莫非你这少年七岁手中就沾了血,怕死者变成厉鬼来索你的命不成?”
    孔斌这话是真正的随口一说,他可真没想过七岁孩童能杀人。
    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本略微有些困倦的吕不韦一下子吓醒了,生怕弟子来一句是啊。
    自家公子可是真杀过人的,杀的还是赵国王公子高。
    吕不韦心中担忧,还不敢提醒弟子。
    孔斌的观察力极高,能发现任何异动。
    “厉鬼吗?”少年咂咂嘴,突然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深深苦涩:“每一个厉鬼,都是他人朝思暮想,欲再见一面而不可得的人。”
    少年握住茶杯,倾倒在了口中,如饮烈酒。
    茶水入喉,冲回数滴泪。
    孔斌初还以为嬴成蟜说的是男欢女爱,这话实在是太像了。
    但转念一想,似乎不太对。
    这么深沉的爱恋,七岁?太早了吧?
    见嬴成蟜兴致不高,孔斌扭头去看老友吕不韦。
    意思有两层。
    一是寻求答案。
    二是看方便不方便说,不方便说就不问了。
    【注1:国门之关,关闭城门的大木栓。】
    【注2:不是我杜撰,孔斌确实算到了,可查。】
    (本章完)